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葛太太今年七十三了，按理說人生七十古來稀，可那是落套的說法了，當(dāng)今的社會生活水平不斷提高，七八十歲的老人家處處可見，已經(jīng)算不得高壽和稀奇了。
同在一個單元里居住的年紀(jì)相仿的老人家足足有六七位，比如說住在隔壁的老王太太只比老葛太太小一歲，兩個老姐妹甚為投緣。
平日里經(jīng)常你來我往地串門兒，不僅因為聊得來，而且有個共同的嗜好——搓麻將。再加上二樓的老李頭兒、四樓的老金太太，正好湊一局兒。
老葛太太的老伴兒早年去世了，一兒一女又定居國外，家里除了她再沒有其他人，因而理所當(dāng)然地成了老年麻將活動室。只要其余三位沒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每日上午八點準(zhǔn)時碰頭，幾乎天天如此已成多年慣例。
這一日，老王太太又準(zhǔn)時按響老葛太太家的門鈴，可出乎意料的是等了許久也不見來開門。樓上的老金太太和樓下的老李頭兒也都到齊了，三人在門外按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見老葛太太來開門。
“葛姐、葛姐！”
老王太太又扯著脖子喊了半天，還是不見任何動靜。
大家面面相覷，難道她今天睡過頭兒了？
不會呀，四個人中數(shù)這老葛太太最勤快最干凈，每天天不亮就早早起來買菜做飯拖地搞衛(wèi)生。為這事兒，住在她家樓下的老李頭沒少發(fā)牢騷，埋怨她不讓別人睡懶覺?？山裉焯柎蛭鬟叧鰜砹嗣?？
老李頭仔細(xì)回想了下，今天凌晨確實好象沒聽到樓上發(fā)出任何動靜，自己和老伴兒睡了個難得的囫圇覺。大家連按門鈴帶砸門，折騰了半晌仍然毫無反應(yīng)，最后無可奈何地大眼瞪小眼。
“不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老李頭兒有點慌神兒。
“哎喲喂，你可別胡說八道咒人家，葛姐身板硬朗著呢！說不定昨晚臨時有事出門了?！崩辖鹛琢死侠铑^兒一眼，老李頭兒見狀趕緊打住。
老王太太心里也有點狐疑，但見老金太太這樣說了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今天的局兒是湊不成了，大家各回各家散了去。
不過老王太太回到了家仍然犯嘀咕：老葛太太干什么去了呢？她的兒女都不在身邊，也沒聽說她還有什么親戚在本地，有什么急事出門前不告訴自己一聲呢？
她越想越不對勁兒，午覺也沒心思睡了，晚飯也沒心思做了，又去叫了幾遍門還是沒人開。
老伴兒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勸慰道：“再等等，也說不定老葛真的有急事出門了呢，明天早上咱們再去看看，要是還沒動靜就報警?！?p> 老王太太想來想去也沒別的辦法，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也沒睡好。后半夜好不容易迷糊過去，卻忽然聽到有人敲門，強(qiáng)忍著困意掙扎起來透過貓眼一看竟然是老葛太太！可是打開門外面卻一個人影兒也沒有，正在納悶兒，忽見隔壁老葛太太的房門開了條縫兒，鑰匙還插在鎖孔里忘了拔。
“咦？人回來了？真粗心啊，鑰匙也不拔?！?p> 老王太太順手拔下鑰匙，推門走進(jìn)去呼喚道：“葛姐、葛姐！”
但卻無人回應(yīng)。
她把臥室、廚房和衛(wèi)生間轉(zhuǎn)了個遍，也沒看見老葛太太，心想這葛姐犯糊涂了，回來一趟門也不鎖鑰匙也不拔又跑哪去了？
坐了會兒也不見她回來，困勁兒又上來了。
老王太太把門鎖好，拿著鑰匙回了自己家。老伴兒還在鼾聲如雷，她躡手躡腳上了床很快進(jìn)入夢鄉(xiāng)。
第二天一大早，她突然被一陣嘈雜聲驚醒，聲音來自隔壁。睡眼惺忪地爬起來穿好衣服，見老伴兒正站在門口張望。
“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見隔壁房門大敞四開，一些警察進(jìn)進(jìn)出出，老王太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老葛太太死了！”老伴兒這一句話不亞于晴空霹靂，直震得老王太太雙腿發(fā)軟。這怎么可能？好好的人，前天還在一起有說有笑的打麻將，怎么說沒就沒了？
大腦一片空白，她有些發(fā)懵了。
直到現(xiàn)場勘查完畢，老葛太太蒙著白布單子的尸體被人用擔(dān)架抬下了樓拉走了，所有警察退出房間。看見一個穿著白大掛的年輕法醫(yī)走在最后，老王太太這才如夢初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前問道：“小伙子，麻煩你告訴我，她究意是怎么死的？”
法醫(yī)站住了，看了看她問：“大娘，您是死者的什么人呢？”
“我、我……住在她隔壁，是她最好的朋友?！?p> “呃，這樣啊……”法醫(yī)遲疑了下，低下頭對著老王太太的耳朵輕聲道：“大娘，最后的尸檢結(jié)果還要等幾天，本來現(xiàn)在不可以對外透露任何消息，但看您老的樣子特別焦急，就先跟您交個底兒吧。死者是前天凌晨三點左右在睡夢中離開人世的，初步診斷為突發(fā)心源性疾病而導(dǎo)致猝死?！?p> “心……可是沒聽說過葛姐有心臟病??？”
“有些心臟病潛伏期很長，況且她這個年齡段的老人多數(shù)都有冠心病，如果發(fā)病時家里有人及時送醫(yī)可能還有生還的希望。唉，請您節(jié)哀順便吧！”年輕人說完匆匆下樓去了。
這時，老金太太和老李頭兒也來到三樓老葛太太家門前，大家心情沉重，你一言我一語，唏噓不已。通過他們的談話，事情的來龍去脈才漸漸清晰起來。
原來昨天剛好是周末，老葛太太的女兒打越洋電話回來問候母親，從白天到晚上始終無人接聽，她女兒感覺不妙今早報警。警察找來消防人員破拆打開防盜門，進(jìn)入室內(nèi)發(fā)現(xiàn)老葛太太已經(jīng)全身冰冷僵硬了。
“唉，好可憐，死了一天一宿才被人發(fā)現(xiàn)。要是她女兒不打電話，恐怕……其實，昨天我就覺得不太對勁兒?！崩侠铑^兒不住地嘆息。
老王太太一直沒插嘴，四個牌友當(dāng)中數(shù)她和老葛太太感情甚篤，心里非常難過，影影綽綽想起昨晚老葛太太來敲門，一定是老姐姐托了個夢給自己。
然而，等她回到家里卻赫然發(fā)現(xiàn)了床頭柜上的鑰匙！
正是老葛太太家的房門鑰匙，上面串著的紅鯉魚還是自己親手編成送給她的！
這，這是怎么回事？難不成昨天晚上的事不是做夢？
想到這里，老王太太立馬冒出一頭白毛汗。
老伴兒見她臉色不對，問她哪里不舒服。她把昨晚發(fā)生的事講了一遍，顫顫抖抖地拿起那串鑰匙給他看。
老伴兒想了想，笑道：“這世上根本沒有鬼，肯定是你去她家玩牌的時候拿錯了鑰匙，或許是她臨出門時寄存在你這里，老糊涂了吧？”
老王太太聽了也有些不能斷定，是啊，這世上哪有什么鬼啊神的，八成是自己去玩麻將時拿錯了鑰匙，沒準(zhǔn)兒錯把這串當(dāng)成自己家鑰匙隨手拿回來了。
不過這也太巧了，昨晚自己做的這樣的夢，今早就看見這串鑰匙，這……真的是巧合？可如果不是巧合，又如何解釋呢？
老王太太搖了搖頭，不敢再想下去，唉，看來不服老真不行，糊涂了呢，會不會患老年癡呆的前兆？
突然改變了生活習(xí)慣還有些不適應(yīng)，沒有麻將搓了，百無聊賴地打發(fā)了一天的時光。
夜里躺在被窩上，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她心里一驚，掐了掐自己的臉，確定不是做夢。
有心叫醒身旁的老伴兒，看他睡得正香又打消了念頭。等了一會敲門聲又響起，節(jié)奏緩慢而輕微，但在寂靜的深夜，她仍然聽得清清楚楚。
猶豫了片刻，好奇心驅(qū)使她披衣下了床，來到門邊，透過貓眼兒向外張望，可是這次什么也沒看見。
她嘆了口氣，老了耳朵也不靈便了，哪有人敲門？轉(zhuǎn)身回去蒙頭大睡，直到天亮。此后，敲門聲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可是沒過幾天不幸的消息再度傳來，老金太太過馬路買菜時被車撞飛，當(dāng)場身亡。又隔了一段時間，聽說老李頭患了肝癌，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晚期，住進(jìn)了醫(yī)院保守治療了數(shù)月還是撒手歸西。
四個麻友轉(zhuǎn)瞬之間只剩下老王太太一個人，她的郁悶情緒可想而知。
盡管老伴兒一再開導(dǎo)，勸她去其它單元重新組局，可是老王知時期內(nèi)很難走出陰影，始終不開心，甚至整日里懷疑自己的健康狀況。
為了讓她散心，老伴兒在小區(qū)里聯(lián)絡(luò)了幾個麻將愛好者，讓他們沒事兒常約老王太太搓搓麻將。別說這辦法還比較奏效，過了陣兒，老王太太的情緒漸漸好轉(zhuǎn)。
這一天晚上，因為一個牌友輸錢多了點兒想要扳本，不肯散局兒，硬是拽著其他三個人玩到夜半。
老王太太打著呵欠往家走，剛進(jìn)樓道就感覺有股子陰涼的風(fēng)襲面而來，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唉，冬天又快到了，老王太太裹緊衣服，縮著脖子摸索著上樓梯。單元里原來有聲控?zé)?，可是最近接二連三地壞掉了，物業(yè)也遲遲拖著未來修理。
好在熟門熟路的走了幾十年了的老樓了，老王太太一邊暗自埋怨著一邊把著扶手慢慢上臺階。
一層……二層……快到三層了，轉(zhuǎn)過樓梯拐彎處，自家的門已近在咫尺了。
突然，正對著樓梯口老葛太太家的房門“砰”地一聲打開了！
霜雪般的月光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照進(jìn)客廳，清晰可辨三個佝佝僂僂的黑影正圍坐在方桌前，還有一張空椅子端端正正地擺在那里，虛位以待。
老王太太頓時僵住了，整個身體木偶一般杵在半截樓梯處。
“鑰匙都給你了，老妹子咋不來呢？俺們等你好久了，三缺一呀！”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濃重的唐山口音從無盡的黑暗中緩緩地、顫巍巍傳遞過來，鉆入她的耳朵。
老王太太嗚咽一聲，眼白上翻，順著樓梯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