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荒古篆

　　陳少卿當(dāng)然沒有出去，事實(shí)上，他在白麓洞里整整躲了三天。

　　哪怕兩個年輕人看起來都不壞，可那個老頭卻絕非善類，所以他只敢躲在洞口的幾十把劍后面，遙遙看著那三個人前前后后幾乎踏遍了能看到的一切，甚至和黑風(fēng)口的山賊們斗了一場。

　　黑風(fēng)洞的裘德駱?biāo)坪跤H自出了次手，因為那天，隔得老遠(yuǎn)的白麓洞都感受到了一股震動，但外邊的三個人依舊毫發(fā)無傷的走了出來，陳少卿并沒有去打聽黑風(fēng)口的內(nèi)況。

　　自己現(xiàn)在，只敢靠諸禮忌捎來的消息，去猜測他們的用意。

　　平時跟自己最要好的諸禮紀(jì)，已經(jīng)兩天沒來洞里了，無聊的陳少卿只能在洞中把玩著那塊奇怪的，金燦燦的石頭，眉頭微皺。

　　“這玩意，做個劍把手倒是不錯，可那死胖子去哪里了？”他嘟囔著有些不耐，魏無生看了他眼。

　　“上次，他和你說了，你心事重，沒聽進(jìn)而已?！?p>　　“他說什么？”

　　“那個姓趙的姑娘她娘染了重疾，藥里有味草莖，只有這峰旁懸壁上有，他這幾天，每日都得去摘許多才夠。”

　　“他瘋了嗎！”陳少卿猛然站起身來：“就他那個幾百斤重的身子，去爬懸壁，那特么跟找死有什么區(qū)別？”

　　“可他還是去了?！?p>　　“蠢東西，蠢東西，要草藥，不會問我要嗎！”

　　陳少卿就在那來回急步轉(zhuǎn)著，罵著，一跺腳，竟是直直沖出了洞，往懸崖而去，魏無生望著他的背影，喃喃道：

　　“世間最難過的，便是情字這關(guān)，你如今覺得他癡，卻不知自己也亂了分寸，要是哪天落入了個紅粉陷阱，只怕會比他更瘋狂十倍?！?p>　　...

　　...

　　諸禮紀(jì)此刻很累，他幾乎快支持不住了。

　　山風(fēng)呼嘯，巖壁峭滑，胖子偌大個身子，便顫巍巍的停在天虞山幾乎筆直的懸崖邊，搖搖欲墜。

　　諸禮紀(jì)已經(jīng)停在這端很久了。

　　他一直很害怕，一路上都念叨著，提醒自己千萬千萬不要朝下看，可體力的下降并不會因為任何東西而變化，緊扣巖縫的手指越來越無力，懸著的雙臂漸漸麻木，他還是忍不住朝下望了眼。

　　云?？~緲，無窮無盡，諸禮紀(jì)卻沒有因此徹底絕望，他看到了自己腰間掛的一袋鼓鼓囊囊的包裹，里面都是紫玄草，治肺癆最好的藥草。

　　平凡少年諸禮紀(jì)的腦海里，立刻想起了趙娟兒那張可憐兮兮的臉，想到當(dāng)自己把這袋藥草遞給心愛之人，姑娘的臉上，會綻出多美麗的笑，他漲紫著臉，咬了咬牙。

　　比求生更大的欲望，讓這個少年身體里再再再次涌出了些許力量，發(fā)了聲吼，身子一蹬，終于又朝上爬了一截，最陡峭的一段，即將過去了。

　　可怕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一股勁風(fēng)，帶著滾滾山石落了下來，諸禮紀(jì)驚惶地側(cè)了側(cè)身子，在接下來一霎那，他看到了個人。

　　那位外邊來，總是很威風(fēng)的世家少爺，姜山主，墜崖而下。

　　貼著他的身子，急速的墜下，諸禮紀(jì)甚至在兩人交錯的那一剎那，看清了他的臉。

　　蒼白，虛弱，沾滿了血，卻沒什么絕望或者害怕，那雙眼始終平靜地盯著自己的臉，嘴角略微動了動，一瞬間墜入云海，再沒了蹤影。

　　留下的，只有那略有略無的聲音：

　　“白麓...”

　　諸禮紀(jì)渾身顫起來，這是這個少年第一次見到人死亡的過程，以一種極其特殊，難忘的方式，恐懼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甚至想大聲喊上一句，崖邊忽然冒出了個腦袋。

　　諸禮紀(jì)本能的貼緊了石壁，一動不動，那顆詭異出現(xiàn)的蒼老腦袋朝下望了許久，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滿意的縮了回去。

　　許久以后，懸崖上，才傳來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你這么做，不怕被姜家追殺至死嗎？”

　　姬霜衣立在陳少卿常練劍的那顆歪脖子老松下，手中牢牢攥著姬家世代相傳的那把棠溪炎鸞劍，劍已出鞘，白芒吞吐。

　　她目睹了姜山主被偷襲墜下山崖的全過程，可惜自己始終是慢了一步，那全力刺向聶人梟要害處的一劍，并沒有阻礙他拍出最后一掌。

　　聶人梟的臉，甚至顯得比她還驚訝，慢悠悠踱著步，圍著姑娘轉(zhuǎn)了好幾圈，才古怪道：

　　“為什么，你會想著幫他？”

　　他皺眉許久，似乎也想不通這個問題：

　　“我殺了姜家下一代的家主，替你們姬家去了個未來幾十年的心腹大患，你不該開心，快活，贊上我?guī)拙?，也對，你畢竟是個姑娘家，不能如此冷酷絕情，可你為什么會想著，想著幫他？”

　　他就像個真正的姬家長輩一樣，慢慢走到了姬霜衣面前，用一種高高在上的，教訓(xùn)的語氣道：

　　“姬霜衣，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身前的姑娘似乎聽懂了他的話，緩緩低下了頭。

　　聶人梟很滿意，姬霜衣表現(xiàn)的比姜山主聽話太多了，一開始就該選她。

　　他慢慢走回了峭壁邊上，又朝下看了眼，輕聲道：

　　“你還是個小姑娘，于這世界的險惡不慎了解，我不怪你，但你可知，這姜家小子心里又藏著什么骯臟東西？”

　　“我不知道?！奔禄卮鸬穆曇?，活像個私塾里最常見的，即乖又害羞的大家閨秀。

　　聶人梟冷哼了聲，緩緩道：

　　“他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峰上的秘密，可卻一直不告訴你我，你覺得他能安了什么好心？”

　　“是在白麓洞里？”姬霜衣忽然抬起了眼，一臉好奇。

　　聶人梟有些驚訝，他沒想到這姑娘的心思如此敏銳，只一句話便猜到了關(guān)鍵所在，甚至，甚至讓他沒了賣關(guān)子的機(jī)會，他有些郁悶。

　　“不錯，滿滿一石壁的大荒古篆，滿滿一石壁！”

　　“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到，他身為姜家世子，家里祠堂里就供著幾件殤城里的寶貝，他第一個進(jìn)洞，又呆了那么久，怎么又會不認(rèn)得那些字！”

　　聶人梟一臉鄙夷之色，仿佛之前把兩人騙到這峰上又偷襲出手，也成了替天行道的壯舉，身前這個能做自己孫女的姑娘忽然滿臉紅暈，似乎明白了一切，婷婷行了個禮。

　　“若不是老師提醒，險些給這賊子騙過去了。”

　　“無妨。”聶人梟揮了揮手，大聲道：

　　“這普天之下，除了那些寶貝，也就存著幾張零星用這種古篆謄寫的殘頁，而有幸看過這些殘頁的人，每一人每一位，都成了神仙般的人物?！?p>　　他越說越顯得亢奮，終于忍不住，回頭又看了眼姬霜衣。

　　”滿滿一石壁的大荒古篆，只要我們勘破了其中玄機(jī)，我還需要擔(dān)心什么姜家的追殺，我甚至能幫你，跟你一起徹底滅了姜家，讓你們姬閥，真正成為大秦第一大門閥，你，明白了嗎？“

　　這個沒什么見識的姬家世女牢牢盯著聶人梟的一舉一動，眼中有掩飾不住的仰慕，崇敬，卻又羞紅著臉，像極了那些藏著懵懂春心的少女。

　　“這是我沒想到的。”聶人梟如是想著。

　　奇怪的氣氛忽然出現(xiàn)了，恬靜，安寧，有些曖昧、似乎一切，都朝著那個完美到無法想象的結(jié)局有條不紊的前進(jìn)著。

　　他在本能中朝前跨了一步，身前的少女微羞低頭，口中似乎無意識的呢喃著什么，聶人梟激動的張開了老邁而顫抖的雙臂，輕輕走向前，擁了過去。

　　“為什么不信我？”

　　他忽然的停下了腳步，停在一個相當(dāng)微妙的距離，用一種惋惜，失望的目光，肆無忌憚的望向了姬霜衣。

　　四處的山風(fēng)忽然呼嘯磅礴，眼前的少女低聲吟道：

　　“風(fēng)露·萬華寶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