第四章 我是來找茶的(4)
金氏一族,驍勇善戰(zhàn),是草原上的王。
金玉兒是王的女兒,是族中最驕持的少女。
她所信仰的父王,是草原子民的天。
可是后來,這片天塌了。
榮華國的騎兵過境,穿著黑甲的男人一刀斬下了她父王的頭顱。
她瘋了似的想去殺了那個男人,卻被一腳踢翻。
士兵嗤笑著拽著她的頭發(fā),將她塞入關(guān)畜生的籠子。
就那樣子,她蜷縮在籠子里,看著小孩子笑,婦女們笑,男子們笑。
榮華的人都在笑。
到了榮華皇都,兄長親手將她抱出籠子。
她哽咽著,看著兄長別開了眼神。
歌舞升平,歡聲笑語,榮華人在慶祝勝利。
她的兄長,坐在榮華的官員間,面色無異。
她的兄長,跪在榮華的皇帝面前,阿諛奉承。
有什么東西碎了。
呵。
號角吹響,紗裙少女赤腳踏出一首戰(zhàn)歌。
裙角飛舞,殺意盡露。
一曲終了,全場無聲,只有榮華的皇帝在大笑。
“如此佳人,就賞給太子吧。”
賞,因為低賤如物,所以是賞。
有個人站出來,謝了恩。
又是歡笑連連。
她跪坐在床榻邊,有人將她撈起。
一個溫文如玉的男子。
他嘆了一口氣,說讓她早點睡。
如果不習(xí)慣,就穿好衣服,去外面看星星,看月亮。
“只有它們,與故鄉(xiāng)的一樣。”
他笑了。
真的......真的很好看。
她開始融入榮華的生活。
學(xué)說話,學(xué)寫字。
學(xué)勾心斗角,學(xué)假笑示人。
東宮的庭院里不再有人能嬉笑她;
榮華的皇都中不再有人敢稱為亡國奴。
很久過去了,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面對仇人們時,已經(jīng)無動于衷了。
“現(xiàn)在,
我能配上他了吧。”
配上那個很好的人。
榮華人盡皆知,白衣的太子是個好人,他與將軍府的小姐,青梅竹馬,情意綿綿。
她心冷,他還笑著。
她看看夾著鈴蘭的書箋,又看看白衣的眼睛。
什么都沒有呀。
既然她站不到他的心上,
那就站在他背后吧。
反正,不會再有人了。
**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屋子里暖意融融,火爐子上正在煮茶。
席九容百無聊賴,將指尖劃過架子上那些書的書脊。
書有新有舊,但都保存完好。
她看見一張殘破的紙掩在縫隙間,上面似乎是一些看不懂的祭文。
席九容彎了彎嘴角,將目光轉(zhuǎn)向身側(cè)的女人。
那個女人在專心煮茶。
她將陶罐取下,把茶水倒入瓷杯中,動作盡顯優(yōu)雅,仿佛并不是個穿里三層外三層的貴婦人。
淑妃將茶盞推到席九容面前,這才將頭抬起,一張溫和的笑臉出現(xiàn)在席九容面前。
“妹妹怎地突然想來本宮這喝茶?!笔珏鷾\抿了一口茶,“所幸本宮昨日讓人去取了些新茶來,否則今日還真要叫妹妹看了笑話?!?p> 席九容端起茶盞,只是輕輕地嗅了嗅。
茶盞被放回桌案上,發(fā)出清脆的“?!钡囊宦暋?p> “上等的白葉兒,真是太可惜了啊,姐姐,我從來不喝這種茶。”席九容似笑非笑,“哪怕是‘上等’,也難掩粗鄙?!?p> 淑妃理了理袖子,眉眼間似乎有一絲惆悵,仍是笑道:“妹妹你還小,不會懂的。本宮伴陛下多年,與陛下一樣,都愛飲這白葉兒。再苦的茶,也苦不過......”
“姐姐,煙兒是來你這喝茶的......若是得不到好招待,”席九容眼底映著淡紅的火苗,笑開了顏,“煙兒以后可不會再來了呢?!?p> 淑妃的嘴角微不可覺地僵硬了一下:“是本宮怠慢了,來人,去取去年的特供來,本宮要好好招待招待妹妹?!?p> 侍女急急忙忙拿來了“特供”,鐵盒子上的封條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了。
淑妃笑瞇瞇地拆開封條:“妹妹可認得這是什么茶?”
席九容眼皮都沒抬一下:“雪國的瑯巖茶,小國朝貢,我父親每次入宮,都帶回來一大堆,基本上賞給了那些偏房妾們了?!?p> “哎呀,煙兒失禮了,那雪國,與姐姐的故鄉(xiāng)應(yīng)該很近吧?”席九容臉上好似有歉意。
“確實如此。只不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榮華當(dāng)家了。”淑妃將剛打開的茶罐子合上,笑得很溫柔,“妹妹喜歡什么茶,本宮讓人去取?!?p> “今年的新貢茶即可,清新甜潤?!毕湃莸馈?p> 淑妃像是松了口氣的樣子,拿起一旁的小瓷罐:“看來妹妹是真的來找我喝茶的呢,本宮剛才還在想,妹妹真像是來我這找茶的。”
“難道不是嗎?”席九容笑了。
淑妃揮了揮手,讓侍女們都出去了。
古色古香的屋子開著一扇小窗,兩人面對面坐著。
席九容端起茶盞,吹去浮沫,淺抿了一口:“姐姐的舞跳得很不錯,只可惜,我一次都沒看見。”
“是挺可惜的,現(xiàn)在,我的舞只有陛下能看見了。”淑妃嗤笑一聲。
“陛下......在你眼中,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席九容垂了垂眸。
淑妃一怔,目光飄向窗外:“你不知嗎?他是個好......好心腸的人吧。”
“確實如此,能馴服狼的人,著實該是個好人?!毕湃菀部聪蛄舜巴狻?p> 霧雨濛濛的院子,好像戳中了人心。
席九容突然開口:“他說過,他會寵著我?!?p> 淑妃收回目光,抿了口茶:“我看過他的喜怒哀樂,每一次,我都會先看他的眼睛,每一次,都是深邃無光?!?p> “你是想和我賭嗎?”她頓了頓道,“還是說,你賭了什么?”
“喜愛,他會寵著我的?!毕湃莸恼Z氣堅定了起來。
淑妃敲了敲茶盞,目光深遠:“跟陛下賭,沒人會贏。”
“除非是那入眸之人?!毕湃輶佅逻@句話,起身離去。
釉色上好的茶盞中還有很多茶水。
淑妃偏了偏頭,將茶盞推到了地上。
侍女進來時,淑妃正拿著手絹在擦手。
“娘娘......這茶盞?”
“你可有聞到什么味道?”淑妃問道。
侍女一愣,隨即點了點頭:“那位娘娘身上有一股腥甜的味道,很淡,像是......”
“像是一種慢性毒?!?p> 淑妃淺淺地笑了一下:“那看來,咱們英勇神武的大將軍,是出了下下策呀?!?p> 侍女像是明白了一點:“那娘娘,這毒是出自將軍府?”
“應(yīng)當(dāng)沒錯。都說這朝堂亂,但陛下已經(jīng)理得差不多了,就剩大將軍和一些小眾了。
明明是獵物,卻也想布餌撒網(wǎng)。怕是一不小心,就吃下了自己的毒餌吧?!笔珏鷮⒋皯粞谏?。
“娘娘,那賢妃娘娘那可要繼續(xù)?”侍女小心提問道。
“派人盯著,但莫要多管閑事。”
賢妃確不像個沒腦子或是只有一點小聰明的人。
在沒看清前還是別輕舉妄動的好。
“奴婢知道?!?p> **
“娘娘!那個淑妃有沒有為難您?”
紅妍和白妍都聽見了極大的一聲東西碎了的聲音,但席九容看起來是安然無恙地走了出來。
等出了淑妃的鳳鳴宮,紅妍才急急忙忙地問道。
席九容掐了一把她的臉,打趣道:“小丫頭怎么急急燥燥的,你主子我哪能被欺負呀。”
“娘娘您自己不就是小丫頭嗎?”紅妍揉著臉嘟囔道。
席九容站在傘下,朝遠處的承恩殿望了望。
“紅妍,你說皇上現(xiàn)在在哪呀?”
“應(yīng)該在承恩殿吧,這都快晌午了?!?p> “唔,那你們說,我現(xiàn)在去和皇上一起用膳,淑妃會怎么想???”
“???!”白妍和紅妍都驚了。
席九容作出頑童想惡作劇時的表情。
原主記憶中的小皇帝賊俊,只是已經(jīng)五年沒看見了,不知道長成啥樣了。
真是令人期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