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魔界大殿上,他步履沉重,一步步往殿外走去。林花悅在前面引路,渾然不知身后那人的心境。
前后共八年,多少個日日夜夜,蘇澈熬過來了。
她迫使自己努力裝作他的模樣,代替他處理好魔界的一切事務,不惜故意設計一場變故,在眾目睽睽之下,使自己的臉受傷,為的是戴起面具,隱藏住自己的神情。
她心知肚明,自己是個女人,即使學得再像,也難免會在不經(jīng)意間出現(xiàn)紕漏。
魔界的幾個長老以及其他妖魔對靳以軒何其了解。蘇澈即使變成了靳以軒的模樣,努力學習他的行事作風,在最短的時間內對魔界的一切了若指掌,處理得游刃有余,她還是不放心。
索性對自己狠些,將自己的所有神情掩藏在面具之下。
魔界眾妖只知三年前,魔尊回到魔界,設了神魔宴,邀請各路好友一起慶祝他即將迎娶魔后之事。
當時,眾說紛紜,很多年以前,魔界就開始籌備婚事,但一直沒有到那一天,魔尊為何在多年后趁著自己重回魔界之時當眾又與天上地下的好友分享這個消息?
只知在那一天以后,魔尊靳以軒無意間被狼妖帶來的“誅心淚”所傷,毀了容貌,從那以后,就戴著面具示人。
除了蘇澈自己,沒人知道一切。
當日的狼妖,是與她先串通好的。
“誅心淚”是冥河最底下的東西。
從前,世人皆是傳聞,冥河中有寶物,她來到魔界,百般探索之下,才發(fā)現(xiàn)了靳以軒的秘密。
所謂的寶物,是世上唯一能傷到他的東西,也是能要了他命的“誅心淚”。
她不禁覺得可笑又可悲,也笑他癡傻??v然知道自己一旦靠近“誅心淚”,就會丟了命,但是,他到底是為她跳過一次冥河了。
只是因為她好奇,他就跳給她看了。
這八年,每每想到此事,蘇澈就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可是,給她幸福的人,遲遲未歸,相見無期。
“尊主,就在前面了?!?p> 林花悅在前面走著,一邊對身后的人說道。
他不語。
不說話就不會說錯話,就不會讓人發(fā)現(xiàn)她是假的靳以軒。
這些年,魔界眾妖只以為魔尊是因為毀了容貌,性情比以前更冷漠孤僻,也不再提及迎娶魔后蘇澈之事。
殊不知早已物是人非。
“靳以軒,物是人非,我也代你受得,你不要讓我空歡喜一場,雖然我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怕自己承受不住……”
蘇澈心想著。
今晨,林花悅跑到大殿,告訴了她一句夢寐以求都想聽到的話。
“尊主,有人冒充您?!?p> 于是,就有了現(xiàn)在的一幕。
魔界大殿距離紫寧宮很遠,她沒有用術法,紫寧宮是魔界禁地,去到那兒,術法全都失效,幾萬年來,沒有任何妖魔踏足那處。
林花悅帶著她來到紫寧宮外,就離開了。
這條路,走了很久,回不了頭,只能一步步往前走,她走進去了。
以靳以軒的模樣,以他的神情,推開紫寧宮的大門,就見一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瞬間,她鼻尖一酸,顫抖的雙手掩藏在寬大的袖袍之下,將眼淚又憋了回去。
開口該說些什么?
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她找了他八年,上天入地的找他,也變成了他,代替了他,這會兒,他出現(xiàn)了。
如果他轉身,會淡漠的說一句你是誰。那么,她只要看著這一抹背影就好,至少沒有打碎她的夢。
兩個靳以軒,一個戴著面具,站在門邊,一個站在里面,背對著另外一人。
四周靜謐得可怕。
偏偏在這份靜謐中,隱藏著直達心底的酸澀與美好,唯恐一出聲就被打破。
“聽說,你冒充本座,縱然你有這不怕死的膽子,見到本座,怎就不轉身看一眼本尊?!?p> 最終,是她先開了口,也不敢主動靠近,唯恐靠近之后,他就會像泡影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抓不住,握不牢,看不見,找不到。
若是他一直在紫寧宮,一直在這魔界禁地,又是怎樣到這兒的?一定沒有被困于此,否則,林花悅又怎會在凡間發(fā)現(xiàn)了他。
這些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蘇澈不知道他是否是其他妖魔串通好一起來試探她的虛實的,只能說這么一句不引起任何人懷疑的話。
若這人不是靳以軒,那么,她也好收場。
這么熟悉的身影,只要他開口說一句話,都讓她的思念得到一點點填補。
即使他很有可能是假的。
她也這么自欺欺人一次。
“怎么?扮作我這么多年,上癮了?”
他微微側頭,轉身……
霎時間,蘇澈眼中倔強的眼淚控制不住的滴落,像是斷了線的珠子。
“華陽峰上,我消失的那晚,我對你說過,讓你等著我?!?p> “冥河邊上的彼岸花,你不喜歡,我就全毀了?!?p> “從我將邪靈引到我自己身上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東西竟然如此折磨人,偏偏這份折磨,你代我承受過?!?p> “我讓你等著我來娶你,卻讓你等了我這么久?!?p> “蘇澈,對不起,面對所有的未曾可知,我已經(jīng)使勁了渾身解數(shù),以最大的能力迫使自己早點見到你了,可是,回到你身邊,還是晚了些,讓你久等了?!?p> 他一步步朝她走來,深知她對他身份的懷疑,不等她多試探什么,就先說出了只有他們彼此才知道的事。
兩人之間相隔數(shù)米,他每走一步,她的思緒中的責怪就少了一分,不責怪是假的。
“你是扮我扮上了癮,任憑你變作誰的模樣,我都能一眼認出你,只有你,我未曾想忘掉?!?p> “靳以軒……”
蘇澈話音哽咽,視線早已模糊,靳以軒小心翼翼的為她摘下面具,看到與他一模一樣的臉上那道傷痕時,他的心間刺痛了良久。
“對自己這么狠,卻替我扛下了所有的責任,蘇澈,你才是我出生入死都不想丟下的責任,我不希望你能原諒我來得太晚,因為我自己都無法原諒我自己?!?p> 他握住她的手,暗自施了一道術法,瞬間,蘇澈變回了自己的模樣,只是臉上的那道傷痕仍舊存在。
“誅心淚”的傷,如何能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