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番外)微雨雙飛燕(二)
她像一個巧手的繡娘,幾下縫合好,再用干凈的帕子擦凈傷口表面,這時病人有些轉醒,疼痛讓他哼唧起來。
舒綰忙吩咐俞錚道:“爐上有溫著的糖水,喂給他兩碗,然后再給他熏一些麻沸散,等幾日看看他的傷口是不是開始愈合,麻沸散不能多用,不然也會頭疼?!?p> 說來也神奇,她宰割一般的治療手法竟然真的起了作用。
第一個被醫(yī)治的病人創(chuàng)口開始愈合,幾天后舒綰將縫合的頭發(fā)拆掉,繼續(xù)給他用金瘡藥,已經開始結痂。
“姑娘,這次多虧有你,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解決?!?p> 俞錚特買了好多禮親自來謝她,她是姑娘家,不好住在大營中,便到原來在青瓦巷的小宅子住。
“哈哈,姐姐,你看他像不像來提親的?”
舒綰拍了下自己弟弟,略呵責道:“你不要亂講,拿王爺開玩笑。”
俞錚也覺得自己獨自前來好像是不大好,但他一急起來就忘了規(guī)矩,好在她也不是那種繁文縟節(jié)的人。
舒綰請他坐,倒也沒有不悅的神色。
“聽說姑娘的師父病逝了,只帶著弟弟生活,如果姑娘愿意,住在這里,小王愿以以往王老將軍給你師父的俸祿供養(yǎng)姑娘,一旦營中有什么疑難雜癥,也好請姑娘施以援手?!?p> “我?guī)煾敢規(guī)е墓腔一叵嫖靼苍?,主要是覺得朔州苦寒,我一個女人帶著弟弟討生活困難,在湘西開個醫(yī)館倒也能過活,如果王爺愿意優(yōu)待我,那我在這里住些日子也沒什么,若真能幫上忙,也全了兩代人的緣分。”
以前在營中忙于治傷,今日俞錚才細細的端詳了,她不施粉黛,卻肌膚白皙如凝脂,落落大方,笑起來有兩個極深的酒窩。
雙眉不似九翎女子修的纖細彎尖,而是濃重平整,只眉尾微微下垂,一雙明眸笑起來便盈盈如水。
俞錚跟她對坐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尷尬的起身,局促間竟介紹起他帶來的禮物。
“這是我托人從別處買來的參,說是難得佳品,這幾匹布做身衣服也好,這個……”
“王爺”,舒綰打斷他,“你走以后我會一一查看的。”
他一個男子就留在一個孤身女子家中是不大好,竟局促起來,慌亂拜別道:“那我就不多打擾,告辭?!?p> 出來后俞錚越想越后悔,騎在馬上,腦子里回想起她的神情面容,心里安慰自己,“她好像也沒生氣吧。”
“王爺,王爺,您想什么呢?”
身后的小廝趕緊來追他,都過了家門,他出神的都不知道。
俞錚緩過神來忙勒住馬,他心里其實明白,為了給傷兵醫(yī)治,朝夕相處下來,他對這個舒綰姑娘動了點心,但一想她今天冷冰冰的態(tài)度,這不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么,心里又是失落又是難過。
腐肌膏的事情過去月余,舒綰也在青瓦巷安心的住著,忽一日程仁虎急慌慌的跑到她家中,求救道:“神醫(yī)娘子,不好了,王爺大病,你快去瞧瞧。”
舒綰快馬到了安王府,只見俞錚躺在床上臉色發(fā)青,婢女跪在地上直哭。
“到底怎么了?”
“王爺用過飯后吐得厲害,恐怕是中毒了,可真的不是我?!?p> 一旁跪著的廚娘也忙喊冤枉。
程仁虎抽刀架在廚娘脖子上,嚇唬她,那廚娘指搖手,大駭哭訴道:“我真不是細作?!?p> “他吃了什么?”
舒綰試了試鼻息,覺得有些弱。
“豆腐,昨天也吃的豆腐?!?p> “剩的豆腐?”
廚娘猛點頭,“昨天用剩下半塊,我見王爺愛吃,就把它泡在冷水里放了一晚,今天晚上又給王爺煮了湯水,誰知道王爺吃完便頭暈腹痛吐了起來,明明今天昨天吃的是一樣的?!?p> 舒綰切了脈,吩咐道:“去煮巴豆水來,再給我一根筷子,干凈的溫水?!?p> “不是下毒,是吃壞了,恐怕那豆腐壞了廚娘不知道,吃下去后不服,才有了中毒癥狀,現在趕緊讓他把肚子里的東西吐干凈?!?p> 舒綰又寫了個方子讓程仁虎去抓藥,用來解毒。
這半塊豆腐折騰了兩天一宿,又吐又泄,俞錚又迷迷糊糊不清醒,一碗一碗的糖水灌下去后總算是臉色轉好,脈象也平穩(wěn)了。
……
俞錚清醒時覺察自己有中毒的癥狀,以為是遭人毒害,所以一有了意識,便摸枕邊的匕首,支撐著坐起來自保。
可又因為脫水,頭暈無力,猛地向前一傾,手便扶住了那人的腰,他這才看清竟然是舒綰坐在他的床邊照顧,此時兩人挨的極近。
她轉眸瞥了眼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毫無懼色,只伸手摸了摸俞錚的額頭。
“看來你好多了?!?p> 俞錚忙收了匕首,縮回了扶住她腰的手。
“天氣熱了,不要吃剩的東西,尤其是豆腐最毒人,虧了你吃得少,又吃下去沒多久就吐出去,不然非要了你的命?!?p> 她端了碗糖水過來給他喝,“剛你昏昏沉沉時灌下去兩碗藥,這會兒喝點甜水吧?!?p> “你一直守著我?”
舒綰難得露出羞怯的神色,微點了下頭,“別人守著我不放心?!?p> “辛苦你了”
舒綰笑了下,玩笑道:“怎么?等你恢復了,又要提著大包小裹的來謝我?”
看他出了一身汗,舒綰趕緊給他披了衣服,“等會子換身衣服吧,都濕透了,吐得時候還沾到身上,不過得等你汗消了再用濕帕子擦擦身?!?p> 俞錚怔怔的望著她,舒綰有點難為情的起身要走。
“我去找你府上的侍女來伺候,你別動。”
“舒姑娘”,舒綰被他叫住,背著俞錚住了腳步,臉上越發(fā)紅了起來。
俞錚是不想讓她走,可又找不到理由,只能憋了半天又說了句,“真是辛苦你了?!?p> “我說了,不必客氣,拿人錢財與人消災?!?p> 見她走了,俞錚怨自己不爭氣,倒在床上望棚頂,心里想‘他好好地一個人,腦子笨的像灌了漿糊。’
……
食物中毒事情后舒綰忙了起來,總有人來找她瞧病,一會兒俞錚說他肚子疼,兩會兒程仁虎說他腰疼,俞錚陪他來,三會兒薛將軍說腿疼,被俞錚攙著來。
連舒博閱都看不下去了,抱怨道:“營中的醫(yī)官也不是庸醫(yī)?怎么都來我家?”
“博閱,不要亂說”,舒綰覺得她拿了俸祿理應效力,只是這些將軍都康健的很,沒什么病也無外傷,怎么就非得裝病。
“天氣冷了,過幾日恐怕要開始下大雪了,我差人多送些碳來?!?p> 舒綰看了眼俞錚,她家里的碳都壘的墻高,不過兩口人,哪里用得上這么多,微微蹙眉道:“不用了,王爺前些日子送來的已經夠用了。”
“那冬衣呢?”
舒博閱伸頭看了眼俞錚,插嘴說:“王爺送來新衣都夠穿到大后年了?!?p> “哦”,俞錚有些不好意思,坐回去喝茶,沒話找話問,“那草藥呢?要不要去營中庫中再選一些過來,研制新藥。”
舒綰氣定神閑,收起了腕枕,“前日裴嫂子來過,說王爺想跟我提親,有這事?”
俞錚臉倏一下紅了,看向裝病捂著腰的程仁虎,老程也沒想到這舒姑娘竟如此侃快,啞口看著俞錚,旋即哼唧起來,“誒呀腰疼,真疼!”然后便拉著舒博閱出去,讓他二人獨處說話。
只剩他二人時,舒綰平平靜靜的說,“你若真心喜歡我,來跟我提親便是,做什么一三五自己裝病,二四六讓下屬裝病?!?p> “我怕唐突了你”,俞錚緊張的攥著手回答。
“我已經沒了師父,也無親長,只帶著一個弟弟,你不跟我直說,豈不是空耗時間,幸虧裴嫂子熱絡聰明,善解人意,要不還得耗上多久。”
俞錚見她態(tài)度沒拒絕,便追問道:“那你愿不愿意?”
舒綰神色有一絲的哀傷,目光低垂,“我不過是一個孤女,甚至還是鳳翔遺民,你是個王爺,我能配得上你?你們這樣的皇親貴胄不是講究門戶的?”
“你怎么能配不上我呢”,俞錚站起來解釋,手捫心口說:“我都被打發(fā)到這里來封王,一點不尊貴,而且我本來也不看重這些,你我同病相憐,我愿意照顧你和博閱,以后有我在絕不讓你委屈?!?p> “你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舒綰聽他這樣一說,心里甜絲絲的。
“若你能辦到一件事,我便同意。”
“你說”,俞錚正襟危坐的聽。
“我?guī)煾副晃以嵩谙嫖鞯脑旗F山上,在陽面半山腰,他墓前立了一株柏樹,你親自去拜祭他,告訴他要娶我的事,然后折了柏枝帶回來作為信物,也不枉師父養(yǎng)我一場?!?p> “好,等到隆冬,天冷休戰(zhàn)時,我便快馬去湘西?!庇徨P起身拜道。
“你可想好了”,舒綰提醒他,“湘西路遠,而且山巒險峭,你真的愿意去祭拜我?guī)煾覆⑷』匕刂???p> “君子言出,豈能不信,何況你我約定終身的信物?!?p> 不知道為什么,舒綰似乎并不很堅信他能辦到的樣子,卻還是點了頭,“等王爺帶信物而歸?!?p> 朔州的冬天漫長寒冷,冷的人根本握不住兵器,即使馬在雪地里站一夜都得凍死,而俞錚離開前往湘西,也如這冬日一般的漫長。
直到開春,天氣稍暖,一日博閱高高興興的跑進來告訴舒綰說——俞錚回來了。
他風塵仆仆的抱著兩枝枯桃枝進來,有點喪氣且小心翼翼的問,“舒綰,你是不是記錯了,你師父墓前哪有柏樹啊,我去看了,就有兩棵桃樹,我拜祭后便折了兩枝下來,原本我以為拜錯了人,可確認過墓碑也沒錯,我謄錄下來,你看看是否對?”
他掏出一張描了字的紙拿給舒綰看。
誰想舒綰見了那兩個枯枝,竟落下淚來,俞錚以為惹她不高興了,忙勸道:“你別生氣,如果不是我明年再去,保證親口告訴你師父我娶你的事情?!?p> 舒博閱興高采烈的跑過來,跟俞錚說:“姐夫,你沒找錯,這就是師父的墳,我姐是高興,總算有個人真心對她,不騙她,以往她也拿這件事考驗過其他來提親的人,那幫壞人都隨便折些柏枝帶來糊弄,欺負人不能識別草木,其實師父墓前根本沒有柏樹,他老人家最喜歡桃樹,下葬后我跟姐姐便在他墓前親手栽種了兩棵,你若是拿了柏枝來,反倒不對了?!?p> 舒綰拭淚,羞怯的說:“我這樣試探,你也別生氣,實在是我一個孤女怕遇到負心人,我不求郎君太多,只求他是個真心待我的,不騙我的,如果王爺還愿意娶我,那就來擇吉日來迎親吧,這桃枝就當作是定禮?!?p>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宜家。
舒綰不求無價寶,只求有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