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死神之眼
黑色填滿深空,夜晚仿佛被一群灰色的烏鴉占領(lǐng)。
“咕——咕——”
我數(shù)著數(shù)字,1,2,3,4,5,6,7……我好奇盡頭會是什么,就像我偶爾也會思索頭上是什么,無盡的宇宙嗎?
我扭頭看了一眼信子,緩緩爬起來,在黑暗中摸索著。突然,我的手觸到那個熟悉的東西——一瓶之前用于傷口消炎和加快愈合的藥,上面一堆英文字母。
黑暗中只有我弄出的細細碎碎聲音,同時我能聽見夜晚的蟲鳴,如果不是月黑風(fēng)高,我會出去走走。我和信子喜歡在夜色如水時彈奏三味線,那種感覺就像回到兒時,讓人真快樂。
我躡手躡腳,輕輕推開門,外面月光依舊。
我承認,吸引我的是那東方古國的神秘,還有一些僅剩的憐憫,看了諸如《紅樓夢》、《牡丹亭》之類的作品,我不禁想象著那片神秘的土地,如今,在我面前有這樣一個來自那里的人。我曾讀過一些關(guān)于人類進化的書,一些關(guān)于物理、生物的書,我知道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這個眾所周知的真相,結(jié)果他們大多就停留在第一層。
詩人、哲人替我們前行,于是我試圖跟隨他們的步伐。
易逝的一切啊!
多么殘酷的生存法則。
我盡量不發(fā)出任何響動,自然的蟲鳴給我做掩護,我的心“咚咚咚”地跳,我甚至感覺只有我的心跳聲在黑暗中回旋。我努力使自己平靜,可是徒勞,于是我鼓起勇氣,朝前走去。
前門只有一個看守著,我環(huán)顧四周,準(zhǔn)備穿過那片沒有遮攔的地方。
突然有人在我后面敲了一下,把我嚇壞了,在我大叫之前,那人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
我的眼睛瞪得大極了,我會想著,我那時一定十分恐怖。
“想進去?”信子的聲音很小。
我愣了愣,點點頭。
“怎么只有一個人看著?”我壓低聲音。
“都打成那樣了,難道還需要一個團守著?”
“你到底來干什么?”她邊說邊輕輕把門推開。
“我不知道,但是我們不能坐視不理。”
“進去。”信子的聲音真小。
“你打算放了那個人?”
我愣住了。
“想都別想?!毙抛訃烂C地說。
“我沒有。”我辯解。
“你可以幫他活下去,這是已經(jīng)是最危險的事了。你別忘了我們和他的身份?!?p> 我手腳冰涼,推開回廊里的門,朝黑暗中看了一眼,里面真黑??!我看不太清。我看了一眼外面,然后朝里面走去,我無法分辨他在哪里,只是在黑暗中聽見沉重的呼吸聲,我順著那個聲音過去,看見了他。
他的身體在黑暗中輕顫,頭上有一個窗戶,借著外面的月光,我看見他淤青滿布的臉上分布著傷口,天氣潮濕,他的傷口看起來猙獰又恐怖。
恐懼與內(nèi)疚交織,我慌忙地打開藥瓶,撒了一些,卻不知道還從那里開始替他上藥,大大小小的傷口成千上萬。他的右手臂上的傷口散發(fā)出一種難聞的氣味,那是流膿時散發(fā)出的刺鼻氣味。
我的行為多么可笑,藥品簡直杯水車薪。看起來真可笑,我的藥于他的傷根本無益。
天哪!人要有何種意志才可以忍受這種非人的折磨。
“作為一名軍人,成為戰(zhàn)俘是一種莫大的恥辱?!边@是哥哥對他說的,但得到的永遠是不屑與沉默。
我不敢多想,我不能多想,那一刻我只是憐憫他。
他很清瘦,我憑一點光亮直覺著,我無法形容我此刻的心情,我有一種錯覺,仿佛我正站在風(fēng)口浪尖,前面是深淵,后面是巨大的空洞、白色。
就在我把藥胡亂地倒在他手臂的傷口上,結(jié)果因為緊張,灑了不少。我的手在發(fā)抖,仿佛是魔鬼在我身后,注視我的一舉一動,我屏住呼吸,不敢大聲喘氣,但我真的想深呼一口氣,此刻對我來說多么煎熬。
突然,那昏迷中的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害得我差點大聲尖叫出來。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張在月光下漸漸顯出的臉,沒有憤怒和恐懼,而是充滿死神的氣息。
西方里,那種來自地獄的魔鬼。
我無法形容我的感覺,我只覺得頭皮發(fā)麻,仿佛被死神抓住了。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那種來自遠方的恐懼,那種無言的令人窒息的感覺,我感覺我的手腕快要被他捏碎了。
此刻,仿佛地下的孤魂野鬼也被召喚起來,圍繞著整個房間我看見那些云霧繚繞的鬼,身體輕盈地飄動,張著血盆大口。
“啊!”我全身失去了力氣,軟作一團。
信子聽到我的尖叫,趕緊跑過來,將我從屋子的后門拉出去。我們就蹲在不遠處的黑暗中,看見領(lǐng)頭的士兵帶人進入房間,然后是一陣細細碎碎的討論聲,不一會兒,我弟弟來了。
信子將耳朵附在門上,靜靜地聽著外面的動靜,這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漸漸的,聲音漸稀,一切仿佛恢復(fù)躁動前的平靜。
“怎么了?”信子問我。她的語氣中有責(zé)備也有關(guān)切。
“那個人……”我想說點什么,卻不知道說什么。只是傻傻地看著她,她大概是了解我此刻的思緒紊亂、不知所措,所以也不逼迫我。她輕輕地來到我身邊,替我順了順氣息。
“那個人怎么了?”她的語氣沒了憤怒,剩下姐妹之間談心那種平和與溫柔。
“他……”我無法形容此刻的感覺。
“紀(jì)子,發(fā)生了什么?”她又開始急了。
“信子,你懷疑過嗎?這一切,真正的真相,最后的真相?!?p> “什么?”
“如果我們的使命是使人幸福,為什么要去折磨他們,他們和我們一樣不是嗎?”
“不一樣?!彼娢议_口說話,放心下來,轉(zhuǎn)身過去整理自己的被子。
“你怎么知道不一樣?”
“大家都這么說?!?p> “大家說的,就是完全正確的嗎?”
“我總可以反駁你,但是,明天吧,也許明天我可以給你答案,而且你也一定會被我說服。你相信嗎?”
“真正的真相……”信子躺了下去,扭頭看著我。
她若有所思。
“我不知道,也許我們應(yīng)該相信,我們帶給別人的和平和幸福,而不是給他們帶去戰(zhàn)亂和疾病的。我一直在想,我們是不是被困在迷霧中,還是說我們本身就是一團迷?!?p> 那一夜,信子睡得很好,可我一夜未眠,不知為何,我心里的那團疑慮正在漸漸明晰,直到讓我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尋找答案。
更可怕的是,我的腦海中、夢中都是那雙眼睛,就像一個詛咒,就像中國的某種傳說一樣,我仿佛被下蠱了。
八月二十:
(這里紀(jì)子沒有寫年份)
我和信子被教訓(xùn)了一頓。
我翻下一頁,沒有八月二十一日的部分,我仔細檢查日記本,沒有被撕過的痕跡。這就奇怪了,紀(jì)子八月的日記之前沒有落下一天,即使當(dāng)天無事可記,她也會記錄一下天氣。前晚發(fā)生了這么不尋常的事她居然沒有記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