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擊記錄的食指在聆聽結(jié)束后僵住,一雙好奇的視線轉(zhuǎn)向?qū)Ψ健?p> “會看到類似靈性的東西?是異常還是存在覺醒征兆?”
“我想你大概需要詳細描述一下,以便我做出更準確的診斷,成躍先生?!?p> 坐在醫(yī)生面前的成躍低頭沉吟。
七月末的夏日,窗外像是被陰霾遮蔽了太陽光。
“一片?!蛘咭豢脴?。我嘗試觀察自己,但好像只有一片黯淡?!?p> 醫(yī)生饒有興致的目光讓成躍有些不太自在,就像在觀察一個試驗品,又或者……獵物。
“那么現(xiàn)在,你又能從我……或者你的身上,看到些什么?”
“一片……”
思緒和言語被卡在喉嚨。
驀然間變成和他一模一樣的醫(yī)生背后,他看到一片血色混沌涌動,一雙渴求的眼睛,似乎在黑暗深處,凝視著自己。
※
提著裝有一只黑貓的寵物箱,成躍在經(jīng)過蘭馨區(qū)某個住宅區(qū)門口停下了腳步。
“啊,不是小躍嗎?上次見到你還是在醫(yī)院的時候!”
“最近過得怎么樣?一個孩子要兼顧學(xué)業(yè)和生活,很辛苦吧?”
叫住他的是一個面相看起來很和藹的阿姨,新溪市第一人民醫(yī)院的護士,名字叫沈玉。
因為小時候在醫(yī)院里很受她照顧,所以遇上時都會聊上幾句。
“高考都結(jié)束了,能辛苦到哪去?而且別看我瘦瘦的樣子,我認真起來可堅強了?!?p> 沈玉阿姨抬起頭仔細看了看這個正在展示肌肉,已經(jīng)成長成人的孩子。
一米七五的個頭,瘦削的身軀,雖然年輕的面龐還殘留不少稚氣,但方正的氣質(zhì)和笑容已經(jīng)有了些許男人的陽剛之氣。
“完全看不出來,那時候明明還是個陰沉的不得了的孩子!”
阿姨笑著拍了拍成躍的后背,說道。
兩人短暫了交流了一下最近一些事情。
“救下了一只野貓?而且準備送去領(lǐng)養(yǎng)人的家?黎幸雪……是聽說過,而且,小區(qū)里很多人應(yīng)該都知道?!?p> “怎么說?”成躍有些好奇。難不成這位領(lǐng)養(yǎng)人有什么問題?
面對略顯疑惑的成躍,沈玉觀察了一下周圍,附耳說道:
“黎家的女兒,好像是妻子出軌之后生出來的?!?p> 成躍的耳朵稍微動了一下。
“兩夫婦明明都是本地人,可女兒卻長著一張外國人的臉。大家都覺得這肯定有問題,夫妻倆也幾乎鬧到快要離婚了,分居了整整六年!”
“可妻子那邊還是堅持她是親生,丈夫也找不到證據(jù)。聽說親子鑒定居然都吻合?真是太荒唐了!”
“不過這些都是外面?zhèn)鞒鰜淼?,到底情況怎樣,我也不太清楚。”
“嗯……情況我了解,但畢竟我只是送一只貓而已,如果本人沒有問題的話,也沒必要在意別人的家事吧。”
笑了笑,成躍搖了搖頭。
“也對,阿姨也就跟你八卦一下。聽說你考上蘭寧大學(xué)了?一個人能堅持到今天真的很了不起,不過,也別太勉強自己,畢竟世上雖然不幸很多,但好人也不少!”
告別了來自護士阿姨的關(guān)心和愛護,成躍揮揮手,繼續(xù)走向了領(lǐng)養(yǎng)人所在的地址住處。
“就算世界上好人再怎么多,可我能夠依靠的也只有我自己呀。”
成躍低聲呢喃。
何況在早些時候,那些好人所表達的好意,反而會時常讓他感到困擾。比如說游戲店的老板馮林,又或者三年前認識的顧冰羽。
盡管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接受這些好意。
畢竟,身為一個穿越者,他曾經(jīng)也幻想過自己會有回到前世世界的一天。
※
穿越過來的時間大概是在十二年前,那時候原主還只有六歲。
“集體中毒……不對吧,聽說跟哪個犯罪組織有關(guān)?這孩子的父母都死了,真可憐……”
因為沒有原主的記憶,所以他對一切都沒什么真情實感,只是覺得困惑。
為什么穿越?他對前世生活有什么不滿么?也就工資低了點,病痛稍微多了點而已。
家人,再也見不到了么?
抱著這些迷茫和寂寥的情緒,他曾經(jīng)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非??咕?,所以才會有阿姨方才的形容,一個陰沉的孩子。
但是十二年的時間可以改變許多事情,比如說,催促一個人接受現(xiàn)實。
因為父母的死因疑似跟某起犯罪事件有關(guān),別說不相關(guān)的人,就連親戚朋友,幾乎都對成躍這個孩子敬而遠之。
一開始成躍不覺得這會有什么大問題,畢竟身體雖然是個小孩子,但頭腦怎么也是個出過社會的大人!
然而在經(jīng)歷過一頓社會的毒打之后,一個六歲孩子獨自生活究竟會有多么艱難,那時候的他算是狠狠地領(lǐng)略到了。
之后過了大概十二年。
“是這個地方了吧?”
站在一座獨棟別墅的門口,成躍的額上有些許汗水滲出來。
這色彩鮮艷的前院鮮花,充滿現(xiàn)代化設(shè)計的花園洋房。在太陽底下仿佛跟自家老舊房產(chǎn)反射著截然不同的光……
這就是資產(chǎn)階級的氣息嗎?
雖然聽說過領(lǐng)養(yǎng)人是一個大戶人家,但這么有錢的家人還是讓他不禁感慨。
從今以后,這只小黑貓的日子也過得比自己舒坦了。
“喵!”
順手逗了逗蜷縮在寵物箱里的黑貓琥珀。
“你好,請問是黎幸雪家嗎?我是成躍,就是送黑貓琥珀過來的那個人!”
“哦!幸雪在家。哥哥你等一下!”
本著對生命負責任的態(tài)度,他當然好幾次想象過黎幸雪會是個這樣的孩子。
活潑,還是陰沉?天真還是熊?但是直到別墅門打開,看到這個孩子的瞬間,他會有一種想象全部崩塌的感覺。
是個貝殼一樣的孩子。
纖細的身體,一雙淡紅色的眼眸,小小金發(fā)發(fā)梢微卷。
怯生生的姿態(tài)和不近人的視線像是將他人抗拒在外,但只要稍微細心觀察,就會看到低垂的視線里閃爍著深深的欣喜,還有些許好奇。
就像貝殼里深藏著秘密,而這個秘密又在窺探著自己。
充滿不可琢磨的意味。
“是冰羽姐姐提到的那位成躍哥哥?”
小女孩稍微湊近距離,像小貓一樣嗅了一下。
“那個從六歲開始就一個人生活,堅強但是又有點古怪的家伙?”
看到黎幸雪好奇又含蓄著興奮的目光,成躍一時語塞。
※
顧冰羽就是和成躍一起,從游戲店的小巷子里將琥珀救下的女孩。
要用成躍的話來形容,她就是個和自己格格不入,漂亮又活潑的女大學(xué)生。還是個元修系的超越者。
卻不知怎么著,和自己結(jié)下了一段超過三年的孽緣,沒被他“不親近,不抗拒”的態(tài)度給勸退,反而成了他在畢業(yè)后難得還保持聯(lián)系的朋友。
“還以為冰羽不喜歡跟別人亂說關(guān)于我的事情,沒想到她居然告訴了你?!?p> “看來下次要提醒她一下才行。”
接受黎幸雪的邀請,在別墅的客廳沙發(fā)上坐下。
將寵物箱里的黑貓放到小女孩的膝蓋上,原本緊張到炸毛的黑貓,很快就像感受到了什么,變得安靜了下來。
“這算扯平了不是么?之前你不也在門口打聽了我家的事情?!?p> 小女孩笑著說道,可成躍卻因為這句話挑動了眉頭。
“好奇我怎么知道?這個住宅區(qū)發(fā)生的事情,我都可以知道?!?p> “不過我也很好奇。既然游戲店的老板在很早之前就打算收養(yǎng)你,為什么不盡早答應(yīng),要一個人堅持困難的生活這么長時間?”
面對小女孩的好奇,成躍低頭沉吟。
他當然不可能向她透露實話。難不成告訴她是因為自己想著萬一能有穿越回去的一天,在這個世界留下太多聯(lián)系會很傷心么?
“不是我不想被老板收養(yǎng),只是覺得不應(yīng)該因為父母離世前做的事情連累了他?!?p> “是因為十二年前那起超常事件么?”黎幸雪睜大了眼睛。
她居然連這個都知道了?冰羽到底告訴了這個孩子多少?
“嗯,雖然對外宣稱是集體中毒事件,但因為我是事故唯一的幸存者,所以包括我在內(nèi),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
“我是那起超常事件中的降臨體。”
成躍說話的語氣漸漸變得艱難。
“據(jù)說是為了治愈久病纏身的我,所以父母才會鋌而走險。到最后所有人都死了,卻只有不應(yīng)該活下來的我,活了下來?!?p> “在那之后,連我自己都時常會噩夢纏身,看到一些不應(yīng)該看到的東西?!?p> “想著那些犧牲者的家人說不定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又有什么資格,去接受他人的好意?”
“不過這些事情,應(yīng)該不是小孩子喜歡聽的故事情節(jié)吧。”
說到這里,成躍笑了笑,就像對所有事情都已經(jīng)釋然,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
“…………”
而小女孩黎幸雪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差不多是時候了,讓你父母知道你讓一個陌生人進屋會很擔心的。防人之心不可無,除非父母在家,不然千萬要小心了。再見!”
這樣說著,沉默的黎幸雪卻忽然叫住了他。
“是因為不想連累他人,還是覺得自己會被他人的好意所累?”
成躍剛站起來的身體一時僵在那里。
“對那個成為降臨體的孩子來說,這真是災(zāi)難一樣的事故?!?p> “父母想盡辦法讓另一個世界的靈魂代替他承受代價,但是術(shù)法造成的隨機誤差反而讓召喚來的靈魂占據(jù)了這副身體,只剩原本的靈魂在混沌中沉眠。”
“別說那些犧牲者的家人了,恐怕一開始你根本就不覺得這個世界跟你有關(guān)系。冷漠地拒絕其他人跟你的聯(lián)系,妄想著總有一天能依靠超常力量,回到原來的世界——”
成躍合上了驚愕的上下頜,神色變得正色了起來。
“編故事雖然不是大人的專利,但一個小孩子隨意去編排別人的不幸,對當事人來說可是一種傷害……”
忽然間,一股濃重到令人窒息的咸腥味,和只有在噩夢時能感受到的心悸,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撲面而來。
在沒有主動意識的情況下發(fā)動了靈視,成躍看到小女孩背后的海洋。
渾濁霧氣似乎遮蔽著某種難以名狀的存在,視線內(nèi)有沉重的海浪在翻滾,凌亂到令人瘋狂的囈語試圖向他傳遞某種信息。
他的意識在不受控制地向內(nèi)延伸,收縮到盡頭,卻只能看到血海中央的一片孤島。
一棵殘破,但已經(jīng)完全點亮的沉星樹,倒懸著被藤蔓纏繞的眼睛,在向他凝視。
如同墜入了另一個噩夢。
“你是誰……”
“和你一樣,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漫游者。”
半跪在地的成躍失去了說話的力氣,只能看著慢慢向他走過來的黎幸雪,俯視著他。
猶如貝殼內(nèi)涌出的血色,將他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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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雨成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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