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妖怪的動員

　　若干根粗大木樁在谷地中心圍出一個大圈，繞著這個圈還挖了條排水渠，圈中的地面鋪好了碎石，誓谷的議事廳兼飯?zhí)靡呀?jīng)粗見雛形。

　　妖怪們的工程也就僅限于此了，對他們而言，做到這個地步已經(jīng)超出了必要的程度。妖怪修行雖然有化形這個門檻，但有各種辦法糊弄過去。到了煉氣境界，終究還是各修各的法門，不必非得維持人形，更沒必要效仿人族的生活方式。

　　此時上百妖怪濟(jì)濟(jì)一堂，都在聽仲杳訓(xùn)話。

　　這只是修辭，除了涂糊為首的貫山六怪努力裝出認(rèn)真的樣子，其他妖怪都在埋頭忙乎，就像開會也都埋著頭的手機(jī)怪……不，還多了呼呼的咀嚼聲和嘖嘖的咂嘴聲。連小貓妖都忙著撕咬鹵雞腿，只把她那對圓圓貓耳對著仲杳，表示她在聽。

　　仲杳也不著惱，能把形形色色的獸妖召集在一起，讓他們安安生生的呆著，已經(jīng)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倒不是妖怪們被他的修為或者身份震懾住，而是他帶來的各種鹵味吃食，讓妖怪們大過嘴癮。

　　“我們加入貫山劍宗的話，是算弟子呢，還是算……靈寵呢？”

　　待仲杳說完，涂糊身邊那個僧侶打扮的光頭胖子這么問。

　　鷹王石小鳥抱著胳膊坐在遠(yuǎn)處，下巴高高仰著，嗤聲冷笑：“當(dāng)然是靈寵嘍，我都被某人當(dāng)做了坐騎，你們還想跟人族平起平坐……哎喲！”

　　清光瞬閃，一根竹簽插在他的肩頭，紫蘿拍拍手，又從腰間的皮包里取出個油紙包打開，里面不是零件，而是串在竹簽上的鹵豆皮。

　　紫蘿一邊吃一邊說：“當(dāng)我的坐騎很不滿意嗎？”

　　鷹王趕緊賠笑：“我不是說紫蘿大人，紫蘿大人又不是人……噢嘶！”

　　額頭上又多了根竹簽，紫蘿哼道：“我這么水靈鮮嫩的小姑娘，怎么就不是人了？”

　　仲杳沒理會主仆玩的小劇場，對那個和尚胖妖說：“兔二兄，你們當(dāng)然算是宗門弟子。貫山既然有人妖之誓，在貫山劍宗里，就沒有人妖的分別?！?p>　　他又掃視眾妖，誠懇的道：“不過到了外面，大家也都知道，在繁華塵世里，人妖不兩立，為免麻煩，名義上大家只能算靈寵?！?p>　　這話沒得到什么回應(yīng)，自然是妖怪們不滿，涂糊打著圓場：“真做了靈寵也算不了什么，何況是名義上的。要知道多少妖怪打破了頭，都想進(jìn)宗門當(dāng)個靈寵。吃喝不愁，性命無憂，還有修行法門，簡直是鯉魚跳龍門啊?！?p>　　噓聲哼聲不斷，妖怪們的反應(yīng)更激烈了。這個說當(dāng)靈寵就是把性命交給了修士，生死完全不由己，那個說宗門完全是把靈寵當(dāng)做畜牲驅(qū)使，修行法門也是奔著這個目的，哪值得用一世的逍遙自在去換。

　　仲杳不得不揚(yáng)聲強(qiáng)調(diào)只是名義上的靈寵，絕無人妖契約之類的禁制，卻沒能讓現(xiàn)場安定下來。

　　直到一根竹簽插在一只鴉妖的腦門上，讓這個嗓門最高語速最快的家伙閉了嘴，情況才好轉(zhuǎn)了一些。

　　丟竹簽的不是紫蘿，而是涂黑。她也從腰間的皮包從皮包里摸出個油紙包，打開是對鹵雞翅，邊啃邊說：“如果天天都有好吃嗒，被人當(dāng)做靈寵也無所謂啊，反正沒有那種要你死你就不得不死的禁制?！?p>　　妖怪們安靜下來，不少妖怪盯著她手里的東西，吞起了口水。這些還是化形期的妖怪一直過著茹毛飲血的日子，得到煉氣了才能混到塵世里品嘗人族美食，還因?yàn)榛尾粔蚬Ψ?，必須得冒極大風(fēng)險。

　　對他們來說，人族尋常的鹵味，就已經(jīng)是美食了。

　　看著妖怪們這副模樣，仲杳隱隱有了個想法。

　　這時沒功夫深想，貫山六怪的兔二又問：“入了宗門，就能得到修行之法嗎？可仲鄉(xiāng)主你是人族，哪里懂得妖族的修行之法呢？”

　　“這個……是這樣的，宗門既然叫貫山劍宗，自然是修行劍道法門，以劍御靈，就不存在人族與妖族的區(qū)分?！?p>　　仲杳只能把他畫的大餅又拿出來：“現(xiàn)在水患在即，都還沒到開宗立派的時候，到那時自然會有適合你們妖族修行的法門?！?p>　　妖怪們又嚷嚷起來，雖然都有些期待，但也只是將信將疑。

　　“仲杳你就別談那些虛的……”

　　鷹王說話了：“如果你能讓大家天天都吃上這種……美味……”

　　他指了指紫蘿手上的鹵豆皮，吞了口唾沫：“就當(dāng)是酬勞，雇傭妖怪去挖水渠?！?p>　　紫蘿看了看手上的“美味”，再看看鷹王，小臉涌起深深的憐憫。

　　這話倒是讓仲杳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光盯在修行這事上了。人族修士是為修行而修行，妖怪是為活得舒坦修行，這方向就抓錯了。

　　他一拍巴掌說：“沒問題，美食啊酒水啊，每天管夠！”

　　飯?zhí)美餁夥找荒?，只聽到紫蘿和小貓妖吧唧嘴的聲音。緊接著一雙雙妖眼綻放紅光，呼喝聲沖天而起。

　　“好吃的！好喝的！”

　　“每天吃夠喝夠！”

　　“要鹵味！雞腿！要蹄髈！”

　　仲杳又趕緊補(bǔ)充：“說的是人形下管夠，人形管夠！”

　　妖怪們又同聲呼喝：“變?nèi)耍∽內(nèi)?！?p>　　真是沒想到，動員妖怪的難題，居然以這種方式解決了。

　　說起來還是鷹王的功勞，不過瞧他一直盯著紫蘿，看她吃鹵豆皮，看得口水橫流，這恐怕就是他自己的心聲吧。

　　妖怪們都是急性子，說干就干，鷹王身為總監(jiān)工，引著他們?nèi)シ侄伟闪?，仲杳則帶著紫蘿散步回梓原。

　　路上紫蘿的管家婆性子發(fā)作，替仲杳擔(dān)起了心：“這一二百號妖怪，就算是維持人形，食量也大得很。梓原除了麥子豆子那些糧食，就沒多少家底，伯家那幫窮逼就更不說了，靠叔家支援的糧食，也就勉強(qiáng)填飽妖怪的肚子，還要讓他們吃得有味吃得滿意，這可咋辦？”

　　看她下意識捂著腰間的皮包，仲杳笑了，這丫頭在擔(dān)心自己的供給呢。

　　紫蘿被他瞅著，哪還不知他的心思，惱怒的道：“我這是替你的腰包擔(dān)心呢，叔家鎮(zhèn)的鹵豆皮，一個銅板才能買到兩小塊！”

　　仲杳笑意更濃：“量不夠，味來湊，庫房里是沒多少肉食，不過芫荽、茱萸、野椒之類的東西很多?！?p>　　紫蘿還不明白：“那些用來煉丹的草藥？你讓妖怪吃草？很多妖怪雖然真身是吃草的，但不等于他喜歡吃草啊！”

　　仲杳賣起了關(guān)子：“以后就知道了?！?p>　　紫蘿不爽的嘁了聲：“肯定是什么哄騙人的玩意，我可不會吃！”

　　仲杳暗笑不語，真是新時代的立旗怪啊。

　　搞定了妖怪，“貫山靈渠”就有了著落，季林山后的那條深谷，只是露出來的部分，就足以吞下整條灰河的水量，防洪的核心問題也就解決了。

　　不過光有那條長渠不夠，仲杳前前世雖然不是水利出身，但對防洪的了解，可不僅僅限于知道“鯀盜息壤”和“大禹治水”這兩個故事，他還知道三峽水壩的大略構(gòu)造，這得多謝小破站的科普視頻了。

　　要保住梓原的田地屋舍，還得有足夠堅固的堤壩，以及縱橫交錯的支渠，可以迅速將洪水引向主渠。

　　算算伯仲兩家的人手，半個月里應(yīng)該能搞定吧。不行的話，自己加上仲至正，動用神靈法術(shù)，足以搶出進(jìn)度。

　　這么一算，仲杳心中安定，回到梓原就忙著規(guī)劃造圖，分派人手，忙得四腳朝天。還好有紫蘿這個人形繪圖儀，以及心思細(xì)密算力強(qiáng)大的季驕嬈幫忙，仲善存伯明翰分頭動員，當(dāng)天入夜前，就敲定了各項(xiàng)工程的細(xì)節(jié)，編組好了上工的人手。

　　期間負(fù)責(zé)從叔家鎮(zhèn)采買物資的仲至強(qiáng)，以及調(diào)去幫忙的仲至重兩人還帶回了叔家的消息，說叔家鎮(zhèn)來了不少修士，正在叔家族祠上開設(shè)道場，看樣子是要祭祀河神。

　　“叔天雄打的是這個主意啊……”

　　仲杳也沒太放在心上：“那就希望他能成吧，明天至強(qiáng)叔去問問叔天雄，請河神的時候需不需要我過去捧場?！?p>　　仲至強(qiáng)應(yīng)下了，仲至重卻笑道：“多半是不想的，怕小杳你又把河神奪了去?！?p>　　仲杳苦笑：“我在老天爺那可沒那么大面子……”

　　想到妖怪那邊的事情，他又取出一張清單遞過去：“對了，明天去叔家鎮(zhèn)采買這些東西，很緊急，莫要錯漏了?！?p>　　仲至強(qiáng)接過一看，皺起了眉頭：“牛羊豬肉，各種蔬菜，很大的量，還要這么多鹽，這得多少銀子啊?！?p>　　仲杳自然不好說是給妖怪的：“至重叔就多費(fèi)費(fèi)心吧，帶上些丹藥，銀子不夠就用丹藥抵。”

　　他也知道家底快空了，即便是丹藥，也沒剩多少，不過現(xiàn)在可不是還繼續(xù)捂著這些東西的時候。

　　兩人只好應(yīng)下，等他們走了，仲杳也在慨嘆。

　　他現(xiàn)在可是有一長串頭銜，梓原鄉(xiāng)主、季林山主、誓谷谷主、“位同梓原土地”、“位同季林山神”、“位同焚劍山神”，可連肉都快吃不起了。

　　誰讓他走上了吃土修行的路子，不得不圍著土地山林，柴米油鹽打轉(zhuǎn)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