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后,天色早已拉上了帷幕,今日的日頭還算大,甚是暖和,此刻黑夜中閃出許多繁星來,阮平將座椅擺在了榮玨軒庭院中央,又溫上了一壺好茶,今衣坐在藤椅上頗為愜意,另一旁坐著的,自是允瑢。
“還是舅母這里的茶最馥有芳香?!保褚聹\淺地笑著,“你呀,慣會說好話?!?p> 允瑢向來是個直爽的人,對體己之人藏不住心事,直直地問道,“舅母,今日明格格摘了您的海棠花,您為何不責(zé)罰她?”
今衣掠了掠漂浮的茶葉,“我無聊栽種了許多海棠,既是她喜歡,便隨她摘去吧,我將這么多的事都放下了,也容得下她,又豈是容不得她摘我的花?!?p> 聽今衣如此說,允瑢心中一咯噔,嘴快道,“舅母已經(jīng)放下了,可否與我說說?”說完這句話允瑢心中就后悔不已,自己怎么能這么直白地問出這么些話來,舅母尚在病中,希望舅母不要生氣才好。誰知今衣又是淺淺一笑,“你呀,總是藏不住心事,也罷,我這么些年困在府里,也將些許往事記了起來,將這些事說與你聽也算好的?!痹尸屗闪丝跉?,暗道舅母萬歲,隨即坐直了身子,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著。
“我顧家滿門忠烈,父親征戰(zhàn)沙場五十余年,大哥二哥亦跟著父親遠赴沙場,我出生的那日父親大戰(zhàn)回紇大勝而歸,受到的封賞不計其數(shù),更是親自為我取了小字,喚作猗玥,意為顧家最美好的掌上明珠。母親覺得小字與名不能太過繁瑣,便簡單取了我的名字,今衣,我出生之時,算命先生說我命格薄弱,不能隨哥哥們征戰(zhàn),否則會有血光之災(zāi),自那以后,父親母親便讓我學(xué)習(xí)名門淑女之道,待到十四歲那年,便是你這個年紀,我遇見了四郎,四郎的劍舞得極好,那時他來我家請求父親收他為徒,父親讓他舞個劍試試,他真是舞得好,連我的兩個哥哥也贊嘆不止,我從父親的眼中看到了驚嘆,自那以后,他便日日來我家練劍,母親是實打?qū)嵉拇蠹议|秀,雖然整個顧府都頗為寵溺我,母親卻不許我邁出閨閣半步,些許是那算命先生說我的命格薄弱,將她嚇著了。我便每次悄悄地跑出去,看四郎舞劍。
四郎見著我,眼神中帶著驚奇,‘你就顧家的小姐?’,我點點頭,自那以后,每回四郎來,我便悄悄地守在他身旁?!?p> 說道這里,今衣有些口干舌燥,啜了口茶,看著允瑢認真的神情,繼續(xù)說道,“我們那時還沒有對對方表明心跡,直到太后身邊的大宮女上府求親,我雖自小養(yǎng)在閨閣,父親的寵溺疼愛也讓我揚名在外,太后想要拉攏父親,武將的性命最是無常,沒有幾個閨秀愿意嫁給哥哥們,太后便想到了我,想要我嫁與她的侄子永寧候。我向來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站在父母的身邊一言不發(fā),雖從未見過永寧侯,但為了報答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犧牲我的終身大事也不是不可以。父親像是看出了我的緘默,輕聲問道,‘猗玥,你想嫁嗎?如若不想,就在爹爹娘親身邊留著吧,爹爹可舍不得我的小猗玥哩!’。
我看著如此疼愛我的父親,心中更是不忍,正要開口應(yīng)下,四郎出現(xiàn)了,他額頭滿是汗珠,是一路疾跑而來,狠狠地喘著氣,‘乾止啊,現(xiàn)在還不到習(xí)武時辰呢,你這么著急跑來做什么?’,父親感到不解,母親輕輕地扯著父親的衣袖,示意奴婢遞上茶水,四郎喝完水后直直地跪在了地上,‘乾止,拜師禮早已經(jīng)行過了,你跪著做什么?’,母親又是扯了一扯父親的衣袖?!蚓氵@還看不出來?!?p> 我當(dāng)時看著四郎,心下發(fā)顫,我從未奢求過四郎能來,而他不僅來了,還很及時地來了。‘顧將軍,顧夫人,自去年元宵燈會上見過顧小姐一面,自此難忘,乾止知道是顧小姐之后,便日思夜想,還請讓乾止娶顧小姐!'
兩位哥哥眼神一凜,大聲呵道,‘好你個乾止,原來跟本不是想與我爹學(xué)武,居然是在肖想我倆的妹妹!’,二哥原本想要再訓(xùn)斥幾句,卻見父親擺了擺手,便止住了話頭。我永遠都忘不了爹爹那時說過的話,那時我佇立在爹爹身旁,發(fā)現(xiàn)原來偉岸不可一世的爹爹竟也顯出頹老之勢,‘乾止,你是個好苗子,品行也很端正,將來定大有出息,可是老夫的女兒,老夫唯一的女兒,我與你師母打小十分寵愛,她是我們顧府的心頭肉,她自來身體薄弱,不與她兩個哥哥一般,我放心將她托付給你,你若負了她便是負了我們顧府?!?,那時四郎跪在地上許久,渾身是汗卻紋絲不動,他的眼神定定地看著我,‘若我乾止負了顧小姐,我這輩子不得出頭之日,亦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