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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君可下蒼龍窟

第二十八章 春霖山莊

問君可下蒼龍窟 青壺齋主 15151 2020-03-15 10:02:48

  “賣油脆角——春卷——豆花嘞——”

  客房窗口正對著歸州縣城的主街,下面就是一個小吃攤兒,坐在窗前不時能聞到陣陣香氣。聽說這些日子縣城里的飯館和客棧生意異常興隆,這還不是借了春霖山莊拜山大會的光。江湖人出手大方,尤其那些有頭有臉的大幫派頭領們,花起錢來大手大腳,真叫人懷疑他們錢財?shù)膩砺?。可這些大爺們不好惹,尤其喝了酒,打將起來,砸桌摔凳的,店家既不敢勸阻,更不敢向他們索賠,就是去告官,衙門也不管,于是紛紛獻上十分的殷勤,指望能多得些賞錢,萬一砸了店,待他們走后修理也不至于虧本。所以,昨天晚上走進這家客棧時,恒雨還看見那店家?guī)缀跸褚娏俗孀谝话銓⑺褪奉^領請上二樓。想來真是好笑,大概二人手中皆握有長大兵器,而史頭領的模樣更是讓店家誠惶誠恐。

  話說高夜送信回去之后,隔了兩天,盟主讓他帶著回信,先去找恒雨還,然后著二人折回夷陵州,與護送朱莊主前來的史頭領會合。待與春霖山莊互換人質后,高夜同楊錚向盟主復命,而恒雨還與史頭領二人,并隨從二十人,前往春霖山莊,參加拜山大會,以示誠心修好。

  昨日在西陵峽口的南津關會面,春霖山莊來的人是二莊主龍紹和獨眼的狄令主。得知她就是月前威震密云堡的西海盟大小姐,龍紹頗有幾分意外。而那獨眼狄令主一直臉色鐵青,臨行前還和楊錚低語了好久,也不知他們說了什么,楊錚自然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交割之后,并無多話,龍紹得知他們有意光臨拜山大會,表面很客氣,而狄令主的臉色卻越發(fā)得陰沉。與高夜,楊錚別過后,恒雨還和史進忠便宿在歸州縣城,明日傍晚往春霖山莊赴會。

  此時,史頭領帶著手下出去吃晚飯了,恒雨還不想去,只叫店家做了一碗面送上來。她坐在窗前,將父親的回信又看了一遍,依舊讓人心中沉郁。

  父親對她向來坦誠,可有些事,還真是不知道的好。當年,北冥城老城主年老體弱,無力管束手下四大令主,最后被活活氣死。父親作為他生前最得意的弟子,既沒有盡到一點弟子的責任,還在師父去世之后倒戈相向,憑借西海盟的實力殺戮同門,眼睜睜地看著昔日兄弟命喪亂刀之下,而不出手相救。事后自責又有什么用!雖然他心里愧疚,卻仍將兄弟的遺孀拘禁在西海盟里充作雜役。如此他尚不罷休,在楊錚四歲的時候強行將他從母親手里奪走,送入玄都。楊錚并不知道,他的母親在他被奪走之后,萬念俱灰,生了很久的病,最后絕食自盡。每讀到此處,心中就像被潑了冷水一般。雖然父親說,北冥城惡名昭彰,可在他手里,西海盟的所作所為又能好到哪里去。即使如今想洗手,可從前還不是做盡了人命買賣。她不愿再往下想。即便如祁先生那樣可親的人,從前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梟雄。就連她自己也滿手血腥,哪里有資格來評判父親。往事已注定,該放的總要放,其實心底里還是喜歡父親的。

  信中還說到,那狄令主名叫狄泰豐,是原來北冥城四大令主中排名最末的火令主,而那姓王的駝背老翁是楊家的仆人。這二人想必在那場混戰(zhàn)中僥幸逃生,而后隱姓埋名至今。既然狄泰豐投靠了春霖山莊,想必尚未死心。高夜也從陳百生那里打聽到了那個萬道士的來歷。他名叫萬千,在這一帶小有名氣,外號九頭蜈蚣,精通醫(yī)術,但卻有個制毒的愛好,時常將斗不過的他的江湖人拿來試毒。幸好這萬道士武功不怎么樣,所以落入他毒手的人不多,可還是惡名遠播。如今狄泰豐和萬千搞在一起,倒令人有些戒備。父親信里說,讓她在春霖山莊時找機會殺掉狄泰豐,她卻有些猶豫。這是父親早年種下的惡果,為何偏要她去了結。不過,恐怕也沒那么容易動手,見機行事吧。

  聽高夜說,丘胤明也來了歸州。分明怨他有言無信,卻還是不住地思念。記得去年初見,她小心翼翼,就怕事不遂心。果然,即使他亦鐘情甚篤,仍舊敵不過人事阻隔。她不知道今后怎么辦,若要天隨人愿,只能靠天意了。想來他現(xiàn)在應該也在歸州縣城,在哪里呢?恒雨還覺得這碗面一點味道也沒有。

  樓下的街上此時越來越熱鬧,但凡考究些的酒樓大半已座無虛席。江湖同道見面,相互請客拉拉交情,自然要挑好地方,不能在人前丟了臉面,知名的人物更是出手闊綽,數(shù)家酒樓的二樓今晚都被全包了,以至于丘胤明,陳百生和喬三在客棧安頓好后,出來尋館子,竟然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干凈的店鋪,正好有樓上一間臨窗雅座的客人剛剛吃完。

  待店家收拾干凈,三人坐定后,喬三道:“走了一天,我都餓壞了,小二快點上菜上飯?!钡昙乙娺@黑大漢嗓門洪亮,手如簸箕,面有兇相,心中懼怕,戰(zhàn)戰(zhàn)兢兢問道:“三位要吃什么?本店有清蒸鱸魚,蒜炒臘肉,蓮藕……”未待說完,喬三不耐煩道:“怎么那么羅嗦,揀能吃飽的上就是嘛?!?p>  陳百生在一旁拍了他一下道:“三弟,你嚷什么,讓老大說。”

  丘胤明掏出一塊銀子遞給店家,道:“抱歉,我兄弟餓了,等不及,你揀快的隨便上吧,再給兩壇酒。”

  未待酒水上齊,喬三已經等不及抓了一個鴨腿在大口咀嚼。

  陳百生給丘胤明倒了一碗酒,笑道:“丘大人,還真是委屈你了,借我這散了伙的山寨做名頭。”丘胤明道:“哪里,我還要謝陳大哥將這頭把交椅讓給我坐呢?!眴倘溃骸澳銈冊趺催€不快吃,在那里客氣啥。唉,還是我好,橫豎都是老三?!?p>  江湖人都講究個名號,尤其參加這等武林盛會,沒有名號便是不入流的角色。既然來了自然要入鄉(xiāng)隨俗,正好陳百生曾有個飛虎寨,雖不出名,但喊出來挺響亮,于是丘胤明便借用了這名號,暫且充作飛虎寨的老大。雖然陳百生自己從未參加過這拜山大會,但以往傳聞聽過許多。據(jù)他講,前來瞻仰老宗主的人太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見,那些個小門派首領們或是名門中不出名的子弟都要在大會首日提早前去登臺比武,才能贏得老宗主座上的一席之地。丘胤明聽了,心中有數(shù),看來明日少不了要上臺挑戰(zhàn)。

  飯后,一夜無話。次日一早天剛亮,三人便收拾妥當,上路往春霖山莊去。途中亦有不少同路人,雖不打招呼,但免不了相互打量,丘胤明的馬兒頻頻引來艷羨的目光。

  到達湖邊時,日頭已高。只見沿湖直到山莊大門口的路上,兩邊樹木皆系紅綢,大門口更是張燈結彩,一色喜慶。一位衣著考究的老先生坐在門口的木桌前,似在登記每一撥進莊的人。

  三人到門口,那老先生抬頭客氣問道:“三位好漢如何稱呼?”丘胤明拱手道:“九宮山,飛虎寨?!崩舷壬纯矗皖^記下,猶豫了片刻道:“寨主,不瞞你說,你們已經是第三個飛虎寨了?!眴倘宦?,眼睛瞪得老大,呼道:“誰那么大膽冒充我們名號!”陳百生連忙拉住他,小聲道:“這么多幫派,難保重名,別張揚?!鼻鹭访饔行擂蔚匦α诵?,對那老先生道:“多謝相告。我們初來貴地,請問這大會如何開法?”

  老先生見他氣質出眾,又彬彬有禮,于是笑呵呵道:“今天早上就是迎接各路英雄,諸位進去后,先請在前院稍作休息。午時之后,往中庭校場挑戰(zhàn),只要過了關,今晚便可和老宗主,各大掌門人以及貴客同席共宴?!鼻鹭访饔謫枺骸澳侵笥秩绾危俊崩舷壬殖蛄苛藥籽鄣溃骸澳潜闶潜厩f上賓,將招待諸位在莊上小住。不過能不能得到老宗主的指點,就要看緣分了?!?p>  丘胤明謝過老先生,三人進了山莊大門,未見得里面,已聽見亂哄哄的人語聲。繞過影壁,迎面是十來丈見方的一片空闊天井,正北大廳數(shù)門并開,兩邊回廊連著東西兩座側廳,廳中廊下皆擺滿八仙桌,桌頭有茶水及各色糕點果品。此時,已有許多人在院中,或大聲談笑,或穿行各桌相互寒暄,好熱鬧。天井中亦有三三兩兩比劃功夫的,有人在一旁叫好,也有人悶聲不響坐在一邊看著。再看眾人,穿戴各異,粗看去少說也有十來個不同門派,各自為聚。東側偏廳外,尚有一門洞開。穿門而過,則又是一個院落,比正院稍小,亦擺了十幾桌。但此間坐著的人似乎穿得更為干凈考究些,也沒外面那么吵鬧。

  三人剛走進側院,便不知從哪里近前來一名青衣長劍的青年人,一臉不屑地看著三人道:“敢問三位,是何門派?”丘胤明見他那副模樣,也不想和他計較,冷著臉道:“關你什么事?”那青年昂著下巴道:“這里都是名門,三位面生?!?p>  喬三一聽,踏步上前虎著臉道:“你又是什么鳥門派的,管得那么寬。大爺愛坐哪兒就坐哪兒,這又不是你家?!蹦乔嗄瓴⒉粦炙?,高聲道:“告訴你,這里是衡山派,青城派,還有岳州神劍山莊的弟子。你這種不入流的還是請外面去吧。”

  院中坐著的其他人此時也都朝他們看過來。丘胤明掃了一眼,見眾人一副看戲的表情。這時喬三發(fā)火了,一拳就朝那青年胸前掄去,幸得陳百生手快,一把拉住。丘胤明忙道:“我們走?!币膊焕聿悄乔嗄?,一把拽過喬三,出了院子,方朝他道:“和他們有什么好吵的?到了下午即見分曉。”三人在廊下找了一處空桌坐下,小聲商議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從荊州府過來的一路上丘胤明已思索了幾番,荊州臨近楚王封地,這楚王年紀不大,有兩三個兄弟,分封在湖北各縣。照年齡來看,有身份的宗室便只有這幾個郡王了。離歸州最近的是夷陵郡王,難道朱莊主就是夷陵郡王本人?想來有些不可思議,哪有郡王做得好端端的偏來江湖上興風作浪。可看這山莊鶴立山間,削地平林而起,格局疏闊,匠工細致,非一般富貴人家能夠修造。若有郡王的俸祿倒說得過去,但即便如此也太過花費了。

  離開荊州府前收到祁慕田來信,說恒雨還和史進忠將來赴會。祁慕田還和史進忠打了招呼,若有需要可以找他幫忙。丘胤明感激之余,仍覺得蹊蹺,這祁先生為何屢屢對他照顧有加,以后一定要找機會問清前因。西海盟的客人自然是貴客,她大約晚上才會到。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她的身影,午后的挑戰(zhàn)絕不能失手。

  不知不覺,已快到午時,院中眾人都已坐不住了。忽聽不遠處一大漢道:“寨主,一會兒兄弟們都給你吶喊助威,我們飛虎寨揚名立萬就看寨主你啦。”丘胤明,陳百生和喬三不約而同地朝那邊看去,只見一伙人坐了好幾桌,皆是湖南口音,那寨主生得甚是威猛,一腳踏在凳子上,手邊一口九環(huán)大刀,神采奕奕道:“多謝弟兄們?!眴倘χ止荆骸耙粫嚎纯凑l才是貨真價實的?!?p>  這時,耳邊傳來銅鑼聲,只見數(shù)名武師模樣的人簇擁著一名管事從里面走了出來,至天井中央,管事高聲道:“眾位英雄,挑戰(zhàn)即將開始,請隨我移步至校場!”

  從正廳后側出院門,一條寬闊石階穿竹林而過。三十六名山莊的武士一色青衣烏帽,手執(zhí)陌刀,對列兩排一路站開迎接來客。拾級而上約莫五十步,眼前豁然開朗。丘胤明心中感嘆,在這山間修起如此平整寬闊的校場,不知花了幾多人力。校場四周綠樹蔥榮,東西兩側丘巒疊嶂,碧巖起伏,正北是山莊的二門,有石階通向層林掩映的亭臺樓閣。

  此時,校場正北已豎起木臺,正中高坐一位精干老者,老者左側是個三十來歲的人,錦衣玉冠,一身貴氣。右手邊一名二十來歲的青年人眉目如畫,風度出眾。再往兩側,另有八人端坐,身后還立著十幾人。

  只聽人群里一陣議論紛紛。

  “原來這就是老宗主??!終于見到了!”

  “你們誰知他姓什么叫什么呀?”

  “不知道。唉,沒人知道??!”

  “這才叫做高人!”

  “喏,那個就是朱大莊主,旁邊那個年輕的是龍二莊主?!?p>  “聽說朱莊主昨天才回來的,說是被西海盟抓去了!”

  “西海盟!那么厲害啊,今天來沒來?”

  “哎,那八個是誰?。俊?p>  “不認得了吧。你們看啊,從左邊數(shù),第一個是鐵面頭陀崔善,第二個是追風雙劍羅烈,都是莊上的門客。第三個是青城派的掌門張君素,江湖上號稱‘三劍索魂’。朱莊主旁邊的是岳州神劍山莊的老爺駱正清。二莊主旁邊的那是衡山派掌門歐陽法。那個獨眼的叫狄泰豐,好像沒外號,不過聽說在門客里頭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旁邊那個和尚是九華山的枯云禪師,常在山莊做客。最右邊是紫霞居士陸長卿,前些日子在襄陽城外挑戰(zhàn)西海盟就是他領的頭,聽說威風的很……”

  “咦,二莊主好生秀氣啊!”

  “秀氣?他可是得了老宗主的真?zhèn)鳎Ψ虮却笄f主要好很多呢?!?p>  待眾人都聚集到校場一側,莊主朱正瑜起身走到臺前,向眾人四下拱手之后,高聲道:“諸位武林同道,今日光臨鄙莊,朱某深感榮幸。我春霖山莊自創(chuàng)立以來,廣有美名,既得于恩師坐鎮(zhèn),更仰仗各路英雄的認可和扶持。朱某先在此謝過諸位。今日開山大會,乃是以武會友,點到為止。有意登臺的英雄,請先出列??醋 ?p>  這時,只見有二十來人陸續(xù)走出人群,身后一陣叫好助威聲,丘胤明亦走在其中。場邊隨即有武士端來椅子,一字排開,眾人落座。

  朱莊主繼續(xù)道:“今年仍舊照以往的定例,諸位自選先后上場挑戰(zhàn),上場之后,朱某抽取木簽,臺上諸位若被抽到,即同場上的英雄比武。每人有兩次挑戰(zhàn)機會,一炷香為時限,時限內不敗即過關。好了,挑戰(zhàn)開始!”

  話音剛落,只見一人已迫不及待地跳進場中央,向臺上抱拳道:“在下蜀中眉山飛虎寨寨主袁剛?!甭曇艉茼懥?,塊頭倒不大,手中是把雙節(jié)棍,并非方才看見的那個飛虎寨主。丘胤明心中甚覺有趣,一會兒三個飛虎寨主,非讓臺上這些高手們頭大不可。

  只見臺上一名管事捧出一盒簽子來,朱莊主伸手進去抽出一支,低頭看了,道:“請青城派張掌門接戰(zhàn)?!眻鱿乱魂囼}動,一出場便是大名鼎鼎的“索魂劍”張君素,看來這袁寨主運氣真不怎么樣。

  袁剛臉上也似乎有些緊張,但到了這場上就只好豁出去了。抱拳道:“張掌門,請賜教!”話音一落,雙手掄起棍子直奔張君素。只見張君素不慌不忙,劍也不出鞘,在雙節(jié)棍一股腦兒劈頭蓋臉的攻勢下,竟是瀟灑自如似閑庭信步。二人周旋間,丘胤明瞥了一眼臺上的香爐,那四寸長的香才燒去半寸。這時,只聽袁剛叫道:“不打了!”他轉眼一看,袁剛已跳了開去,徑直下場,口中道:“今天狀態(tài)不好,明年再來?!眻鱿聜鱽黻囮囆β暋D窃瑒偩挂膊粣?,朝笑他的人道:“有種你去?!?p>  丘胤明朝坐在不遠處的另一個飛虎寨主看了看,只見他雙手抓著椅子的扶手,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直到有一個人站了起來他才仿佛松了口氣。

  時間過得快,只見一個個神色各異地上場,而幾乎都是同樣的神情敗陣下來。已有十多把椅子空了出來,成功過關的只有兩人,一個是青城派的出師弟子,和鐵面頭陀勉強打了個平手,另一個是湘西某苗寨的土司,同枯云禪師不分勝負過了一柱香的招。這時,又聽見朱莊主道:“哪位英雄再來挑戰(zhàn)?”

  丘胤明有些心動,卻聽耳邊有人已道:“我來!”正是另外那位飛虎寨主。朱莊主道:“英雄如何稱呼?”寨主額頭上幾滴汗水亮晶晶的,大聲道:“湘北常德飛虎寨寨主葛亮!”此話一出,臺上眾人相顧而笑,場下也有人七嘴八舌起來。朱莊主抽了一支簽,抬頭道:“有請狄前輩。”

  狄泰豐步至場中,只見他手中兵器頗為特別,是一對鑌鐵蓮花錘。步步生風近前來,對葛寨主道:“請賜教?!?p>  葛亮深吸一口氣,大叫一聲,提起九環(huán)大刀直取狄泰豐前胸。二人戰(zhàn)在一處,一時里難解難分。這葛亮的功夫不錯,下盤沉穩(wěn),步法有序,落刀快準,甚有高手的氣勢,場下一干嘍羅們此時放開嗓子助威。若是對陣方才的追風雙劍或是紫霞居士,應還有幾分勝算??傻姨┴S非一般人物,身法詭異,那雙蓮花錘使得靈動綿密,時而如出洞厲蟒,時而又如點水蜻蜓,時間一長葛亮便只有招架之功了。眼看那香還有一寸之多,這時,狄泰豐故意放了個破綻,葛亮心急疏忽,果然上當,一刀直劈過去,肋下頓顯空門,狄泰豐早料如此,側身一錘,正中他肋間,將他擊了個踉蹌,跌在地上。葛亮呲牙裂嘴忍痛爬起,朝狄泰豐拱手道:“前輩好功夫,在下服輸。下次再來。”說罷低著頭含恨下場。

  丘胤明朝場下的陳百生和喬三看了一眼,陳百生臉色鎮(zhèn)靜,而喬三卻已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樣,張嘴朝他不住地做著口型。丘胤明朝他二人微微點了點頭,起身入場,步至中央,對臺上作了個揖,不緊不慢道:“九宮山飛虎寨寨主,丘胤明。請賜教?!?p>  場下一片嘩然,臺上亦面面相覷。朱莊主笑道:“今日真是天作巧合。丘寨主,祝你能夠過得此關。”說罷拿起手中木簽,眉毛一抬,道:“二弟,是你?!?p>  龍紹今日尚未出過場,聽得此簽,嘴角掛起一絲笑容,下臺來對丘胤明抱拳道:“丘寨主,請問你用何種兵刃?”

  丘胤明見他中攢著一條長鞭,心中明白,非高手不用軟兵,對陣此人不可空手。于是道:“丘某用雙刀,可惜至今未曾尋得趁手好刀,二莊主,若有刀請借我一用。”龍紹笑道:“不借豈非趁人之危。丘寨主要輕的還是重的?”丘胤明道:“一般的雁翎刀即可?!?p>  龍紹即吩咐一名武師去取刀,場下議論聲如潮水。大約許多人都很納悶,有膽來春霖山莊挑戰(zhàn)的人都不是庸手,這人怎么居然連自己的兵器都沒有。

  畢竟是個完全陌生的對手,丘胤明此時也并無把握。少頃,雙刀在手,他沉氣凝神,對二莊主點頭道:“多謝借刀。請。”

  龍紹手腕一振,放開長鞭,只見那約莫兩指粗的渾圓鞭身隱隱泛著金光,一掄之下,風起塵揚,帶著一絲龍吟般的風鳴聲,先發(fā)制人。鞭梢疾如閃電,直取面門。丘胤明側肩避過,不待那鞭梢改變方向,已欺身上前,一刀卷向龍紹持鞭的手。龍紹秀目含威,急退半步,那鞭子如活物一般探頭回來,從后面纏向丘胤明的脖子。丘胤明早有防備,低頭反手一刀,待鞭頭方要纏上刀尖時,扭腰轉身,借力將那鞭子抹了開去,另一刀直挑向龍紹腰間。

  場內場外頓時鴉雀無聲,眾人目光灼灼,直直地盯著場中纏斗的二人。龍紹步法輕靈,鞭如龍蛇,頻取丘胤明要害,數(shù)次千鈞一發(fā),可均被丘胤明巧妙化解。雙刀似翼,任憑鞭影如鋪天羅網般層層包圍,仍能步步緊逼。此時,朱莊主已不復方才的悠閑,正前傾著身子看得紋絲不動。神劍山莊的駱老爺和青城張掌門竊竊私語,面露驚訝之色。衡山掌門歐陽法側過身來,向老宗主道:“宗師你看,這個年輕人的功夫絕不在二莊主之下啊,你可能看出他師出何門?”

  老宗主若有所思,過了片刻方道:“似曾相識?!?p>  這時,但見龍紹的長鞭已收為二折,騰挪間上下翻飛,場外之人皆看得眼花繚亂,而臺上諸人則看得清楚,他且攻且守,雖護全了周身,但被丘胤明逼得沒有機會反擊。爐里的香早已燒完,可到了這關頭,已經停不下來,定要分個勝負。龍紹一咬牙,看準一瞬間,刀鋒將到未到時,突然運寸力于腕,“呼啦”一聲將鞭頭抖出,錯過刀身,直擊丘胤明印堂。此招極險,讓觀者都抽了口冷氣。卻只見丘胤明在這剎那之間仰頭折腰翻身,竟躲了過去,且順手一連翻卷數(shù)次將那鞭身緊緊纏住。龍紹自知失手,鞭子被他揪住,一下子抽不回來了。丘胤明已騰空而起,另一手憑肘一刀向下壓來。龍紹只能用拉起一截鞭子硬生生地去檔,幸那鞭身極為堅韌,雖然擋住一刀,但還是被壓得單膝著地,只得將鞭子一絞彈開刀身,躺地避開,起身道:“丘寨主,承讓?!?p>  丘胤明暗暗吐了口氣,方才的確好險,看不出這二莊主居然如此狠辣。收起刀來朝龍紹拱了拱手,心中芥蒂暗生。不過現(xiàn)已過關,頓覺輕松。

  臺上的老宗主這時卻站了起來,幾步走到臺邊,朝丘胤明道:“看寨主步法甚是眼熟,敢問,可是上官鴻的弟子?”

  丘胤明聽得背后汗毛一矗,方才正驚訝于這名滿荊楚的武林泰斗竟是個瘸子,被他這么一問,更是震驚,懵了一下,方道:“老宗主好眼力。在下正是上官道長的俗家門生?!迸_上數(shù)位年長的高手紛紛小聲議論起來。

  老宗主微微一笑,道:“難怪,請上臺來坐吧?!?p>  如此禮遇,有些始料不及。丘胤明走上臺時,又朝老宗主端詳了一眼,心里忽然涌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稍瞬即逝。

  隨后的十幾場比試有驚無險,最終,又有一名神劍山莊的弟子在衡山歐陽掌門手里過了關,其余人等即使敗了也沒有一個再挑戰(zhàn)第二次。

  散場之際,有人歡喜有人愁。莊主朱正瑜滿面笑容地將四位過關的高手以及與他們同行的十多人都請入二門,至山莊正中的花園里,其間早備有鮮果茶酒,為幾位慶賀。方才的挑戰(zhàn)中眾目共睹,這四人中唯有丘胤明不僅戰(zhàn)勝,且對手是老宗主的得意門生。出奇的是,他竟然是那位早已隱逸多年,絕世高人的弟子,更是與眾人不同,各位掌門人紛紛前來寒暄結識。

  許久,眾人方散。莊主十分慷慨,讓幾位新來貴客及隨從隨意在山莊里賞玩。此時離傍晚尚有些許時候。丘胤明方才已向莊主問過,今晚有兩批貴客來訪,出乎他意料,其中一批竟是武當掌門和段云義。上次在京城不歡而散,之后便沒了他的消息,不知今日見面將會如何。不過,他此時更掛念的是恒雨還,她隨時都會到,實讓人坐立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只見門外有人來報,莊主從內迎出,報信的道:“武當程掌門和段大俠已快到大門口了。”莊主大喜,即刻通報老宗主,片刻,老宗主及二莊主均整裝出來,一路向二門外迎客去了。諸位掌門亦紛紛聚到廳前。

  少時,一行人出現(xiàn)在二門口。丘胤明遠遠地就看見了段云義。老宗主和程掌門走在前面,莊主正和段云義說話,一會兒到了跟前,只聽莊主道:“我來介紹一下。”先指著幾位掌門道:“這幾位想必都認識?!倍蟊阕叩礁魑恍氯烁埃溃骸斑@四位便是今日闖關的英雄?!?p>  段云義一眼看見了丘胤明,面上頓顯異色,可沒說話,待莊主介紹道:“這位是九宮山飛虎寨丘寨主?!鼻鹭访鲗Χ卧屏x暗暗投了個眼色,上前一步,拱手道:“段大俠,久仰?!毙闹袇s有幾分緊張,但愿他明白。幸好段云義賣他面子,亦裝作初見,作禮道:“幸會?!鞭D身走開時卻滿臉疑惑地盯了他一眼。

  晚宴在花園的青鳳軒中舉行。這時將近傍晚,眾人亦陸續(xù)走進花園。忽聽門外有人報道:“西海盟恒大小姐和史頭領到——”

  主人出門迎接,其余眾人紛紛轉身朝門口望去。恒大小姐的威名早在月前密云堡集會之后很快便傳遍了武林。在場的武林中人里除了段云義之外都未曾見過她的真面目,于是分外好奇,觀望時亦不免妄自猜測。丘胤明在廊下佇立不語,呼吸卻不由自主地有些急促起來。

  晚風微醺,暮色沉光,芳草撩動,紅衫如血。滿園的人霎時間都安靜了下來。

  老宗主看上去十分愉快,和她并行在前,她微笑著說了一句話,而目光卻早已落到了廊下,一路走來都不曾移開,眼中光彩流動,若有千言卻說不得。

  丘胤明一味與她相視,冷不防身側立著的喬三湊過來道:“你們認識啊?”丘胤明沒料到他忽然這么說,只好點頭“嗯”了一聲。喬三感嘆道:“她長這么漂亮,真的還那么厲害?老大,怎么我看剛才她一進門就只盯著你看呢……”話未說完,被陳百生拉了一把,道:“三弟,你怎么那多廢話。走吧,一會兒他們吃他們的,我們在外面另有酒席。走?!闭f罷朝丘胤明笑了笑,便拽著喬三,同其他隨從人等一起往別處去了。

  青鳳軒坐落在花園西側,旁有石崖,崖上清泉潺潺落下,四面高窗皆洞開時,便有間著水氣和花香的風穿堂而過。

  恒雨還低頭慢慢喝了一口茶,素不習慣此等場面,尤其在眾目睽睽下如此顯眼地坐在老宗主旁邊最上首的位置。方才門外相見,老宗主出乎意料的友善,竟如見了故人一般,滿面喜色。想必是平日難逢敵手,那日她主動與之交手且全身而退,便有高手相惜之意。她對這老人有幾分好感,可他渾身散發(fā)的凌厲之氣又著實令人有些害怕。

  這時,老宗主轉過身來對她道:“聽說姑娘是玄都弟子,久聞不如一見。日前雖然過了幾招,可實在是倉促,不如明日與我至校場再仔細切磋一番如何?”聽老宗主這么一說,堂上其他人都停止了交談。恒雨還四下微顧,心知不可推卻,微笑點頭道:“好?!崩献谥鞴Φ溃骸肮媚镎媸撬?。老夫今日心情大好,眾位同樂,同樂!”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夜色如水,堂上明燭高照,軒外廊下有樂班演奏,笛聲悠揚,賓主暢飲。

  陸長卿此時正興致盎然地同丘胤明攀談。方才落座時,丘胤明有意坐在陸長卿旁邊。早先已從高夜口中聽說了紫霞居士的一些事跡,知道此人在江湖上交友廣闊,喜出風頭,猜想他必定易結交,說不定能打聽到想要的消息。果然,一套近乎,陸長卿便侃侃而談。

  此時丘胤明方從陸長卿口中得知,他早年中過舉人,卻無意仕途,在大洪山開館授書,隨即面露驚訝,繼而恭維道:“院主如此胸襟,在下真心佩服。沒想到,武林之中,竟有像院主這樣不沾世俗的瀟灑名士。在下真是孤陋寡聞了?!?p>  陸長卿笑道:“丘寨主謬贊了。陸某只是個懶散之人,當不得如此雅名?!鞭D而又問:“丘寨主師出名門,又遠自瓊崖而到中原,如何會在九宮山落腳?”

  丘胤明假裝無奈道:“唉,這事說來話長,前些日子路過武昌,搭救了落難的兩位飛虎寨好漢,結果他們硬是要我上山坐第一把交椅。正好也無去處,便暫時在那里落腳。話說,害那兩位好漢落難的是這荊楚一代頗有名氣的大幫派,叫……”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見陸長卿面露好奇,道:“叫清流會。”

  陸長卿仿佛一驚,說道:“誒,不瞞你說,清流會最近也遭難了?!?p>  “哦?”丘胤明一臉感興趣的模樣。

  陸長卿道:“清流會的大當家我認識,前一陣子不知怎的,好象是得罪了西海盟,被挑了總舵,如今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說來他和朱莊主相交也甚厚,可如今西海盟與春霖山莊修好,他自然來不得。”

  丘胤明道:“我聽人說,清流會和官府似乎有許多來往,開礦,水運,屯田,放貸,無所不為,財力雄厚。我只是好奇,這春霖山莊造得如此宏大精致,不知清流會可有出資?!?p>  陸長卿笑道:“丘寨主好細致。據(jù)我所知,清流會在江湖上出名只是近幾年的事??纱毫厣角f卻在七八年前便在此建成,大約和清流會并沒有太多錢財上的來往,反倒是清流會借了不少莊主的名聲?!?p>  丘胤明道:“我也算到過不少地方,可如此山莊還是頭一回見到。院主既是莊上貴客,想必和朱莊主是舊相識?”

  陸長卿道:“算是吧?!?p>  丘胤明隨口又問:“我看朱莊主是個富貴閑人,和一般江湖豪杰頗有幾分不同。初到此地倒也聽到不少關于莊主的傳聞,覺得甚是有趣。既然院主和莊主相識,可知他家是什么背景?”

  陸長卿微微搖頭道:“說來慚愧,雖然我認識莊主頗有時日,但并不知曉。丘寨主,我看你也不像一般的江湖人?!?p>  丘胤明心想,不知他真不知道還是有意敷衍,于是不動聲色,只緩緩道:“院主,彼此彼此?!?p>  陸長卿會意,展眉一笑,轉身指了指坐在上首的恒雨還道:“丘寨主似乎認得那位恒大小姐?”

  丘胤明側目望去,恒雨還手執(zhí)青瓷杯,袖口微落,熠熠生輝的金鐲將一截手腕映照得暗浮珠光。她不經意間亦朝他看了一眼,見陸長卿似笑非笑向她指了一下,即刻移開目光。方才在中庭與她頻頻相顧,想必不止一個人看見了,雖然并不想引來別人的注意,可心里還是很受用。丘胤明笑了笑,對陸長卿道:“認得。這樣的女人誰不想認得?!边@么一說陸長卿倒是有些尷尬,遂轉而言他。

  宴席到二更方散場。

  山莊布局精巧,從中間花園的四角有數(shù)條小徑通往各獨立于林間或崖底的大小院落。丘胤明被帶到莊主給他安排的院子時,陳百生和喬三已經坐在竹林邊的亭子里等候。帶路的人方走,喬三便迫不及待地道:“老大,剛才我們喝酒的時候認識了西海盟恒大小姐的隨從趙英。原來你們早就認識啊?!?p>  早先丘胤明就已經看到了跟隨在后面的趙英和張氏夫婦,沒想到陳喬二人方才已和趙英攀談了許久。陳百生道:“大人,你說西海盟的人來這里,除了修好,是否也有別的目的?”丘胤明道:“暫時看不出來。不過我倒有個想法,要請二位相助?!?p>  陳百生道:“大人只管吩咐,我二人必當全力以赴。”丘胤明低聲道:“雖然吃不準,但我懷疑這朱莊主和夷陵郡王是一個人?!标?,喬二人一聽,都不敢大聲。喬三瞪大了眼睛唏噓道:“真的?如果真的,可就是天大的消息呀?!鼻鹭访髡溃骸拔抑皇遣聹y,你們千萬小心。我想讓你二人明日一早去夷陵州的郡王府探查一番,不用別的,就看清楚郡王在不在家。我留在這里見機行事?!标惏偕c頭道:“好。那我倆明日天不亮就走。大人你也小心?!?p>  丘胤明又問:“你們知不知道西海盟的人住在哪里?”陳百生道:“聽趙英說,也在山莊里面,可我不知道是哪個院子。”丘胤明暗自尋思,不知何時才能找到機會見她一面。至今仍舊清楚記得那日深夜她的模樣,她發(fā)絲間的味道和呼吸時身體溫暖的起伏。如今近在咫尺,怎不讓人時刻牽掛。

  次日,天色微暗,似有山雨欲來之勢,可眾人皆知老莊主約恒大小姐切磋武藝,早早便在校場等候。

  陳百生和喬三清晨時分便兩騎輕裝直奔夷陵州,丘胤明這時一個人來到校場,剛從花園里出來,迎面就看見了段云義。原來,武當程掌門一早就被另外幾位掌門人約到湖邊喝茶,于是段云義閑來無事,獨自在山莊附近游賞,眼看比武時辰將至便提早過來了。

  段云義朝他點頭道:“你怎么來了?”

  丘胤明道:“云義,昨日多謝你幫我搪塞?!币娊師o人,方道:“我巡撫湖廣,專程來查清官員和江湖黑道勾結的大案。沒想到這黑道老大人脈甚廣,牽扯到了春霖山莊,順藤摸瓜就查到這里來了。你近來可好?”

  段云義有些客套地笑了笑道:“大人真是不辭辛勞啊。密云堡之后我和幾位同道去了杭州問劍閣一趟,之后便隨師父在武當山潛修。這次隨掌門師兄前來,也是為了有機會能見見這位老宗主,向他請教?!?p>  丘胤明道:“我聽人說,就因為明年元月的杭州武林大會,各路人馬都在費心準備。難道爭個先后就那么重要?!?p>  段云義搖頭笑道:“你們當官的哪里在乎這種榮耀。聽說你昨天闖關,力克二莊主,令人刮目相看。其實,像你這樣,本就是名師弟子,若是闖蕩江湖,早可出人頭地。不過,人各有所求。于你而言,揚名江湖恐怕比不得官居高位?!?p>  丘胤明踟躕片刻,道:“云義,我此次前來,若事有變故,可能引來殺身之禍。為官雖能借一點權力,做些一人之力難以做成之事,卻也如履薄冰,還有很多時候要違背自己的心意,遠不如行走江湖來得快意自在。但是,無論江湖還是官場,生存皆不易,既然走了一條路,那就只有走到頭方見分曉。”

  段云義道:“京城一別,后來我想了想,也許是有些錯怪你了。你我多年來生活迥異,你自然有你為人處世的道理。”

  丘胤明聽得此言,甚感寬慰。難得段云義能想到這些,二人此時心平氣和地閑聊,仿佛又找到了些許多年前的感覺。

  不多時,只見史頭領帶領西海盟眾人從花園里出來,史頭領拿著根一人來高的棍子,卻不見恒雨還的身影。史進忠一路走來,和眾人略微點頭致意,唯獨走到丘胤明面前時,沒好氣地朝他瞪了一眼。丘胤明心中明白緣由,感嘆這史頭領真是愛憎分明得毫無掩飾,倒令人覺得可愛。正在眾人開始議論時,老宗主和朱莊主也從內院緩緩而出。見眾人皆在,唯缺恒雨還,朱莊主對老宗主道:“師父,二弟說他陪恒大小姐去山莊周圍隨喜一會兒,想必就該回來了?!?p>  正說話間,只見龍紹和恒雨還從二門口走了進來,后面不遠處跟著趙英夫婦。恒雨還已換上勁裝護腕,頭發(fā)高高束起,更顯身姿出眾。聽不見二人在說什么,丘胤明只看到恒雨還臉上一直掛著客氣的微笑,而那龍二莊主眼中絲毫不見昨日與他交手時那種狠厲之色,言談行止溫文爾雅,無可挑剔,不由得心中思量,此人年紀輕輕,倒給人城府頗深的感覺。

  恒雨還上前來對老宗主作禮道:“讓宗師久等,過意不去?!?p>  老宗主笑道:“不妨。既然大家都到了,你我這就切磋一番如何?”

  恒雨還見他臉色和藹,便道:“悉聽尊便。不過,有句話我可要說在前面。論赤手空拳,我甘拜下風,一會兒我若是招架不住,可要操武器的?!?p>  老宗主點頭道:“姑娘隨意?!?p>  在場眾人此時紛紛停止了交談,屏氣斂聲地期待著這難得一見的高手對決。抬頭只見天色晦暗,林間時有風聲蕭蕭,場中二人對峙,似將一觸即發(fā),恒雨還頭上那隨風飄動的絲帶紅得有些刺眼。

  不知是誰先移動腳步,一瞬間二人已各自出招。站在場邊的有些人曾見過老宗主演練武功,可從未見他如今日這般剛烈迅猛,變化多端,有雷霆萬鈞之勢,山雨未來而觀者已覺驚風四起,肺腑之中似有擂鼓一般,讓人心不由得懸了起來。若說老宗主的功夫讓人嘆服,恒雨還的身手更令眾人唏噓。但見她進退之間把握精準,攻如山中猛虎,守若隱海蛟龍,難怪她在密云堡能夠和武當派聞名遐邇的獨臂天師抗衡。這時,場邊觀者面色各異,有的贊嘆,有的詫異,也有羨慕嫉妒的。

  丘胤明原本十分專注地看著場中二人,忽而聽身邊段云義輕嘆一聲道:“她這樣的功夫,我等恐怕一輩子也練不到。真是枉為男子了?!鼻鹭访鞒戳艘谎?,只見他微皺眉頭,臉色頗有幾分不愈,忽而想到方才他所言榮耀一說,想必心中不甘,可又不得不服氣,于是沒說什么,轉而四下瞧了瞧其他人的臉色。忽然眼角瞥見,龍紹全然不似方才那般面帶春風,此刻神色異常陰郁,眼光似刀,隱隱透出一股殺氣。丘胤明心下一沉,可也覺不出所以然,于是繼續(xù)端立觀戰(zhàn),卻留了個心眼,頻頻顧向龍紹。

  如恒雨還自己所言,她空手功夫和老宗主相比尚遜色一些,時間一長便顯得有些手忙腳亂起來。忽見她閃了個虛招,飛身向場邊從史頭領手中操過長棍,回身道:“得罪了!”話音未落,棍尖已到。原來,切磋武藝難免刀槍無眼,她且用棍子替代了她的長槍。

  長棍在手,瞬間如飛龍展翼,破空而來,恍若一道天光,云散雨收。老宗主驚嘆一聲,隨即身法變換,以雙袖為刃,揮灑拂卷間亦有劈荊斬棘之力,二人頓時戰(zhàn)成了平手。老宗主以空手面對如此鬼神難敵的槍法,尚有回旋余地,放眼天下,恐怕再無敵手。可倒底是一雙肉掌,誰也說不準這樣纏斗下去,誰會是最終的強者。眾人皆明白,巔峰對決,稍有不慎,后果不堪,于是多少都有些緊張不安起來。

  忽聽龍紹朗聲道:“師父,恒大小姐,以武會友,莫傷和氣。二位神功蓋世,我等嘆服,請停手吧!”

  場中二人必是聽了此言,一招過后,不再進攻,互退丈余。恒雨還胸口起伏,深深呼吸了幾口,方才定下氣來,上前向老宗主拱手道:“宗師,晚輩擅自動用武器,還望見諒?!敝灰娝澈蟮囊律蓝急缓顾瘢皆谏砩?,額角也有汗珠不斷淌下。

  老宗主亦汗?jié)褚律溃枵{息少頃,隨后滿面笑容地回禮道:“老夫多年未曾如此盡興。姑娘的槍法足可獨步天下,后生可畏??!”

  丘胤明這時松了一口氣,朝龍紹望去,見他臉上的陰郁之色尚未褪去,但那股殺氣卻已消失無蹤,目光直直盯著恒雨還。

  當日午后,一場大雨傾盆而降,雨停之后,山中更添了幾分秋意。老宗主和恒雨還大肆切磋之后心情格外的好,于是吩咐莊主晚上再擺宴席,而后親自陪恒雨還至山中觀景去了。一直不得機會與她見面,丘胤明好不容易在比武之后找到趙英,好言一番方才請得趙英幫他將一紙短信交給恒雨還。是夜,眾人飲酒歡聚,通宵達旦。二更將至時,堂上眾人多已微醉,忽然門外有信使跑了進來,將一封書信送至朱莊主手中,并和他耳語了幾句。只見朱莊主頓時臉色大變,和老宗主打了聲招呼,匆匆從側門出去了。

  丘胤明都看在眼里。那信使一臉嚴肅,衣服帽子都是濕的,靴子上沾滿了泥水,一看就是趕了長路剛到。不知是什么緊要消息,令朱莊主如此驚詫,況且,這事老宗主似乎并不怎么關心。他又轉眼看了看龍紹,只見他亦是一臉疑惑。如此奇怪,他真想暗暗地到朱莊主那里探查一下,這到底是什么消息。

  宴席至三更方散。丘胤明回到住所,雨后濕氣侵入床榻,讓人甚難入眠。陳百生和喬三清晨出發(fā),按理今夜便能潛入郡王府看個究竟,若是郡王果真不在家,那他的猜測便對了一半。想到這里,他忽然坐了起來,換上深色衣服,悄悄潛出了院子。

  山莊甚大,他并不清楚朱莊主到底住在哪間院子里??勺蛞贡娙俗砭疲丝趟谜?,從方才朱莊主的臉色看定是出了大事,想必他此刻難以入眠,若有亮燈處,必是無疑。丘胤明小心翼翼地攀上一處石崖,居高而望,果然,林間一座院落里仍有燈光透出,于是也顧不得雨后泥濘,藏身樹影花徑間朝那院落摸去。

  尚未到院墻邊,院門忽然開了。丘胤明即刻伏下身來,從樹叢的縫隙間朝門口望去。門中走出二人,一人是龍紹,另一人則是獨眼狄泰豐,身后并無隨從,小聲交談著沿石板路向這邊走來。丘胤明不敢動,屏住呼吸。及近,只聽狄泰豐道:“張?zhí)靸x這消息可靠嗎?”

  龍紹道:“現(xiàn)在還說不準。但寧可信其有,不可怠慢?!?p>  “不大可能吧。巡撫是個文官,怎么會有那么好的功夫。再說,朝廷和我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怎會冒出個巡撫來。”

  丘胤明差點動了一下,心中大驚,早知張?zhí)靸x和春霖山莊關系密切,可他的身份怎么會泄露到了張?zhí)靸x那里?此時來不及多想,又聽龍紹道:“不如將丘寨主多留幾日,我們即刻派人去查個清楚?!?p>  狄泰豐道:“張?zhí)靸x的信里說,巡撫前幾日微服出訪,到底走到了哪里誰也不知道,怎么查?又不好去盤問那丘寨主,即便他是,他哪會承認,還不是沒把柄?!?p>  接下去的對話丘胤明已聽不大清楚,只零星聽見“大壽,岳陽樓”等幾個詞,心中一亮,莫不是他們也知道,巡撫大人必定會去岳州參加王公公的壽筵,于是想將他留在此地,以辨真身。聽得龍紹和狄泰豐的一席談話,他心緒有些亂,不想再去探查朱莊主那邊的情況,待二人走遠之后,起身回到住所。

  收拾干凈,天色已微明。丘胤明坐在院子里又把整個事態(tài)的前因現(xiàn)狀,以及所有脈絡線索重新仔細思量了一遍。張?zhí)靸x此人實在不可小覷。起先已從高夜口中知道,此人唯利是圖,和西海盟并無仇怨,策謀叛變也只是為了個“利”字。他能策動半數(shù)以上的頭領聽從他的號令,周密部署,除異己,攻總部,一氣呵成,其能力可想而知,若不是有玄都高手,西海盟大權便要落在他的手里。更令人警醒的是,叛亂失敗之后,他竟能全身而退,很快投靠春霖山莊,并收服清流會,短短三四年便在荊楚一帶混得風生水起。真可謂是精于人道,能屈能伸,倒是極令人想親自見識一下。

  丘胤明又想,既然西海盟里很可能有奸細,那自己和祁慕田來往的事大約便是這奸細透露給張?zhí)靸x的。祁慕田與他來往已有大半年,西海盟里人盡皆知,算不得什么秘密。況且,聽方才狄泰豐的話,張?zhí)靸x也只提到他是巡撫微服出訪,并不知道他來春霖山莊的事,更不知道他的目的。如此說來,這奸細定不是祁慕田這邊的人。再者,如果朱莊主大驚失色的緣由是信中提到巡撫大人的姓名,那更可確定朱莊主的身份。若非宗室里有分量的人物,何必對朝廷命官那么忌諱。

  想清楚之后,丘胤明反倒不那么著急了。如今莊主那邊定有舉動,不如靜觀其變,或許能夠抓到他們的把柄,從而確認莊主的身份。至于他們懷疑自己的身份,正如狄泰豐所言,只要他不承認,他們也沒法子。不過此事也拖延不得,七月十八便是王公公壽誕,倘若之前這邊未有進展,自己也必須想辦法脫身。折騰了一宿,他這時自是十分困倦,今日反正做不了什么,不如安心休息,等陳百生和喬三回來再商量。

  一覺醒來,也不知是什么時辰,只聽得簾外清風吹拂著竹葉,沙沙作響,竹葉的清香穿窗入戶,好生的舒爽宜人,也不想起來,就一直躺著閉目養(yǎng)神。不知又過了多久,聽門外似乎有腳步聲,起身開門一看,竟是趙英,正步入院門徑直往正房而來。

  趙英近前,拱手道:“大人,小姐的回復?!鄙焓謱⒁豁撜壑募埞{遞到他手中。

  丘胤明頓時睡意全消,未及道謝便即刻接過展開,紙上就幾個字:今晚三更青鳳軒廊下。見此回信,這兩日來的心結暗解。誰知趙英卻道:“小姐不會見你的。大人,好自為之。趙某告辭?!?p>  看著趙英的背影,他忽然明白了,如今境況,即使她愿來相見,又怎好讓眾人知曉,只能這樣告訴旁人,真讓人愛其愈甚,罪己亦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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