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兒子

　　秦霜的門再次被敲響是一天后了。

　　她癱坐在地上，慢慢轉(zhuǎn)頭，盯著那扇門，猜測門后出現(xiàn)的會是誰，顧蘭舟還是秦硯。

　　她都做了什么呀？

　　顧蘭舟……那可是她的親兒子，她差一點就……

　　思及此，秦霜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如墮冰窖，渾身冰冷。

　　門外傳來秦硯小心翼翼的聲音：“前輩，晚輩替你重新尋來了聚靈燈和招陰符。”

　　秦霜一聽聚靈燈，立刻起身，顧不得此刻蓬頭垢面的模樣，開了門。

　　秦硯乍瞧見她這樣，愣了愣，還未反應(yīng)過來，手中物什便被奪了過去，門又被重重關(guān)上。

　　秦硯尷尬地摸摸鼻子，咽了咽口水，退了兩步，才轉(zhuǎn)身去找顧蘭舟。

　　秦霜進了屋，手一揮，案上的東西紛紛落地，她小心翼翼地將聚靈燈擺在案上，用靈繩布上招陰陣，掛上攝魂鈴，滿屋子貼上招陰符。

　　接著，她半褪衣衫，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刺向心口。

　　鮮血從心口涌出，她笑笑，仿若感覺不到疼痛，用一只青花瓷碗將血盛好，來不及攏好衣衫，便將鮮紅的血倒進燈中，以靈力催動，口中念念有詞：“天清地濁，振適羅靈。八仙秉鉞，四景開明?；曩鈿w兮，招人陰魂……”

　　一個時辰后，聚靈燈依舊沒有半點動靜。

　　秦霜盯著聚靈燈，苦笑著，卻帶著釋然。

　　“十六年了，真的等不到你了。”

　　她只覺時間錯亂般，無數(shù)她和他曾經(jīng)溫存相處的畫面涌現(xiàn)翻滾，令她頭痛欲裂，仿似深深撕扯著，要攪碎般。

　　“……你叫秦霜，‘霜降碧天靜，秋事促西風’，我是你的西風啊……”

　　“……你可想好了，嫁給我就是我顧家的人了，不止沒有錦衣玉食，還得跟著我享一世罵名……”

　　“……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孩子，我會回來的……”

　　……

　　眼角一行清淚滑落。

　　顧絳，你這個大騙子，十六年了，你還回不回來，再不回來我就帶著你兒子找個人嫁了。

　　屋外傳來鹿遲悠長的叫聲，仿若知曉主人心情，聲音也是婉轉(zhuǎn)凄涼。

　　她將衣衫攏好，走過去開門，入眼便是端著飯菜靜靜站在門口的顧蘭舟。

　　顧蘭舟那與顧絳五六分像的臉上沾了黑灰，露出一雙清澄明亮的大眼睛，眼眶周圍深深的黑色，一臉疲憊。

　　他看見秦霜，淺笑著將手中托盤舉得高了些：“夫人，你一天沒吃東西了，嘗嘗，這是我親手做的，保證不難吃?！?p>　　秦霜垂眸，瞧見一碗清粥，一碟青菜，比昨日做得漂亮了些。

　　她露出笑容：“進來吧?！?p>　　她接過顧蘭舟手上的托盤，轉(zhuǎn)身，隨意找了一個蒲團坐下，她將托盤放在地上：“隨意坐吧?！?p>　　顧蘭舟訝異于屋內(nèi)的布置：招陰陣，這是招誰的靈識？

　　仙門之中，早就禁了這招陰術(shù)，他在秦氏書房里瞧見過記載招陰術(shù)的古籍，卻未曾想到會在這里看見招陰陣。

　　昨日之事給了他一個教訓，他不敢多做打量，也不敢開口詢問，頭低垂著，按捺住心中的好奇。

　　秦霜暼了一眼他，接著端起粥，就著青菜吃了幾口，便沒任何食欲了。

　　她將粥放在地上，盯著顧蘭舟：“你定是好奇這招陰陣吧?！?p>　　“沒有?！鳖櫶m舟口是心非。

　　秦霜看了看顧蘭舟，隨即又把目光移向了桌上的聚靈燈，青色琉璃之上，點點猩紅，燈并未燃。

　　“是個好孩子?！?p>　　她的話很輕很緩，卻在燥熱的空氣中靜了蘭舟那顆不安跳動的心。

　　他的眼睛隨著秦霜的目光一起定在了案上那盞聚靈燈上，入眼便是一抹紅色，他心中特別不是滋味。

　　“夫人，我錯了。”

　　秦霜轉(zhuǎn)眼定定看著他，第一次認真地看看她的兒子，不再是襁褓中啼哭的嬰兒，他平安的長大了。

　　她鬼使神差般：“你知道自己為何叫蘭舟嗎？”

　　顧蘭舟不解：“師父說，他是在舟上找到我的，故喚蘭舟?！?p>　　秦霜似有若無地笑著：“挺好聽的?！?p>　　是她將孩子放在小舟上的，只為在離開前再看一看他和她一起泛舟湖上的琴川十里紅蓮。

　　顧蘭舟依舊不解，卻聽秦霜道：“守得蓮開結(jié)伴游，約開萍葉上蘭舟，好名字。”

　　顧蘭舟疑惑地盯著秦霜，一頭霧水。

　　他從未聽過這詩，也從未有人夸過他名字好聽。

　　秦霜靜靜地盯著他，心中感慨。

　　她暫時不會告訴顧蘭舟她的身份，她最好還是不要暴露的好。

　　秦硯見顧蘭舟送個粥久久未歸，有些擔心，過來查看，瞧見屋中陣法，一驚，知道事情不簡單，可他也知道這顧夫人不是壞人，并未多問。

　　秦霜瞧見秦硯，笑笑：“秦小公子也來了?！?p>　　秦硯站定，行了禮：“前輩?！?p>　　兩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秦霜道：“傷好了，你們該下山了?！?p>　　秦硯和顧蘭舟對視一眼，心中皆道：這是何狀況？

　　兩人卻深知此處不可留，闖了禍，還在人家地盤上待著，純粹找罵不是。

　　兩人向秦霜告別，準備下山。

　　秦霜想起自己設(shè)在山中的百花陣法，上山容易下山難，她擔心兩人誤觸了陣法，便提出送兩人下山。

　　鹿遲化作一塊麋鹿玉佩，被掛在秦霜腰間，幾人下山了。

　　顧蘭舟瞧著林中來得甚好的桃花，粉里透紅，一朵挨著一朵，擠滿了整個枝條。一陣輕風拂來，朵朵桃花像一只只花蝴蝶，扇動著美麗地翅膀，翩翩起舞。那些凋謝的花瓣紛紛落下，像仙女散花，又像粉妝玉砌的世界，真叫人賞心悅目，神迷欲醉。

　　他上山時便覺得奇怪，山下百花已謝，山中卻桃李爭春，似兩個世界。且山中路難行，御劍飛行也找不到方向，似被人設(shè)了結(jié)界。

　　他走著走著，不禁問出：“夫人，山中是設(shè)了結(jié)界嗎？”

　　秦霜看向他，笑笑，他與他爹顧絳還真是一模一樣的性子。

　　“設(shè)了陣法，防有心之人?！?p>　　他得到答案，愈加好奇，左瞅瞅右瞧瞧，研究這陣法的厲害。

　　秦霜走在前面，自是沒瞧見，秦硯看不下去，拽著他，溫聲細語：“蘭舟，你安分些?！?p>　　話音剛落，只聽咔嚓一聲，顧蘭舟手中便捏著一枝折斷了的桃花，枝條上花瓣頃刻掉落，消失得無影無蹤。

　　三人來不及反應(yīng)，林中地陣法便啟動了，一時間天旋地轉(zhuǎn)，樹木移位，香氣漸濃，亂了三人心智，眼前光怪陸離，三人迅速陷入了昏迷。

　　被自己設(shè)的陣法折騰到昏迷，秦霜怕是這仙門之中第一人吧。

　　這是她昏迷前最后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