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香織
“紀(jì)子!你根本不是嬌弱的小貓,而是一個野獸。哇!”信子手指彎曲,在耳朵邊舉起,做出一個鬼臉。
她從小就是很乖的孩子,從她出生開始,父母親就很喜歡她,的確,那雪白雪白的模樣讓人喜愛??!誰會不愛呢?一個純潔的嬰兒,一個上天的恩賜,完美無瑕??!我聽說她出生的時候雪下得很大,母親后來總愛開玩笑:
“紀(jì)子?。≌姘装。∧菚r我還擔(dān)心如果她掉進雪里面怎么辦,我肯定找不到她。她就像一個雪娃娃似的,可愛極了。她很聽話呢,半夜從來不哭鬧,很多和我一樣生了孩子的鄰居來跟我訴苦,半夜給孩子喂奶真是太痛苦了,只能閉著眼睛,實在太困了。家里的男人們被吵得不耐煩。
“我得意地笑著告訴她們,我們家紀(jì)子從不大晚上哭鬧,不過,唯獨一晚。那天,大概凌晨兩三點,這孩子突然大聲哭起來,我不知怎么了,摸摸她的額頭,可不是嗎?燙極了,她發(fā)高燒了,我和你們父親趕緊讓人請醫(yī)生來,最后總算救過來了,醫(yī)生說再晚一點就救不活了。紀(jì)子身體一向不太好,我想跟那時有關(guān)。而且有時候她不愛說話,我真擔(dān)心她。”
姐姐紀(jì)子,美麗、恬靜,如果你要問我有沒有覺得父母偏心,或者嫉妒她,我可以認(rèn)真誠實地告訴你,我曾經(jīng)這樣過。那時,我覺得她過于耀眼了,盡管我深知我的出生帶給父母前所未有的歡喜,但是,我依然如此。
我的心態(tài)是什么時候變化的呢?我也不知道。
總而言之,突然有一天,我覺得我喜歡紀(jì)子。這是一個過程,絕不是一蹴而就的。我尊敬她,有時甚至崇敬她,她看了很多書,懂很多人情世故,所以她討厭這些東西,她會做很漂亮的衣服,她會剪紙,她會彈三味線,會一點古琴,總之,她興趣很廣泛的。一個圍繞藝術(shù)的女孩子,一種在世俗卻置身事外的感覺。
她好像在尋找什么,一種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虛幻的東西,她跟我聊過很多次,我給不了她答案,只是鼓勵她繼續(xù)尋找。
如今看來,她可能在尋找著某種生命的意義,愛與恨,生與死。
那種東西讓她恐懼、焦慮、好奇、勇敢。
我覺得她這樣都是無聊搞的,于是帶她出去多看看。
回來,她依舊是沉思的。
她在房間里閱讀,我是陪著她的,無數(shù)個安靜的夜晚。
說到這兒,信子哭了,她的眼淚是無聲無息的,她并不為此感到窘迫,而是自然地掏出手帕拭去淚水。
智子和我,很動容,卻沒有說一句話,我們有無言的默契,不想打斷她的回憶和感覺,那時候,一種年少的懵懂與單純還有與親情的融合。
其實,我也是沒事可做的,有時候,就和她一起讀,我們經(jīng)常因為觀點不同而激烈爭論,互相壓制,卻并不因此生對方的氣。
寂靜的夜晚,我們點亮那盞有罩子的蠟燭,開始讀書,一直讀到我們眼睛發(fā)痛,然后我們默契地把燭火吹熄,躺下,或者就在黑暗中坐著,有時候天氣很熱,空氣中還有蒲扇“呼呼呼——”的聲音,我喜歡那聲音,總覺得紀(jì)子就在我身邊。
有時候,我們爬起來,坐在外面乘涼,屬于兩姐妹的安靜,夜空很深,像個無底洞,點綴著無數(shù)閃耀的星辰,放出璀璨的光輝。偶爾,我們就這樣睡著了,醒來時,已經(jīng)第二天清晨。
翌晨,薄霧冥冥,一切便開始了。
我不得不說,人有了消遣之后,似乎有了打發(fā)時間的東西。
我們家的一個下人——近藤千春,她的女兒叫近藤香織,小香織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五年,因為身世關(guān)系一直被家里人欺負(fù),我曾跟紀(jì)子說過,要把小香織帶過來留在身邊使喚,可母親知道后不同意,說一個清白的女子如果身邊有一個母親不干不凈的孩子,不行。
說實話,我們對他們的痛苦是不了解的,畢竟人類的痛苦無法感同身受。
我聽過抗戰(zhàn)老兵講過以前的事,他們大多講一點就講不下去了,無言的沉默,多少傷痛,是他們不忍提及的。
在那個動亂的時代,一條人命,實在微不足惜啊!
紀(jì)子的日記關(guān)于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二年的部分是最多的,比其他部分的更詳細(xì)。
如信子所說,紀(jì)子對那個中國人有著不一樣的感情,我想這可以解釋為什么紀(jì)子用如此多的筆墨記下那段時間里的事件,紀(jì)子最后選擇燒點日記本不僅是因為日記本里面種種思想傾向,更是因為它有一個更大的秘密。
我看信子累了。
“今天先講到這里。改天再講,先去休息吧,夜很深了。”我望著信子。
“也好?!毙抛有α诵?,“都是陳年往事了,有時候我在想,等我死的時候,它也就隨我死了,成為一把骨灰,人的一生有什么意思呢?”
我和智子扶她回房間。
“你也去睡吧。”智子將門輕輕推過去關(guān)上,對我說。
“好,您也是,晚安。”
“不過!”她突然叫住我。
“是。”我回了一句。
“你真的信了她人生無意義的說法嗎?”
“什么?哦,”我反應(yīng)過來,“我……怎么說呢?我倒不喜歡去糾結(jié)人生究竟有沒有意義,我喜歡那種明媚的陽光、美味的食物,我喜歡那種一個人的安靜,也喜歡融入大家的狀態(tài),狄奧尼索斯的狀態(tài)。”
“狄奧……尼索斯?”
“嗯,狄奧尼索斯,古希臘的酒神,完全沒有自我,融入集體,就像我聽演唱會的時候?!?p> “我不是非常懂,不過,有點能體會?!敝亲有α似饋怼?p> “晚安。”她摸了一下我的頭。
“是!”我大笑起來,然后反應(yīng)過來信子睡下了,趕緊捂住嘴。
信子睡的房間,依舊是原來那間,里面充滿了她和姐姐的回憶。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感受著信子的語言魅力,寂靜的夜,安靜地讀日記。其實這種時刻,我的心也是最安靜的。
我是讀得很慢的,所謂的進度,并不喜人,總覺得就按照自己的閱讀習(xí)慣來好了,想快便快,想慢便慢,一種閱讀生命被自己掌控的感覺,這讓我想起了宇宙中的黑洞,它們可以改變時間?不知道,這方便我是門外漢,可是四維、五維……十維,光是這些名詞就夠吸引我了,我想在四維中我們是透視的嗎?還是說只是加入了時間。
在時間長河中萬物新陳代謝,只有一樣?xùn)|西可以穿越——愛,這樣說來覺得自己有點虛妄和矯情,但那確實吸引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