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架勢,最多再過六七天,魔魘就要跨過深谷,吞噬這邊的土地?!?p> 涂糊的聲音微微顫抖,對著仲杳又是一個長揖:“我得趕緊通知大家馬上遷徙,這就告辭?!?p> 仲杳倒沒忘正事,他叫住涂糊:“你們準(zhǔn)備向哪里遷移?會奪占人族的居所嗎?”
涂糊愣了愣,嘆道:“我和幾個好友自然不會,但其他妖怪……他們沒什么顧忌?!?p> 危難逼近,仲杳的腦子越發(fā)清醒,他沉聲道:“若你剛才的話都是真的,那你該是知恩圖報之人。我也不要你銜草結(jié)環(huán),只要你勸住那些妖怪,讓他們不要與人族起沖突,你可能辦到?”
涂糊胖臉抖著,似乎就要答應(yīng),旋又苦笑:“我們幾個倒有藏身之處,可以暫時避避。但那里太小,容不下太多妖怪。要約束住他們,又沒有庇護之所,這就難辦了?!?p> 他搖著頭說:“若是我修為高一些,殺光他們倒也不懼。奈何我在貫山群妖里不過平平無奇,辦不到啊?!?p> 聽他這么說,仲杳反而覺得不靠譜,為了報恩就去殺同類?
你是一根筋到底呢,還是真的沒腦子,或者當(dāng)我沒腦子?
顧不得深究,仲杳將他倉促之間想到的說出來:“我準(zhǔn)備建座護山大陣,幅員雖小,護不住整座貫山,讓一些妖怪暫避魔魘還是夠的?!?p> “你只要勸住他們,在仲家堡外等候,七天……不,五天之后,自有消息。”
說完他伸手從背簍中攝出一柄竹劍,并指為刀,吐出真氣,在劍背上刻下“仲杳”二字。
將竹劍遞給涂糊,仲杳說:“以此為信?!?p> 涂糊咬咬牙道:“也是件大功德,涂糊做了!”
狐妖晃晃腦袋,一對長長狐耳在頭上蹦出來,配搭著那張猥瑣與俊秀兼具的人臉,以及賽過肥豬的身體,真是喜感十足。若不是大事不妙,仲杳都差點笑出了聲。
狐妖從兩只耳朵上各捋下一搓毛,揉成團遞給仲杳:“等堡主準(zhǔn)備好了,將這團毛燒掉,我便會知道?!?p> 一人一妖換過信物,涂糊匆匆離去,紫蘿還在念叨:“真的就這么放走了?這是害了你爹的狐妖哦!”
仲杳很嚴(yán)肅的回應(yīng):“人之為人,得講忠孝仁義,現(xiàn)在這事,孝就得讓位給義了。阻止妖怪攻擊人族,就是眼前的大義。只要有一絲可能,都該嘗試?!?p> 紫蘿哼道:“就跟你忽悠人家一樣,護山大陣……你哪來這個???”
“我說有就有……”
仲杳懶得解釋,吩咐道:“把我?guī)У胶笊缴罟冗?,好好看看魔魘的情況?!?p> 紫蘿小聲嘀咕:“咱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眼角瞄瞄山神廟外垮塌的山崖,仲杳心虛的問:“什么事?”
紫蘿呵呵笑著,笑得同樣心虛:“沒、沒什么?!?p> 主仆倆打著啞謎,其實心中透亮。
忘了那四個外地修士!
看情形就算沒摔死,也被活埋了吧。
是紫蘿把那四人擺在山崖邊,求個齊齊整整,她是直接兇手。但用灌注了九土真氣的石頭拍得他們動彈不得,而后大戰(zhàn)涂糊,震塌了山崖的,又是仲杳。
主仆倆沒有殺人之心,那四個倒霉蛋卻是因他們而死,心中有愧,心里有鬼,干脆默契的裝失憶了。
紫絲牽著仲杳飄向山神廟后,山下的大堆土石里,一蓬泥土噴發(fā),黑袍人從地下爬了出來。
黑袍人滿臉血污,顧不上收拾,四下找尋,很快把另外三個人挖了出來。
四人相互扶持,倉皇離開,沒一人回頭。
出了山林,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平緩山脊,黑袍人終究不甘心:“這一趟連寶貝都沒見到,真的就這么走了嗎?”
壯漢甕聲甕氣的嚷嚷:“不走還干什么?那小子好生厲害,被他袖中的絲線一碰,我就泄光了!”
女子捂著臉附和道:“我也一樣,我是說真氣。方老大我真陪不了你,現(xiàn)在我這臉怕是平了吧。得趕緊回去找藥膏,不然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p> 旁邊青年咿咿唔唔的,大著舌頭說不出話,剛才像是咬得東西太多,連自己舌頭也咬了。
女子沒好氣的說:“呂秀才你想說什么我可清楚得很,把我當(dāng)便宜撿,沒門!你哪不咬,偏偏咬那、那里,簡直毫無廉恥!”
壯漢哼道:“我看他不是沒廉恥,是沒人性,連我……咳咳?!?p> 剛才四個人疊羅漢的情形著實不堪,連壯漢都覺說不出口。
黑袍人還在努力挽回:“小妹你別擔(dān)心臉,我這有藥膏。我們可以先回叔家鎮(zhèn)休養(yǎng),觀望一下風(fēng)色?!?p> “我也想通了,這并不是針對我們的陷阱。貫山藏龍臥虎,不是善與之地。一個小小寨堡的堡主,還是個弱冠少年,就深不可測,必然是憑借了異寶?!?p> “這說明天外飛石是有的,只是本地人不在意,對我們而言,這恰恰是個機會!”
黑袍人說得起勁,鼻血又掛下兩行:“方才仲堡主還驅(qū)散了我們的魘氣,這是個善緣!我們完全可以借道謝之機,跟在他身邊伺機而動!”
青年嗚嗚叫著,頗為急切,可惜連個囫圇的字都吐不出來。
壯漢猶豫起來:“那小子是個好人呢,這么欺瞞人家,不太好吧?”
女子語氣無比消沉:“換在以前倒沒什么,現(xiàn)在我這張臉,哪見得了人呀?讓人家嫌棄的話,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p> 黑袍人先對壯漢說:“我們又不是要對他不利,就是找寶貝而已,到時幫他做點事情,寶貝到手就走,兩不相欠?!?p> 再奚落女子:“小妹你別想多了,人家年少有為,還有嬌妻待娶,哪會多看你一眼?在叔家鎮(zhèn)咱們遠(yuǎn)遠(yuǎn)見過叔家嫡女,那是你能比的?”
女子惱怒跺腳,青年繼續(xù)嗚嗚嗚。
伙伴心氣都不高,黑袍人更賣力的鼓舞:“為什么我們次次尋寶都受阻呢,還不是因為我們機緣巧合,練成了四象元靈陣?”
“能讓四人氣機相融,靈基共用,這等法門本身就是逆天的寶貝,我們已經(jīng)遭了天妒?。 ?p> “不過修行就是逆天而為,有進無退!只有找到天外飛石這等異寶,我們這輩子才能安穩(wěn)!”
“眼前這點挫折,連傷筋動骨都算不上,就此退縮的話,就不怕抱憾終身嗎?”
默然片刻,女子嘆道:“總之先回叔家鎮(zhèn)吧?!?p> 壯漢則揉著肚皮說:“得去吃頓好的,暫時不吃肉了。”
青年揉著嘴巴,嗚嗚點頭。
摩夷四杰繞過仲家堡,灰溜溜直奔叔家鎮(zhèn)而去,貫山深處,狐妖涂糊也回到了自己的巢穴。
密林洼地的角落里,涂糊散去人形,變回一只黃白相間的狐貍。除了尾巴大點,肚腩肥點,四肢顯得短了些,看上去還是只普通的狐貍。
像是近鄉(xiāng)情怯,他在一叢灌木前徘徊了許久,唧唧叫了兩聲,閉著眼睛縱身一躍。
蓬的一下,狐貍頭下尾上,直直卡在洞口。
小短腿蹬著,大尾巴晃著,肚腩一點點擠大,最后變成一坨渾圓毛球。
尾巴急速甩動,帶著身體轉(zhuǎn)起了圈,啵的一聲響動,他終于鉆進了洞里。
地下深處,類似紫蘿鑿出的灰?guī)r洞穴里,狐貍夾著尾巴,小心謹(jǐn)慎的前進,不時湊到地面墻上嗅探一番。
擠過若干洞口,避過各類機關(guān),進到一處空曠洞穴。
頂壁嵌著若干夜明珠,投下白晝般的光亮,洞內(nèi)水潭清冽、小溪潺潺、木屋連檐,竟是片世外桃源的景象。
狐貍呆呆望著這片美景,眼里漸漸升起淚霧。
看到木屋前晾著被褥,還鋪著各種堅果,狐貍齜牙咧嘴,竟然露出了笑容。
他唧唧叫著,四腿翻飛,朝著水潭奔去。
胖狐貍高高躍起,眼見要投進水潭里,黑黢黢毛茸茸的尾巴驟然自半空中浮出,呼啦一抽,正中狐貍的臉。
狐貍慘叫著高高飛起,升到頂點,煙氣彌散,變成人形。
“黑黑!”
頂著一張豬頭臉的胖子涂糊落地,驚喜的叫道。
水潭前,一只黑貓落地,尾巴直直豎著,朝涂糊嘶嘶哈氣。
細(xì)看這貓不是全黑,隱有豹紋般的塊塊花紋,眼如碧玉,耳朵圓圓短短,煞是可愛。
煙氣升起,黑貓變成少女,她身材嬌小,留著短短的瓜皮頭,還殘有貓的特征。兩只圓耳朵依舊支在腦側(cè),細(xì)長貓尾在身后游動不定,宛如靈蛇。
“你還知道這是你家嗎?”
少女的嗓門尖尖細(xì)細(xì),憤恨的道:“七年了!你已經(jīng)七年沒回來了!我也長大了,不再是黑黑,我叫涂黑!”
涂糊看著少女,笑得無比燦爛:“我還是回來了嘛,看來他們照料得不錯,你真的長大了。”
少女怒哼:“師傅們對我很好,不像你,根本不在意我,不在意這個家!”
涂糊伸展雙臂:“是是,是爹的錯,來,讓爹抱抱,就像以前一樣?!?p> 貓尾擺在身前,急速搖動,少女抱著胳膊說:“我是貓妖,我爹哪會是狐妖!”
涂糊的笑容漸漸消失,盤腿坐在地上,哀苦嘆氣:“爹也不想離開你,可魔魘太兇惡了,爹為了照顧你那些小伙伴,只好去了山神廟,然后陷在那里,一睡就是七年?!?p> 貓尾一僵,少女驚訝的道:“爹你就在山神廟?我去過那好幾次燒香拜神,求山神老爺護佑你呢!”
涂糊呆了呆,嘀咕道:“那些貍貓黃鼠狼什么的,是你帶過去的吧?”
少女愣愣點頭:“我看周圍沒有虎豹豺狼,就招呼它們?nèi)ツ谴罡C,怎么了?”
涂糊先是苦笑,再變作燦爛,搖頭說:“沒什么沒什么,你看還不是叫我爹了?”
少女抽了抽鼻子,轉(zhuǎn)頭說:“你都錯過我化形的時候了?!?p> 涂糊哈哈笑道:“還有機會,你還沒化形圓滿呢?!?p> 少女呼的一下閃到涂糊身前,張牙舞爪的道:“最重要的錯過了!”
涂糊撫著少女的黑亮短發(fā),滿足的道:“黑黑還好好的,這是最重要的?!?p> 少女的淚水終于下來了,投進涂糊的懷里,帶著哭腔喊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