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深寒,落雪成銀。
'雅園小筑'二樓最西邊的那間客房,臨街的軒窗被輕輕的推開,探出一顆尖嘴猴腮的腦袋,機警的朝四周看了看,笑瞇瞇的問道,“各位大仙,完了嗎?小的是嵊州的客商,去西塞收點貨,要早起趕路,能不能通融一下,小的在這里給各位大仙行禮了!”
說完,他就真的拱起雙手行起禮來了。
不一會兒,這個腦袋又頂開了'雅園小筑'的大門,一番哈腰作揖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朝著西邊的大路走了。
汪墨看看竹仙尊,竹仙尊看看木小婉,木小婉嘆了一口氣,“是該走了,天都快亮了!”
她緩步走到馬車邊,楚江開跟過去看著倒地的馬將軍,問道,“姑姑,他不會有事兒吧?”
木小婉搖搖頭,“不會的,到牧云湖調(diào)養(yǎng)幾天,就會好起來的。”
楚江開搭起馬將軍,將他安穩(wěn)的放進車廂,順手給他蓋上一條毯子。
木小婉靜靜的注視著楚江開做完這些,有點傷感。
“阿開,我擔心的是你,中天不比這里,連個照應(yīng)你的人都沒有。”邊說,便瞥了一眼汪墨?!耙磺芯鸵磕阕约毫?。”
“姑姑放心吧,再說了汪仙尊說了,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了中天,必定要找到了'中天正氣'才行,看樣子應(yīng)該還要耽擱很久的?!?p> 汪墨聞言不悅道,“憑什么還要耽擱很久?'中天正氣'就一定找不到嗎?”
楚江開沖著木小婉眨了眨眼,回頭對著汪墨施禮道,“弟子只是亂說,做不得數(shù),一切還要聽從仙尊安排?!?p> 汪墨冷冷的回道,“你還不是中天門弟子,也更不是我汪墨的弟子,拜入山門之前,你最好也不要以中天門弟子自居?!?p> 楚江開點點頭,“楚江開謹記?!?p> 木小婉面露怒色,“汪墨,阿開是還沒有拜入中天門,可若是中天門都如你這般拒人千里之外,阿開去了中天門只怕也開心不起來。”
頓了頓,看到汪墨依舊面無表情,木小婉怒道,“與其去中天門受氣,倒不如跟我回牧云湖好了。”
“倒不如跟我回仙界山好了!”竹仙尊見縫插針道。
'仙種'白夜月連忙拍手道,“這樣最好,這樣最好?!?p> 汪墨不咸不淡道,“交出'歸于硯'即可!”
木小婉吃驚異常,這個站在她面前的汪墨,還是那個曾經(jīng)的'汪黑水'嗎?當年在云崖鎮(zhèn)的時候,雖然沒有現(xiàn)在各奔東西后的地位和財物,但至少能做到坦誠相待。
再看看如今,一個個都有了身份,但除了馬朝,還有誰能顯現(xiàn)出一分真誠來?就算馬朝,那份難得的真誠也僅僅局限于對這個他愛慕了多少年后年老色衰的自己。
木小婉神色凄然的看著楚江開。
楚江開拉起木小婉的手,輕輕的拍了拍,“姑姑放心,阿開知道該如何自處,中天門終究不會為難阿開的!”
竹仙尊自嘲的笑了笑,“人家不想要,他還偏偏要去,想要他的,他又偏偏不來,這樣擰的人,咱們還是躲遠一點的好。”
“夜月,咱們是留下來看戲呢還是回去賞雪?為師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p> “師尊剛剛還說要留下來幫中天門找'中天正氣',怎么這么快就要反悔?”白夜月抬起頭,問道。
“為師突然不想受累了,即便找到了,仙界山能有什么好處呢?還不如回去賞賞雪,畢竟這雪,已經(jīng)闊別了十一年了!”
“可是我們仙界山不管,憑他們能找得到嗎?”
竹仙尊拍了拍白夜月的肩膀,“仙界山?jīng)]你想的那么厲害,不過你要是有興趣,以后估計會把仙界山弄的挺厲害的。但是現(xiàn)在,加上仙界山,也還是找不到的?!?p> “竹仙尊,此話怎講?”汪墨不悅之極。
“汪墨仙尊,我只是隨便說說,不必當真,不必當真?!?p> 竹仙尊又轉(zhuǎn)回對著白夜月道,“夜月,這雪看樣子還停不了,你說,咱是飛回去還是就這樣一路賞雪踏雪回去?”
白夜月,“······”。
“為師看,還是走回去的好,這新雪雖然悅?cè)耍K究會被踩踏成一片泥濘,與其讓別人踩踏,不如由你我?guī)熗介_這個先河吧!”
“聽你的,反正你讓我選,每次也都是你在選,就聽你的好了?!卑滓乖锣洁炝艘痪洹?p> “這是什么話?好像我們仙界山的師父都要強徒弟所難一樣,你選吧,為師這次聽你的。”
“走回去!”白夜月笑了笑,大聲道。
說走便走,師徒二人竟然沒多說一句,也沒多看一眼,踏著已經(jīng)鋪了厚厚一層的新雪朝著小鎮(zhèn)后面的仙界山走去了。
新雪被師徒二人踩得吱吱作響,并沒有多美妙的意境。
一直走出很遠,白夜月終于忍不住問道,“師尊真的不想找'中天正氣'?”
“中天正氣一定就在楚江開身上,我們找也是白找?!?p> “?。俊卑滓乖鲁粤艘惑@,“不會吧?”
“除了楚江開,不會有別人了?!?p> “可弟子聽說雪原的人都來過了,會不會是他們?”
“雪原的人呢,也就是來試探和挑釁的,除了中天門,誰會想到'中天正氣'最初能落到王翰的手中呢?所以不會是他們?!?p> “但師尊怎么就能確定在楚江開身上呢?”
“直覺!”竹仙尊誰出了兩個最沒有道理的字。
雪地上,留下了兩行深淺不一的散亂腳印,意境全無。
'雅園小筑'門口,楚江開將木小婉扶上馬車。
木小婉回頭,盯著汪墨道,“你不會懷疑我和馬朝誰偷走了'中天正氣'吧?”
汪墨搖搖頭,“不會!”
汪墨惜字如金,木小婉頓時沒有興致,神色也多了幾分凄然,“那我走了!”
汪墨又擠出來兩個字,“走好!”
走好的意思其實就是不送,木小婉明白。
“我不是跟你說的!”木小婉又不舍的看了一眼不遠處'南暢苑'門口的那輛馬車。
“我也不是替我說的!”汪墨依舊面無表情。
不遠處的那輛馬車也沒有任何動靜。
木小婉在車轅上坐正,眼中已有了蒙蒙的淚水,他偏過頭,舉起馬鞭狠狠抽了下去。
老馬一驚,旋即撒開了朝著長街的東邊沖了出去。
“阿開,記得牧云湖還有你的姑姑?。 ?p> 楚江開沒有回答,而是長揖一禮,直到馬蹄聲遠去到不能分辨,才緩緩抬起了頭。
'南暢苑'門口的那輛馬車,此時傳來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看來,那個表面上淡然的杜學(xué)究,心里終究還是不夠淡然。
柳入江躍下車轅,朝著楚江開這邊疾步而來。
“入江?!瘪R車里的杜學(xué)究呵斥道。
柳入江身形停滯了一下,肩膀擰了擰,腳步更快。
“入江!”杜學(xué)究又是一聲呵斥,之后咳聲更甚。
柳入江卻小跑了起來,而且越跑越快。
對于身后傳來的咳嗽聲,他置若罔聞,憋足了勁跑著,就像是在努力掙脫一種牽絆。
楚江開沒有任何動作,就這樣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師兄向自己沖了過來。
距離楚江開還有兩三丈的距離,柳入江就已經(jīng)躍起,一只腳朝著楚江開的小腹踹了過來。
“阿開,'一柄劍'白養(yǎng)了你九年。”
“我無怨言!”楚江開說的就是這四個字,沒錯,'一柄劍'是白養(yǎng)了他九年,但他也為'一柄劍'白干了九年。
柳入江憤怒的是楚江開背叛了師門。
而楚江開五怨的卻是被師父杜學(xué)究掃地出門。
你有仇,我無怨。
楚江開也就這樣無怨的看著柳入江的這一腳踹在了他的小腹上。
肚子里一陣翻江倒海,連那淡金色的丹田,似乎都被這一腳震顫的不輕,已經(jīng)龜縮了起來,圍繞在丹田周圍的淡藍色氣息,也凝化成一張淡藍色的網(wǎng),將丹田包裹的嚴嚴實實。
楚江開倒飛了出去,撞在了'雅園小筑'的外墻上,跌落,蜷縮在了墻根處。
汪墨沒有示意,但圍在他周圍的幾名中天門弟子,顯然有些看不下去,朝柳入江圍了過來。
“退下!”汪墨呵斥道。
“轉(zhuǎn)告杜學(xué)究,'中天正氣'也有他的好處,他若是找到了,我也可以讓他一日上道。”汪墨對柳入江說道。
柳入江拍了拍腿上的灰塵,平靜的說道,“他已經(jīng)老了,這件事還是我來辦吧!我也想早一天上道?!?p> 汪墨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很冷。
“你想取代杜學(xué)究?”
柳入江搖搖頭,“我只是想早些上道!”
汪墨盯著柳入江看了良久,終于露出了笑容,“有點意思,那就交給你了?!?p> 柳入江平靜的轉(zhuǎn)身,朝著馬車而去。
楚江開抹掉嘴角的血跡,他已經(jīng)忘了這是第幾次抹嘴角的血跡了。
'一柄劍'九年,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狼狽過。
而且,今天也是他上道的第一天。
他不知道,上了這條道,今后這樣的日子還有多少,或者是上道本就該如此。
他只是走著和別的上道修士一樣的路。
丹田平穩(wěn)了,疼痛也很快消失了,師兄柳入江向來嚴厲,但真正下狠手打,今天只怕也是第一次。
不過雖然挨了師兄兩腳,楚江開還是覺得恨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