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垂下眼瞼,有些自嘲地勾起嘴角。
這時,那個剛剛突然闖入風暴中的婦人,面目扭曲地撲上來,抓住她的肩膀使勁搖晃,聲音嘶啞地吼到:“為什么?你為什么不讓我死個痛快?你不是妖怪嗎!你為什么不殺了這群齷齪至極的人?你為什么不殺了我??!”
云曦踉蹌地后退一步,眼里閃過一絲無措,說:“對不起,我不能?!?p> “呵…呵呵呵?!迸送蝗话d狂地笑起來,她戳著云曦的鼻尖,罵到:“你還是妖怪嗎?你連個人都殺不掉,你還配當妖怪嗎?”
她笑著笑著,忽然嚎啕大哭,渾濁的淚從她長滿疙瘩黃塊的臉上滾落,所有圍觀的婦人,不知為何,都跟著她啜泣起來。
整個村莊,比剛才烏云壓頂更讓人窒息的,是女人們聲嘶力竭的哭喊。
云曦臉色蒼白,她忽然感到無比的害怕,就好像在無意中窺見了罪惡落地生根的深沼秘境。
她蹲下身,握著倒在血泊中女孩越來越?jīng)龅氖?,聲音顫抖著,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晚笙……求求你,求你醒過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晚笙閉著眼睛,像一個安穩(wěn)睡去了的嬰兒。
而那個情緒崩潰的婦女,跌坐在地上,絕望的目光悲戚中浸透著死氣。
她低落地喃喃自語:“是啊,你只是妖怪而已,妖怪,怎么能斗得過魔鬼呢?”
這時,人群中忽然擠出來一個半張臉都長滿胡茬的大漢,他似乎有點忌憚云曦,不敢靠她太近,只在外圍不耐煩地振臂一揮,說:“哭什么哭?又不是死了丈夫!哭哭啼啼的讓村外人看了笑話,都回屋里去!”
他說完,瞟了一眼云曦的反應(yīng),又試探著伸手去拽離云曦挨得極近的女人。
“蕩/婦!你丈夫還沒死呢,哭你@@¥##(此處不堪入耳自帶消音)!跟我回家去!爛/婊/還想尋死?五個雜種都丟老子養(yǎng)你挺能耐啊你?”
他的眼神兇狠中帶著不屑,滿口都是咳痰帶刺的臟話。
女人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他的殘暴,被他扯住頭發(fā)往前拖也一聲不吭,只有泅不住情緒的淚,一滴一滴砸在土痕上,碎的四分五裂。
云曦低著頭,目光落在晚笙長睫下掩著的一條月牙狀的舊疤。她抬起手,蜻蜓點水般,指腹輕輕蹭過那彎月牙。
這個舊疤,是晚笙曾經(jīng)被家庭暴力留下的。
而眼前的這一幕,似曾相識,燙入傷疤。
云曦慢慢站起來,風撩起她額前的碎發(fā),露出金色的淡紋。
她的聲音,取了冰原下最冷的寒冰作繭,由著刺骨的寒風送到粗俗的男人耳邊。
“放下她?!?p> 身軀高大的男人腳步一頓,卻假意裝作沒聽見,繼續(xù)拖拉著毫不掙扎的女人。
就在這時,一根尖銳鋒利的冰棱,不知從何處射來,筆直的貫穿了男人的心臟。
周圍的哭聲戛然而止,似乎都被眼前這一幕驚到了。
上一秒還在僥幸想著逃過一劫的男人,在跪下去倒地的瞬間,瞳孔已經(jīng)呈放射狀態(tài)。
他死了。
只用了0.01秒的時間。
他和這個世界再無瓜葛。
被拽住頭發(fā)的女人反應(yīng)遲鈍地扭過脖子,目光機械冰冷地掃視著丈夫的尸體。
過了幾秒,她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扭曲地咧出一個笑容,像瘋了一樣仰天大笑,眼淚卻掉的更兇。
“哈哈哈哈哈哈!他死了?。。。?!哈哈哈哈哈!蒼天有眼!他死了!”
她手舞足蹈地,順著溝渠,瘸著腿努力往上跳,一直跳一直跑,越跑越遠,直到變成一個隨時都會抹去的小點。
圍觀這一切的女人似乎也被她刺激到了,有人朝著云曦磕頭跪拜,嘴里凄厲地一聲一聲喊著“活菩薩”,有人向天空拋撒雜草,抱在一起歡呼,大叫,有人頭也不回地往一個方向跑,只有從她們臉上捎過的風,聽清了喜極而泣的嗚咽聲。
云曦站在中間,無聲地咧出一個搖搖欲墜的笑容。
她抱住晚笙,輕輕地說:
“晚笙,你看吶,壞人會沒有的,這個世界也會變好的?!?p> ?
一雙手扶住了云曦顫動的肩膀。
云曦回過頭,只見身后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少年,白發(fā)卷毛,冰瞳含峭。
“阿萊?”
?“是我?!?p> 少年的目光落在已經(jīng)昏死過去的晚笙,深深嘆了一口氣,說,“走吧,我們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p> 他蹲下身,從云曦手里接過晚笙,背在身上,往村子外的森林走去。
云曦跟在他身后,望著雪萊的背影,他的身板瘦小又單薄,腳步卻又穩(wěn)又輕,仿佛不忍驚動背上昏睡的女孩。
到了這個時候,再沒有人敢上前攔住他們的腳步,整個村子都陷入了詭秘的氛圍中,有人恐懼,有人崩潰,有人狂歡。
三人行至離村子幾里之外,少年把晚笙放在紅杉木下,又幻化成了雪狐原形,伸出爪子輕輕地按在晚笙的額頭,一團柔和的藍色光暈慢慢滲入她已經(jīng)帶血凝固的傷口。
云曦的眼底還泅著清透的淚光,忍了半晌,忽的出聲問:“阿萊,剛剛那支冰凌,是你動手的嗎?”
“是我?!?p> “可你貿(mào)然出手,傷害生靈,會不會……”
?“不會。”雪狐平靜地打斷她,說,“我畢竟是精靈一族,游離神格約束之外,封不封神都是我們自己說了算,不像你們神明,稍稍踏錯一步就會降去神格。”
他說到這,冰瞳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一眼云曦,卻挾著一股上位狐王的威懾力。
“云曦,剛剛要不是我出手,你會殺了那個人嗎?”
淚痕未干的女孩陷入了沉默。
“或許,我會?!?p> 再抬眼時,云曦的臉上閃過一絲堅定。
但這種堅定卻讓她額前的神格印記變得淺淡了幾分。
雪狐的目光在她額前掃過,聲音降到冰點,說:“云曦,你記住,你是云神,不是什么救世主。俗世的紛紛擾擾,你沒有資格多管閑事,你也不應(yīng)該陷進去,你有你的使命和責任,而不是參與任何人的人生?!?p> “可是……”
“可是什么,為了晚笙?你如果為了晚笙選擇自甘墮落,”雪狐收回掌心的治愈術(shù),目光一凜,說,“那么,晚笙必須死?!?p> “不!”云曦似乎難以接受雪狐的說辭,憤怒使她的臉漲得通紅,若隱若現(xiàn)的青筋在她白皙的脖頸處交織。
“阿萊,你難道沒有看到嗎?那個男人死死拽住他妻子的頭發(fā),拖著她往前走,那個男人比邪祟還要可怕,他的靈魂已經(jīng)污濁不堪……他……”
“所以呢?”雪狐打斷了她的憤怒,不屑地說,“所以你的神格里有凈化靈魂的許可嗎?”
“為什么要許可?!”云曦的眼睛里躍動著火光,聲音因為氣憤到極點變得嘶啞,說,“難道在你們精靈一族的眼里,神族是會為了保全自己的神格而袖手旁觀的渣滓嗎?”
“難道不是嗎?”
雪狐嗤笑,在這一瞬間,仿佛有什么回憶觸動了他,他的狐脊處失控地騰起冰霧。
“云曦,就算你有惻隱之心悲天憫人,但不是所有的神都像你一樣,有一顆想當救世主的圣母心?!?p> “而且我告訴你,人類多的是這樣污濁的靈魂,而你,救不了他們,你甚至連晚笙都救不了,你還想跟我談什么大愛無疆嗎?你未免太幼稚可笑了些!”
云曦的眼眶里一片猩紅,她難以忍受自己的神族被人侮辱,強烈的榮辱感讓她言辭激憤:“你們精靈根本不了解神族,你有什么資格評判我們神族!”
此時此刻,她額前的神格印記又深了幾分,鍍上了一層金描,強勢霸道的威壓從她身體里噴薄而出,向著無邊荒野沆瀣開去,森林里傳來各種生靈臣服的聲音。
可眼前的上位狐王,卻在神格的威壓下,依舊高傲地揚著頭顱,不卑不亢,視若無物。
“算了,我和你一個小丫頭計較什么?!?p> 良久,雪狐瞥開眼,治愈術(shù)重新滲入晚笙的身體。
一人一狐再沒有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