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別著急，都有的，都有份?！?p> 一個綁著雙馬尾、穿一身碧綠窄袖曲裾衣裳的姑娘抬手小擦了下額間的細汗，嗓音清脆，巧笑倩兮。
若有心人細細觀看，則會發(fā)現這姑娘歡笑姣好的面容下藏著一抹難以揮去的憂傷。
鯉袖節(jié)前后，孫府都會安排人手來發(fā)放粽子供人吃食，前些年是她大哥哥、二哥哥領頭，這次則是哥哥們幫忙搭手去牽引溪街逝去的亡魂，火化后將那些死去人的靈魂土撒入西湖還要往西北而去的北溟海去，杭烏兒女從不埋骨桑梓地，人生處處是青山。
哥哥們實在再抽不開手來，于是這個擔子才落到了還未出閣的年幼的她的肩上。
不過好像這姑娘兒，喜憂參半，瞧著模樣似也樂在其中。
往年的粽子都是包三角兒的，今年則是聽了二哥哥的說法而改包四角兒，二哥哥說粽包分四髻，女兒不愁郎。依此這般她就能找到一位稱心如意溫柔良善的郎君，分明是誑語胡話！爹爹娘親還有大哥卻聲也不出的笑著意允了，從小到大還沒遇見過這么羞死人的糟糕事......
再轉頭來說那粽子，粽子里的材料也會因其而異，有時是用箬葉包上糯米和紅棗，火傘高張時則會放入綠豆、紅豆，順便做成清涼去暑的綠豆湯再而發(fā)放。有時也會用蘆葦葉裹上北方運來的黃米和葡萄干，再將其放入炊器竹皮蒸籠里，只需等待些許時間，便能嘗到好吃又美味的粽子啦。熟透后，有些地方還會將粽子放入涼水里再食以消酷暑。杭烏兒女是真的將粽子做法鉆研了許多，多到已經可以編纂成書，但更多的只是人們心底的情誼在慢慢濃長......
那姑娘身旁跟著的四個仆從，兩個丫鬟和兩個家丁臉上也洋溢著快樂的笑容。
李白踮腳在擁擠的人群外朝里面望去，偏頭道：“嚯，這粽子好生別異，為何會有四角兒？”
李秋為剛想摸摸趴在李白頭頂打盹的小貓，聽見后如電流般的一陣驚怵襲卷全身，連忙撤回手來，搖頭稱不知。
有人往后瞅了他倆一眼，霎時扯著喉嚨喊了聲“妖怪呀！”便跑遠了。
頓時人群如鳥獸散......
李白撓撓頭，不就是眼睛紫了些，有那么嚇人嗎？
李秋為展顏，“李兄快！”
李白剛聽聲，還未理解意思，就見他沖上前從那孫小姐面前的攤子上搶了五個回來，塞了倆給李白后，立馬拉著李白就往外面跑。
“欸，慢點慢點。欸，別蒙我眼呀！”
小貓在奔波中驚醒，嚇得蒙住了李白的狗眼。
只聽后面遙遙傳來，“別跑、別跑！”的聲音。
姑娘倒未遣人去追，本來這粽子就是拿來分享與杭烏百姓的，只是有些羞惱，氣得無辜蹬腳。她哥包的粽子，真有那么好吃嗎？！
“嘁，有辱斯文，真是個土匪呀喵！”小貓打著哈欠，松開了蒙住李白眼睛的爪子，義正辭嚴道。
李白撇嘴，小貓兒轉醒后就奪去一個，更瞧見白米如瑩后，嫌柳條礙事，于是插在包裹的縫口上，之后立馬急不可耐地啃起來了。
李秋為腹誹，這貓兒還說他呢，自己到先狼吞虎咽了起來......
“嘁，真難吃喵?！?p> 可能吃人家的嘴短，小貓兒也只是小聲叨咕了一句，李白沒聽清仰頭“啊”了一聲，于是嘿嘿笑著使壞塞入李白嘴里，捂住嘴巴。
李白嚼了兩下，黑臉了，倒不是那粽子有多難吃，其實還好，主要就是這貓兒糊嘴的爪子實在太黏了......
不知為何那米有些微微澀，但里面卻藏了寶貝，是還未干的桂圓肉誒。
待跑出一段路，倆人大喘完氣后。李白就開始忽悠著李秋為吃那四角兒的粽子，其實到不用李白鼓吹，李秋為就已經在剝那箬葉了，瞧那急迫的模樣想來屬實是餓壞了。
這家伙腰間懸美玉、身后背寶劍，看著像吃慣膏粱長大的，出門歷練就算自己不帶錢財按理說府上長輩也會給予些，為何瞧著如此落魄貧瘠的樣子？李白又存了個疑惑在心中。
李秋為囫圇吃了倆，又丟了一個給李白，大概半飽，隨后見他揪出牙縫里殘羹，指著那白色的果肉問李白：“這是嘛果子，吃的在下實在太美了!”
李白揩了揩嘴，思慮一番后說：“果肉圓潤為龍眼，干癟為桂圓。但避諱此地龍君，秋為你還是隨我一同喚其桂圓吧。”
李秋為點頭。
李白這才解開系粽子的那條線，剝去箬葉，細細品嘗起來。
黏黏糯糯，有那青澀葉兒的清香，也有這秋米的成熟。伴著殘暑褪去，期待那還未到來的銀裝素裹。
見里面居然裹了蜜餞楊梅，便掐去大半截兒米粒分與小貓兒，再折上半截兒分與李秋為。
見倆人皆是心滿意足，李白笑著說：“仲夏端午，烹鶩角黍。角黍便是這粽子的別稱，古時候人們用菰葉包裹黍米做成牛角狀，也有人說那是龍的角，全因五月初五端陽那天早前實為祭奠龍祖、是龍飛上天穹的日子。
而在吳地，端午節(jié)、鯉袖節(jié)前后家家戶戶都會包上粽子，或放在家門口堆得滿滿、或擱在舊桃符紅燈籠上的幾塊陶瓦上、或投入泊青湖中，感謝龍王的庇佑，平平安安的度過今年。
后來則是為了紀念某位因不愿見到腐臭朝堂導致家國破滅而投江的高潔詩人，碰巧時令正值端陽，人們?yōu)榱思o念他于是往那條江里投入自己吃的糯米，但又害怕魚兒偷食糯米而改包三角兒，這才由偏僻的名字角黍逐漸變?yōu)槿巳耸熳R的粽子?！?p> 李秋為贊嘆，豎起大拇指，“你這家伙懂的還挺多嘛！”又侃侃道，“這東西跟額那邊的吃食子推饃有異曲同工之妙哇，都是為了紀念某個曾經逝去的人?！?p> 小貓兒也拍了拍李白的腦袋，以茲鼓勵，當然用的還是那只粘乎乎毛茸茸的小爪子。
李白瞇眼含蓄的笑著，“哪里，這故事是來自一位剛剛分離的故人?！?p> 這個故事李白此前只是有所耳聞，腦子模模糊糊的有著印象，徹底明白時，是在閑游那定春路之際瞧見有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包了粽子在賣，分明快要入秋，家家戶戶卻仍是掛上燈籠賣折扇包粽子，李白覺得有趣，小丫鬟才仔細說予了這樁秘辛。
李秋為又問及李白是否知道那桂圓的來歷。
就連那處處針對，認為這個只有半桶子水、寒腹短識的家伙的小貓兒也斂顏正色豎起耳朵認真聽了起來。
李白聽之，蘊藉一樂，清了清嗓道：“說來好笑，這個我更熟悉了。之前入仕做官時，曾有位來自七閩、即古閩越國的一位外臣進貢此物時，曾好奇向其詢問過，那外臣談及此事則娓娓道來。
說是閩地傳說，有一條惡蛟化龍未果，只幻化了龍眼，其生性暴虐殘忍，每逢八月便驅使邪風攪動海浪糟蹋百姓辛辛苦苦種植的莊稼，豢養(yǎng)的豬羊盡數被擄走，甚至有時候直接吞人入腹，生靈涂炭、哀鴻遍野。北斗之柄指西時，天上紫微大帝派七殺下凡持劍囚淵化名少年桂圓以斗惡龍。
少年劍斬惡龍，取之龍眼，自身也因竭力而死。
少年死后，手里攥著的那顆龍眼與少年的血融在一起長出了一顆幼苗，經年飲風啜露，后而開出了果。
閩地的百姓們?yōu)榱思o念那位為民除害的少年而將此果取名為桂圓，因其為惡龍龍眼所化，故也叫龍眼。
但后來的后來，同一位來自西越的友人沽酒時，談及桂圓，則說桂圓原產于西越即八桂之地，桂圓桂圓，桂林自古稱桂，圓意顧名思義則是圓圓的果子，爭來爭去，孰真孰假無從辯也。倒也無必爭得，都是我泱泱九州之物！”
李白有些臭屁的笑著，小貓兒“嘁”了一聲又繼續(xù)瞇眼了，只留著那李秋為在一旁吹捧附和。
李白捧著那葉最后的粽子，這倆人都是沒心沒肺的家伙兒，自己卻做不到，心底還是有些慚愧，回頭望了眼那又被人潮壓沒的那姑娘，發(fā)現姑娘早已氣消，沖他們遠去的方向嫣然一笑。
李白轉念，心想還是把這葉粽子好好珍藏著吧，這個綠水環(huán)繞的地方帶給他的美好回憶實在太多，多到有些怕那蕖玉送的那個小包袱里會裝不下。想到這因一事而又樂開了。
自己想渡那泊青湖時，衣衫兩袖空空，還是這肥貓兒不知從哪來掏出的一塊顏色暗沉似年代久遠的翡玉，費勁口舌這才同那漁夫抵押了那粒小舟，說到用完以后，定會拿舟贖玉，只是轉手又興起將那舟送與了蕖玉...直至走到這里才堪堪想起。李白壞壞一笑，見貓兒又熟睡過去，若是它不記得，那就將此事忘與明月吧。
等此間事了，隨秋雁排字回時再換那玉也不遲嘛。
......
到西湖，已是申末酉初。全怪小貓兒貪玩，瞧見有人提線弄紙鳶，就地打滾吵吵著自己也要玩。
李秋為則不知是童心未泯還是起哄，也隨那貓兒耍賴。
李白拗不住，遮額擋住了眼睛，上前詢問賣家價錢如何？
那賣家笑呵呵地說：“不貴不貴，幾個銅板矣。”
李白撓了撓頭，唉，就算是幾個銅板，他也拿不出呀。
于是又支吾著問那年近古稀的賣家：“老人家......可否用......筆墨來換？”
還好人賣家是個菩薩心腸，瞧出李白的窘迫，笑瞇瞇的說自家小攤子還是剛開張就先送與你們一只玩也無妨。來日若還有雅興，照顧照顧生意便是。
李白暗暗記下那人樣貌，說了一些“祝君日日囊進斗十千，紙鳶飛去財源壯”之類的吉利話語后靦腆接過。
只是有些沒想到的是，那倆貨居然也跟著鞠躬致謝。
今日風弱，李秋為只得遠遠牽線在前，小貓兒落后疾跑于錦簇雜花中，李白停步最后遮眼觀之，那燕子模樣的紙鳶仰飛高哉，燕尾上還系了一個小哨子，“嗚嗚”響著。似乎更像了一只將春來把報的燕子在歡呼啼鳴。
玩盡興后，李白又將那燕子紙鳶還了回去，抱拳道謝后三人繼續(xù)往北，有石塊成對開出道來，人煙更少。再往后便是那鋪滿六月菊的兩條小徑。期間之路，李白將一根柳條代人贈了出去。
一個長衫小人，束發(fā)簪玉，持簡立于樹下，身旁圍著的幾只小谷靈也跟著誦讀文章，儼然一副小夫子模樣。
見人來，小谷靈一哄而散。但是沒跑出多遠，就被小貓兒一個接一個的提溜了回來。李秋為屈膝輕輕捉了一只攏入掌內，嘖嘖稱嘆著世間的奇妙。
小人兒放下木簡，看向面前的長柳，疑惑又不解。
李白連忙擺手說自己不是壞人，又道出一個名字，長衫小人人才破顏微笑接過柳條。而后便沖李白作了一揖，李白也趕忙回禮。
待李白一行走后，有嫩綠的葉子落在長衫小人兒的肩上，小人兒回首轉身望著這棵終年青蔥的大樹，輕風一卷，葉子落得更多了，欣然簌簌，似乎在趕他走。小人兒卻只是搖頭一笑，懷簡在胸目光癡癡地望向那青青垂柳開始泛黃的遠方。
......
李白蹲下望湖發(fā)愁。
小貓兒一繚湖水，冰冰涼，無人泅水，卻有一群水鴨鳧水而歸，船捏？
而李秋為卻雙眼放光咂吧下嘴，“秋天的鴨子肉是最肥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