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漫,你在這里吧,在這里看著我死?!绷秩粞钥人粤藥茁暎瑝合潞韲档难?,繼續(xù)說道:“我要死了,剛才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祖母疼寵我的時候,那樣的日子美好快樂,我都不愿醒過來。我知道,你肯定恨我。
“我是在祖母身邊長大的,她總給我灌輸你不好的信息。她說你咳咳…你是狐貍精,勾走了父親的魂。我母親就是個丫鬟,她不甘平庸趁父親喝醉了爬上他的床,迫不得已父親才收了母親做姨太太。我不是男孩不受母親喜歡,祖母心疼我把我養(yǎng)在她身邊。
“我受祖母的影響,對你印象不好。你被那些姨太太欺負時,我還落井下石,把你單薄的被子弄濕,讓你在寒冬夜里挨凍,也在你飯食里撒灰…”林若言想到自己十五歲做的那些荒唐事,下面的話都有些說不出口。
停頓了好一會,才開口:“林漫,是…我向祖母告密你與那公子的事情,我不知道祖母那么不容你,竟然…給你喂毒藥。你死時候的樣子我一直沒有忘記,刻骨銘心?!?p> “你那回托夢給我,后來我給你燒了紙。也找了個道士,幫我做了法,我死后不會去投胎,也不會成鬼魂,就化成塵灰在這凡世四處飄蕩。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可以讓我化成塵埃,但我心里是對你懺悔的?!?p> “對不起,林漫。我死后求你放過我的家人,讓他們平安生活吧?!?p> 突然噤聲,林漫看過去,她已經(jīng)停了呼吸。一直等的懺悔終于等來了,林漫卻異常平靜,她以為自己應該是激動,或者不屑她輕飄飄沒什么重量的一句對不起。
嘆了口氣,讓自己停留至今的對象突然沒了,她感覺彷徨,感覺無措。就像一直拉緊弓箭,結果獵物突然死了,自己長久的隱藏埋伏都是無用功,生氣又失望。
“林若言,你說了那么長一段不累嗎?”
無人回應。
房門被推開,三五人擁進來,徐文昊看見閉著眼睛安靜的母親,身子顫抖,跌跌撞撞到床前,伸出手指抖得厲害,沒有一絲呼吸。
他喘不過氣,眼淚奪眶而出,此時男人寬厚的脊背顫抖,顯的孤單無助,握著母親的手放在臉邊,“媽,您…您再看看兒子啊,為什么要把我趕出去一個人就走了,送都不讓我送你…”
宋云也壓不住眼淚,側過頭默默的抹眼淚。俞醫(yī)生見慣了生離死別,還是不可抑制的動容,轉身出去把空間留給他們一家人。還是孩子的徐楨看父親哭的那么傷心,也跟著哭起來,抹了把眼淚發(fā)現(xiàn)了林漫。蓄著淚水的眼睛不解她為什么在這里,而且她的表情很冷漠。
徐楨從來沒見過她那么冰冷的樣子,眼睛里不帶一絲感情。他的奶奶去世了,她為什么如此冷漠。徐楨心里對她埋怨,孩子的感情就是想要得到肯定,我把你當朋友之后你要同我一起哭笑。
他不要再把林漫當朋友了,也不要她來看他了,現(xiàn)在恨不得趕她走,他怒氣沖沖跑到林漫面前,大聲吼叫眼睛里的眼淚也流下來,帶著哭腔:“你走,你走!”
林漫看他這個樣子,有些意外。昨天他還沖她笑的開心,今天卻驅趕她。以為他失去奶奶傷心,她心情也差,說走就走了。
“兒子,你在和誰說話?”宋云驚恐的看著兒子,婆婆剛走,兒子對著空氣大叫,她心里發(fā)慌,牽著徐楨的手把他拉過來,“真真,你怎么了,別嚇媽媽?!?p> 此時本就處在奔潰的邊緣,徐楨呆愣這個樣子快把宋云嚇死了,哭著說:“真真,快醒一醒,媽媽承受不住。真真,真真。”宋云拍著兒子的臉,好一會兒才看見兒子眼珠轉動,眼睛恢復神韻,松了氣,眼淚卻止不住。
徐楨小手幫媽媽擦眼淚,“媽媽,我剛剛就是看見一只老鼠跑過去,我怕它吵了奶奶睡覺?!?p> 宋云哭的說不出話,只能點頭。婆婆剛走,兒子要是出了意外她也不活了,把兒子緊緊抱在懷里。
徐文昊眼睛通紅,整個人仿佛被人抽了精氣,灰著臉沒有精神,走到母子身邊,低聲說:“處理后事吧?!?p> ——
肩膀被拍了幾下,林漫看到老閻的臉,“你怎么來了?”
老閻看她的臉色,“擔心你,來看看你?!?p> 林漫笑了笑:“我有什么可擔心的,林若言終于死了,我恨不得去放個鞭炮慶祝?!?p> 她說這句話語氣平淡,一點沒有興奮?!傲致?,你心里不是這樣想的吧?!?p> “不是又能怎么樣呢,她都死了,還怕與我在地下相見,讓自己成了土灰,還說是她的懺悔,你說可笑不可笑。”
閻王看她臉上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眼睛里是自己都沒察覺的痛苦,嘆了口氣,“林漫,其實你早就不恨她了吧,你也知她不過是受了你祖母荼毒,你拿著恨她的念頭只不過是想找個借口存留下去?!?p> 林漫嘆了口氣,“老閻,你讓我靜一靜,我現(xiàn)在心里很亂?!?p> 閻王明白,是怕她死腦筋揪著不放,自己難為自己,過來開導開導她?!澳悄憷潇o想想,既然她做到那個地步了,你就原諒她吧?!?p> ——
“在這想什么呢?”清朗好聽的聲音,林漫看過去,是那個帥氣的年輕判官。
林漫來土黃山吹風,不料遇到他。若是平常,林漫見他就躲得老遠,如今她心里混亂的很,急需一個陌生人安慰開導她。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陸子歸在她身邊大方坐下,聽到她的話點頭,“問吧?!?p> “如果有一個人做過傷害你的事情,你又恨了她很多年,結果你還沒報復她她就死了,你會怎么辦?”
“我會很輕松。”
林漫疑惑的看著他,“輕松?”
陸子歸笑了,眉眼溫潤仿若晚間清風,林漫焦躁的心不知不覺被安撫平靜了許多。
“恨著一個人不累嗎?每天都要盯著對方生活,被對方牽著情緒,一旦對方開心了你便不開心。如果她真的死了,我倒很輕松,牽制我情緒的人沒了,我就可以單為自己活著了?!?p> 林漫定定的看著他,原來自己活的這般累。剛開始的時候每天盯著林若言,但凡她不如意,她就能開心好長時間??闪秩粞灾灰恍Γ秃軕嵟?,恨不得撕爛她的臉。如此反復直到她生了兒子,日子開始好起來,可那時看著她幸福的笑林漫卻沒那么生氣了。
老閻說的沒錯,她是個懶散沒耐心的,恨一個人一年兩年十幾年可以,幾十年卻不行了。所以林若言死的時候她有一瞬間是恐慌的,她唯一的親人也離她而去了,林家真真只剩她一個人了。
再不想承認,林漫依然是把林若言當親人的,如今她死了,她心里也是傷心的。
恨,早就在她奄奄一息說著對不起的時候就消散得干干凈凈,一絲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