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善出了銘怡家門以后,又讓馬車夫趕車出了小巷,上了大路,遠遠的看見那馬家宅子外面還圍著許多人,一片吵鬧聲,說什么的都有。
不一會兒,又有一人悄悄走了過來,到錦善車前,彎著腰,頗為恭敬的說道,“錦姑娘?!?p> “那邊怎么樣了?”也未開簾,錦善已知道來者是誰。
那人回頭看了看被照得通明的大門,才對錦善說道,“那三家人還在宅子外面哭,說要見王思明,找老爺要個說法,我爹也該撐不了多久了,等著里面出對策呢。后來又來了些別的親戚,你也知道這茶園大多沾親帶故,人多眼雜的?!?p> “官府那邊來人了嗎?”
“下午來過一次,就沒再來了,該是往王東家那邊去了。聽說那尸首毀的嚴重,幾乎看不清原來模樣,也是慘。之前說是回來的船出來意外,生死未明,賠些錢倒也罷了,這時尸首就在碼頭邊上找到了,也不知道要鬧成什么樣?!?p> 咳咳···,正值換季時候,連一向健康的錦善也咳嗽了起來,好一陣后,才問車外的人,“銷遠呢?他在做什么?!?p> 車外的肖強,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銷遠少爺去找王東家了,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p> 錦善知道了情況,撩開簾子遞了個錦袋給肖強,說道,“有勞了?!?p> 肖強并不去接,又再行了一個禮,低頭說道,“錦姑娘知道肖強此舉是為了什么,還請收了回去?!?p> 錦善將袋子收了回去,又放下了簾子,一邊嘴角微微翹起,說道,“你倒是個會打算的,就看有沒有福氣消受了?!?p> “是我心甘情愿的事,無論成否?!?p> “希望如此吧?!卞\善說完,便讓馬車夫趕車回家了。
肖強又再此處呆了一會兒,方才回了馬家的院子,正碰上銷遠也從外面回來,看見肖強,問道,“你派出去的人,找到我三哥沒有?”
“派去城南守著的人,還說沒消息呢,王東家也不在碧華閣里嗎?”肖強故意湊得近些,與銷遠說道。
一向不知愁滋味的銷遠,這時也愁了起來,緊皺著眉頭,來回的踱步,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般,“阿武說,未時三哥從城西坐了他馬車回來,便把他支開了,沒過一個時辰,我也去找他了,但沒在家。等到酉時,我才坐馬車去的碧華閣里,沒有馬車,三哥的腳力到不了那邊,所以我去碧華閣撲了個空,東郊也沒人,那他會去哪兒了呢?!?p> 銷遠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又問肖強,“你派的人真的到現(xiàn)在還沒看見三哥回家?這不應該,這么晚了就算是宴請什么貴客,也該差不多回來了。難道是又去城西談生意去了,你再派人去城西看看?!?p> 肖強看見銷遠又要費周折去找人,干脆上前對銷遠耳語道,“興許是王東家早聽了什么風聲出了城了,銷遠少爺還是先去堂屋里,老爺正等著你呢?!?p> “我不去,他們根本不會管三哥的死活,他們不管我來管,難道連你也不幫我了?我讓你派人去城西找人,你就趕緊去,等下我再去他宅子里看看?!变N遠今天真是碰夠了壁,也無力太多了。
肖強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我不是不幫你?!被仡^又出了門,一盞茶的功夫,才回來對銷遠說道,“人都派出去了,銷遠少爺真為王東家好,也該去堂屋里坐坐了,老爺那邊生氣,只會遷怒于王東家身上?!?p> “我自然知道,我先進去看看,等一下你在外面給我使眼色,我就出來,你什么都不用怕,出了任何事,有我給你擔著?!毕駛€無頭蒼蠅一般,銷遠終于又回了堂屋。
馬斌的臉色自然不會好,可算得上是黑透了,看著銷遠,一句話也不說。
過了一會兒,一旁的林亮似乎懂了意思,低頭過來,對銷遠說道,“遠少爺,外邊的事,還等著你來拿個主意?!?p> 銷遠向來不喜歡這人,這時看他皮笑肉不笑,盡是諂媚的湊過來,已然有些不爽,把頭撇在一邊說道,“你有什么想法,說說來看?!?p> 林亮嘿嘿一笑,說道,“那些人既然要找王思明,我就指了個路給他們,冤有仇,債有主,他們找了那邊就不會在門口煩著了?!?p> “什么叫冤有仇,債有主,他們是為我家做事遇的難,有主也是我家的主,關王思明什么事。你還真是鼠目寸光,這一出了事你就慫恿人往外面推,這以后誰還敢替我馬家做事,誰還盡心替我馬家采茶!”
林亮攤了攤手,說道,“那也是他們自己要找人,而且真相又只在那邊,銷遠少爺何必對我撒氣,不如讓當事人趕緊出現(xiàn),把這事兒給解決了,一直給東家添麻煩,他也不害臊,反正這事兒我是做不出來的?!?p> “你···?!变N遠氣他一出事便把事情撇得干干凈凈,不想與他爭辯,越過林亮,直接對馬斌說道,“爹,你相信我,這絕不是三哥做的事,我們不能把他交出去?!?p> “那群茶農(nóng)你打算怎么辦?”馬斌終于說了話。
銷遠囁嚅著,半響沒說出話來,最后打定了主意,說道,“有什么事,讓他們沖我來。”
“混賬!滾出去,這是我的茶園,輪不到你來拱手讓人。我養(yǎng)你十八年,不是為了養(yǎng)個吃里扒外的孽子?!?p> 銷遠本是個一心為了茶園著想的人,哪有想過將茶園讓人的事,得知這三個伙計為了自家茶園客死他鄉(xiāng)時,自己也派人去沿河打聽,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總要給這些茶農(nóng)們一個交待。
只是如今是官府先找到了尸體,又先入為主的認為是兇殺案,才鬧得這樣不可開交,銷遠到底還是相信思明的,覺得這三個伙計是在路上遇難。只是···,銷遠何嘗沒有察覺到父親與三哥有事瞞著自己,遠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這樣簡單。
···
銷遠幼時,身體很差,常常要請醫(yī)師到家里來醫(yī)治,治過夫人以后,又要再給少爺診治,母子兩人的湯藥便從未停過。直到母親終于在病床起不來,張著已經(jīng)發(fā)白的嘴唇,對銷遠說道,“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你爹只有你了?!?p> 那時銷遠也病得嚴重,連醫(yī)師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活過新年,最后到底還是活過了新年,又再活了一年,兩年···。長到八九歲時,竟與一般健康的孩童無異了,只是那時少與外人來往,只黏著肖管家一人。
十歲那年,銷遠第一次去自家的茶山,扭扭捏捏的跟在父親的后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去看這些陌生人。
山上的茶農(nóng)們還沒見過小東家,便與他逗樂,見他靦腆的樣子,更是哄笑開了,又因他比小女孩還要白皙可愛,更是笑他是養(yǎng)在深閨的女子。銷遠更窘迫了,可又不敢說些什么,看父親也只是笑笑,并不幫他辯解。
等大家聚在一起,吃過早飯以后,茶農(nóng)們便不再逗笑,戴上斗笠,背上背簍上山采茶去了。馬斌讓銷遠也去換一身采茶的衣服,跟著他們?nèi)タ纯矗辉S銷遠去動茶葉。
銷遠生怕再被人笑,便去了最里面的屋子里,換了一身衣裳。再回來時,父親身旁已站著一個不算很高的伙計,斗笠下只能看見了一雙烏黑的眼睛,正直直的看著銷遠。
聽到父親讓他帶銷遠去看看時,那伙計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又再看了一會兒銷遠,才向銷遠伸過手來,示意要牽著銷遠走。
銷遠心想他也是把自己當小姑娘看,便撇開手執(zhí)意不干??赡腔镉嬘稚焓诌^來,連父親也在一旁不言語,銷遠拗不過,只好牽著手跟著他走。
去往茶山的路十分曲折,銷遠暗自慶幸沒有任性到底,不然這山路可爬不上去。那伙計走得并不算快,又會偶爾停下來等等銷遠,因此兩人到茶山時,別人已采了許多茶葉了。
他這時才轉(zhuǎn)過頭來對銷遠說,“你跟在我后面,不要跑開了?!?p> 銷遠這才注意到他的聲音還十分幼嫩,并不比自己大上很多,霎時間那人又矮小了許多,銷遠再看看周圍的人,才注意到,他比一般茶農(nóng)要矮上幾分。
他采茶葉很快,不到半刻鐘后面的背簍已經(jīng)滿了,便讓銷遠在原地等他,他去把茶葉放了再來,走時又把身上的水壺遞給銷遠喝。
陽光越發(fā)的毒辣了,銷遠感覺自己等了很久,他才趕過來,身后沒有背簍,對銷遠說道,“我們回去吧,我舅舅托人來叫我回去了?!?p> 銷遠有點失落,但也只好和他一起回去。原以為他會帶自己去山腳的小屋里,然后離去,銷遠還在想等父親來接自己的時間要怎么打發(fā)。
他卻笑嘻嘻的去守房子的老人那里拿來銷遠換下的衣服,從馬棚里趕來馬車,讓銷遠上去,等坐上馬車后,他才把斗笠放下來,銷遠這才看見他的樣子,比別的茶農(nóng)要俊美許多,雖然被曬得有些黑了,但更好看了。
那后來,銷遠便時常能看見他,又經(jīng)常與他來往,互相送些小物件兒,在父親面前常??渌?,凡事都十分依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