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斯存在藍道磨蹭到半夜回到療養(yǎng)院。
令她詫異的是推開門竟然不是司空見慣的怒斥。
而是一個衣冠楚楚眉眼含笑的男人，正坐在母親的病床對面，有說有聊地為她削蘋果。
見謝斯存推門而入，瞇起眼一臉公事公辦狀叫她“小謝”。
謝斯存汗毛倒豎。
而母親看起來心情大好，甚至絲毫不介意謝斯存陰著臉對席溯說“你出來我們聊聊”。
六月，木棉絮裊裊依依流蕩在空曠的草坪上。
“你是怎么找到這兒來的?！?p> “你簡歷上的通訊地址?！?p> “方易的性侵案你捅出去的?！?p> 席溯輕松隨意地坐在花壇邊的長椅上，向后斜靠著展開手臂，抬起頭沖謝斯存挑眉。
“我們的關系已經親密到，可以直接探討這些需要負法律責任的話題了嗎？”
謝斯存面無表情地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你捅出去的。”
席溯攤開雙手無辜聳肩，“明確否認?！?p> 雖然一時之間還想不出方易這種人怎么可能敢得罪席氏，但謝斯存卻暗喜自己趁機撿漏。
“你又跟我媽說什么了？”
“說我是你的新上司。”
“?。俊?p> “說你能力優(yōu)秀，業(yè)務突出，是我們所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挖過來的。我作為有責任心有人情味兒的模范領導，當然要來關懷一下自己的模范員工?！?p> “席氏一百多號執(zhí)業(yè)律師，你挨家挨戶去給人削蘋果?！?p> “要不說我是模范呢。”
要怪就怪“跟我干”這樣的歧義表述太令人印象深刻，謝斯存果然以為席溯只不過又是來攛掇自己跳槽——順便性騷擾的。
自從高中的那件事之后，母親始終有些驚弓之鳥，席溯誤打誤撞找上門來這么一解釋，反而為自己省了不少麻煩。
“席先生，多謝你的好意。”
“等等。”席溯先下手為強地打斷道，“在你拒絕我之前，不妨先聽聽我的條件?！?p> 謝斯存努力保持風度，沉默以待。
“據我了解，你母親的病情需要在半年之內接受第三次手術。”
“據你了解？”
“這兒的心外科主任曾經是我的委托人?！?p> 謝斯存冷笑著腹誹，不愧是你席大狀，四海之內皆客戶。
想必卷在母親病床下的軟墊枕被也都逃不過席溯的眼睛，困窘的處境被看了個精光，謝斯存只好用強硬的態(tài)度掩蓋自己的尷尬。
“所以呢？”
“以你在中易的薪水，要半年之內拿出這筆錢，有點天方夜譚吧？”席溯的語氣平淡，結論中肯，還無意之中流露出一種極為專業(yè)的冷靜與刁鉆，如果謝斯存所處的位置是他代理案件的對方律師，甚至會為這種專業(yè)的態(tài)度倍感贊嘆。
可現在她只想朝他臉上吐口水。
“我的事自己會解決，席先生就不必費心了?！?p> “你可以預支一年的薪水，有席氏五年期的勞動合同做擔保，向銀行申請低息貸款的成功率也會提高很多。”
不得不承認，謝斯存十分動心。
在J市所有的律界大鱷都要看譚伽臉色吃飯的時候，到席氏去可以讓她的一切困難迎刃而解。
席溯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
當然在一夜暴富和寧折不為毒瘤打工之間，謝斯存如畢業(yè)求職時一樣，再次選擇了后者。
而在她再次開口之前，席溯第二次截住了她的話。
“所以，你要是混不下去了，就來跟我干啊?！?p> 這下謝斯存僅剩的那點兒為金錢所動搖也立刻灰飛煙滅，迅速逃離受害現場留席溯一個人坐在長椅上滿心疑惑。
這次又是因為笑容不夠和藹嗎？
魏逍這小子的爛招兒到底靠不靠譜?。?p> 半山的患者非富即貴，像謝母這樣因為精神疾病得到了福利救助，因此可以在半山醫(yī)院接受心臟外科手術的病例已經算是當頭大運。
林深出于私心，幾次違反規(guī)定把常年拖欠治療費的母親三番四次留在手術順序單上，才勉強給了謝斯存半年補齊費用的寬限。
否則一旦被清出手術順序單，再重新入院掛號走流程，不知道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心臟外科急需手術的病人原本不多，但為了吸引更有財力的患者消費，半山推行私人醫(yī)生制度，主治醫(yī)師不允許同時對過多病人負責，且除緊急情況外，在所負責患者的病程之內，不允許為其他患者進行手術。而那些肯花大價錢享受高等醫(yī)療服務的患者，也根本不會為天價床位費而著急出院，因此每位主治醫(yī)師都被排出了一個預約到三五年后的手術順序單。
像林深這樣肯絞盡腦汁鉆空子，把急需手術的患者留在手術單上的醫(yī)生，已經在半山這樣的富人醫(yī)院絕無僅有。
事實上，謝斯存根本不明白林深為什么不干脆待在公立醫(yī)院救死扶傷。
她每每提及此事，對方都會立即毫不客氣下逐客令。
久而久之謝斯存就不再觸及這個禁區(qū)。
這并不妨礙她時至今日認為，林深自掏腰包照顧療養(yǎng)院幾個靠低?？床?，根本無利可圖的患者，在半山醫(yī)院簡直是行為藝術。
把母親的手術安排在年末，已經是林深的竭盡所能。
這意味著至少在拿到年終獎之前，謝斯存就必須付清全部費用。
她點著手機里的計算器算了一遍又一遍，不包含在工作餐內的早飯從路邊攤上的豆?jié){煎餅變成比豆?jié){還便宜五毛錢的杯裝白粥。
母親的手術費依舊缺了個大窟窿。
謝斯存在狹窄的地鋪上輾轉反側幾夜，最終在席溯的名片和從巴士站的廣告牌上撕下來的高利貸小廣告之間，再次選擇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