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的太多,他的頭開始疼起來,胃也有一點不舒服。憂思傷脾。
囿于這具小小的身體,他的心漸漸的沉靜下來,身體卻開始動了起來,爬。
上一世由于身體脆弱,父母結婚晚,又忙,他很少被允許活動。爺爺奶奶,姥爺,在他出生前就過世了,姥姥在他兩歲那年沒的,他也毫無記憶,只能從爸爸媽媽的描述中勾勒出一副副形象。
這也間接導致了他的思考多于同齡的孩子,而活動卻少了很多,沒有人看護的他時常是在炕上。那時候,營養(yǎng)也差,媽媽斷奶很早,他又對牛奶過敏,據(jù)媽媽說,是吃方便面長大的,兩歲還走不利索,橫著走。
大了以后,一個醫(yī)生朋友告訴他,由于小時候爬的不夠,導致前庭發(fā)育不良,所以會焦躁,失眠,暈車,出現(xiàn)種種癥狀。
這一世,環(huán)境好多了,時時有人看護,他決定得動起來。
在一旁備課的媽媽,看到他動了,急忙放下筆,跑了過來。媽媽很溫婉。吃了人家的奶,叫一聲媽媽倒也沒什么心理障礙。
兩年里,他并沒有表現(xiàn)的多么特殊,也沒有展露超人一等的成熟和智慧,所以媽媽一直當他是個普通的孩子。上世他這樣做過,那時他也有著遠超同輩的的智力和成熟,鋒芒畢露,但這并沒有給他帶來多少快樂和朋友,擁護他的人很多,真心平等相交的人卻少。
回想起上一世那無處不在的敵意,那時他對敵意不甚敏感。安靜下來卻能回想起那些小時候來自同學,同性,同輩,以及父母輩的親戚們的敵意。鄙視鏈是一直存在的,他的父母一直處在鄰里,親族鄙視鏈的底端,而他和姐姐的出現(xiàn),優(yōu)秀卻使父母在這一項上可以抬得起頭來。
從小他就承擔了太多不應該他那個年齡承擔的東西,優(yōu)秀是好事,鋒芒畢露卻不是。人們并非不希望你優(yōu)秀,只是不希望你比他優(yōu)秀而已。
前世的三十六年,大致可以分為,有人替他負重前行的十二年,獨自闖蕩的十五年。負重前行的九年,這九年,有幾年是背著媳婦走,孩子出生,老人接過來幫忙照看孩子,背著一家老小走,讓他的心臟逐漸的脆弱起來。
這么看起來,死亡也未必是個壞事,起碼縮短了他負重前進的時間。也許他的生命并未真正延長,或許又是一個三十六年?可是三十六年,七十二年,甚至活到108,又有什么本質的區(qū)別呢?
爬在寬寬大大的床上,任思緒漂浮,世界的邊界在哪里,對這個嬰兒來說,床和地就是邊界了。人的一生是不是一直在拓寬自己的邊界,同時向深處和高處探索?
已經(jīng)過了兩個春秋,兩個冬夏。他最愛的還是白雪皚皚的冬季,天地一片純白,讓人感覺干凈,純粹,而且很安靜。
上一世,他小時候很好動,大了卻越來越喜歡安靜。這一世,動起來也是身體本能的需求,和無所事事的嬰幼兒生涯里,每當思緒卡住了之后,唯一的選擇。
他喜歡安靜的環(huán)境,那能讓他的心也安靜下來。對于一個成年人來說,世界是嘈雜的,很多人要來打擾你,和你要愛,要關注,要績效。自己的谷欠望,也是無窮無盡的去向心靈索要,心力交瘁是他最后幾年最深刻的感受。
那幾年,他的身體每況愈下,有工作前幾年太拼,熬夜加班留下的失眠后遺癥的原因,也有人到中年擔子太重,媳婦辭職之后壓力過大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的心無法再安靜下來。他的煙越抽越兇,也許即使不死于車禍,也會死于結腸癌或者肺癌吧,或者是重度抑郁。
看著飛舞的塵埃,掉下來,沒人知道他存在,多自由自在。他不禁哼起了這個調子,媽媽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他繼續(xù)的向前爬過去。
我要從南爬到北,我還要從白爬到黑,我要人們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誰。啪,一不留神從床上翻了下去,幸虧床不高,下面還有爬爬墊,摔得不疼。他想:我是不是應該哭兩聲,應應景?可是哭不出來啊。想點悲傷的事?
猶豫之間,媽媽卻是嚇壞了,趕忙跑過來抱起他來哄著他。享受著母親的安撫和懷抱,他的思緒又飄走了。眼前的女人只有二十七八歲,還很年輕,白凈的臉上還沒有什么皺紋,頭發(fā)烏黑發(fā)亮,為了方便照顧他,扎成了一個馬尾辮。按照真實年齡,自己比他還大好幾歲哩,卻不妨礙他喜歡她的懷抱。
記不得上一次,是誰給的擁抱,在什么時候。他的腦中閃過李宗盛的山丘。人到中年以后,父母,妻子,女兒,下屬,都需要他的關懷和支持,卻很少有人擁抱的到他那顆已經(jīng)疲憊不堪的心靈。
就這樣一直過下去什么也不想,其實也挺好。他又往母親的懷里拱了拱,起碼眼前的這個人除了安穩(wěn)把他養(yǎng)大以外對他沒有什么過多的訴求。
母親哄了他一會兒,看他確實沒有什么事,就把他放在地上,輕輕的叮囑他在爬爬墊的范圍內爬行,不要碰到床角和桌角,其實都包了防撞墊子,母親卻還是擔心。
母親坐在書桌前,這次沒法全心全意的備課了,一會看看他,一會趁他爬在墊子中央的時候瞄兩眼書。
今天是周末,年輕的媽媽在準備周一的課程,父親在另一個房間里編寫程序。
應該是吧,也許是在玩游戲也說不準。他想道。不過,這個年紀的父母還在奮斗階段,日子雖然不艱難,但奮斗還是這個年紀的主旋律。
他的爸爸也是個年輕的小伙子,一米八二的個頭,高大帥氣,就是不知道為什么選擇了程序員這個工作,總是加班,晚歸,除了休息天,經(jīng)常盯著一副黑黑的熊貓眼。程序這方面,江濱幾乎一竅不通,大學時候學過的C語言,早已經(jīng)忘的差不多了,當年他這門課還考過全院第一的好成績。然而并沒有對他的人生產生任何正面的影響。只能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
也許以后可以子承父業(yè)?他想著繼續(xù)在窄小的爬爬墊里兜圈子,這里幾乎就是他的整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