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仇人見面
巡捕房門外擠滿了人。數(shù)不清的工人、學生將英租界巡捕房大門堵了個水泄不通，手里拿著各式各樣的橫幅和標語。上面寫著“釋放被捕學生，工人”、“打倒英國，直搗英倫”等話語。眾人口號高喊不停：“打倒帝國主義！……立刻釋放工人、學生！……血債血償！……”
迎接在這些人面前的是一排黑洞洞的槍口。眾英國巡捕荷槍實彈，和示威者們遙相對峙。示威聲一聲高過一聲，一浪高過一浪，卻得不到巡捕房的半點回應。
……
在英租界領事館的書房外，滿大廳的英國人將霍頓的秘書圍了個水泄不通。不斷向他提出各種問題。那秘書不斷喊著：“waitamoment，please……”艱難擠出人群，沖進了書房。
此時，英租界總領事約翰遜正坐在自己的辦工桌前接著電話。見秘書進來連忙搖動食指，示意噤聲。約翰遜對著話筒賠笑道：“是，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知道，可是濟南、廣州、福州那邊，可都不是我的管轄范圍啊。他們那邊抵制英國商品，我確實愛莫能助……”
秘書遞將一張報紙放在辦公桌上，約翰遜拿來一瞧，只見頭版頭條上赫然寫著這樣一條新聞：《英領事約翰遜再掀腥風血雨，打殺工學十余人》。約翰遜眉頭一皺，捂住話筒，大罵道：“沒看到我在忙嗎？”
秘書道：“可外面那些英國人，等了您一上午了！”
約翰遜將報紙一把塞回管家的懷里，無理地喊道：“你給我滾出去！”秘書無奈，只得推門離開。
約翰遜松開話筒，變臉賠笑道：“是，我知道，今天我就是在處理英資工廠罷工之事……惠靈頓公爵，請您再信任我一次，我會盡快解決罷工，一定將英商損失降到最低?！?p> 掛了電話之后，約翰遜再次皺起眉頭。秘書離開的時候并未完全關上房門，虛掩的門縫里不斷傳來刺耳的吵鬧聲?；纛D捂著額頭，只覺一陣悶熱，他扯開領帶，忽然聽到一道炸雷聲轟然響起。扭頭一看，窗外大雨瓢潑。
……
雷公館大廳內(nèi)，三大亨正襟危坐。管家快步走入，手里拿著一本賬冊。
“賬目怎么樣？”雷地寶問道。
管家躬身道：“賬面結余六千零一毫九厘，除去每月的房租、人工等日常開銷，勉勉強強，撐到年底……”
熊立一拍桌子，氣急敗壞地罵道：“媽的，這罷工再不停，我們真要和那些勞工一樣喝西北風了！”
雷地寶沉聲道：“今天早上的報紙都看了吧？上面怎么說的？約翰遜說勢要和罷工抗爭到底，以維護英租界的穩(wěn)定?？範幍降锥畣?？咱們插不上手?！?p> 熊立道：“插不上手，就只能等死？”
雷地寶指著大雨嚎啕的窗外，說道：“看到?jīng)]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工人、學生要罷工，法國人和英國人要殺人，咱們能擋得??？”
雷凡道：“其實各方面目前相持得都很艱苦，無一勝方，如果這時候有一個調(diào)停人出面，各方周旋，沒準兒可以化解問題?！?p> “調(diào)停人？”雷地寶一陣沉默，想來想去卻怎么也想不到誰有這個調(diào)停的本事。正苦惱間，一個青幫弟子快步走進，稟報：“林哲瀚林會長、王啟元副會長到訪?！?p> 雷地寶忙道：“快請?！?p> 不多時，林哲瀚、王啟元兩人大步走進，三人連忙起身相迎。雷地寶拱手寒暄：“林會長、王副會長今日大駕光臨，一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p> 林哲瀚道：“三位老板，目前事態(tài)大家都清楚啦，時間緊急，我就直言不諱了?！?p> 雷地寶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二位請坐，備茶！”
林哲瀚坐下說道：“眼下上海千瘡百孔，民不聊生。實不相瞞，于某人看在眼里疼在心中，我今日和王副會長商議，這么相持下去不是辦法。上海這城市已然元氣大傷，不救則亡。所以，我們在想能否找到一位可以周旋于各方勢力的調(diào)停人出來，各方讓讓步，再坐下來談談條件，不要都是兵戈相見，希望可以盡快打開這個死結?！?p> 雷地寶與其他二人對視一眼，笑道：“林會長，實不相瞞，英雄所見略同，就在你們踏進這辦公室的時候，我們?nèi)策€在說這個調(diào)停人的事。”
林哲瀚和王啟元對視一眼，喜道：“那有想出人選嗎？”
三人不答，雷凡反問道：“兩位會長冒雨前來，莫不是心中已有人選了？”
“正是。”王啟元道：“我和林會長商議，這個人不僅要和英、法、日三國大使都要有交情，更要讓總工會、學生聯(lián)合會和我們總商會都能信服，我們想來想去，小雷先生你便是最合適人選。”
雷凡一愣：“我？”
林哲瀚肯定的點了點頭：“當然是您?！?p> 雷凡搖了搖頭，說道：“如果這么說來，林會長應該比我更合適啊。”
林哲瀚長嘆一聲，說道：“哎，我自己也是這場罷工的發(fā)起人之一，我主動去調(diào)停不就是成了舉手投降？”
雷凡苦笑道：“實不相瞞，在下怕也難當重任。”
林哲瀚問道：“小雷先生有何顧慮？我們一起想想辦法?！?p> 雷凡道：“感謝林會長對我的信任，但這件事怕是沒有辦法。其一，滬上誰個不知我們雷公館靠何發(fā)家？不管怎么說，我們始終擺脫不了一個黑字，調(diào)停罷工這么大的一件事由我出面，怕不合適?！绷终苠?、王啟元對視一眼，各自搖頭。
雷凡道：“其二，我和總工會并不熟，甚至以前和他們的副會長仇凌還有些過節(jié)，我怕我出面去談，總工會會先在心里設防，這樣一來，一定是事倍功半。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工商學聯(lián)合會的十七條我看過了，昱晟實在沒有信心讓洋人接受這些條件。”
“看來小雷先生已經(jīng)是想清楚啦？”林哲瀚問道。
雷凡無奈道：“恕難從命?！?p> 林哲瀚點點頭：“明白，這事當然不能強人所難……那我們再做他想吧。不打擾三位了，告辭?！闭f完，拉著王啟元起身就走。
等兩人都離開之后，熊立忽問：“如果真是由你調(diào)停了這次罷工，豈不是豐功偉績一件？全上海的人都要感謝你，記你恩德嗎？我倒覺得是個機會啊?！?p> 雷凡苦笑道：“哪那么容易？其實剛剛還有第四條我沒說，目前上海罷工鬧得全國都在關注，各方都是騎虎難下。調(diào)停罷工這事必須在暗中操作，不是能擺在臺面兒上說的事兒。但是我們?nèi)藷o論誰一出面，勢必引起關注。萬一被別有心的人加以利用，說我們是阻撓罷工，破壞民族革命，站在人民的對立面呢？這種帽子，誰也戴不起?！?p> 雷地寶道：“凡兒說得對，這種事，成則罷了；不成，里外不討好，兩面不是人！”
熊立起身道：“好吧！那就等，大不了大船一起沉，大家一起死！”
雷地寶問道：“你去哪？”
熊立道：“好在餐館不罷工，紅房子吃頓好的去，否則我要憋悶死了?！闭f著，自顧自走出大廳。
瓢潑大雨中，幾名雷家弟子撐傘護送熊立、管家剛走出雷公館。正要上車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角落里傳來：“熊先生，別來無恙??！”
熊立回頭一看，瓢潑大雨中，一名黑衣人撐傘站在角落里，膝蓋以下的褲子幾乎全被迸濺的雨水濕透了。這人臉上帶著標志性的壞笑，諂媚的眼神里充滿了似討好又似炫耀的神采，正向自己緩步走來。卻不是金少是誰？
“金少？”熊立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暗想：“這小子怎么還敢回來見我？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轉(zhuǎn)眼就笑出聲來：“呵呵?！?p> 我笑臉盈盈朝熊立走近，邊走邊伸手進口袋，也不知道掏著什么東西。弟子們見狀都是一驚，紛紛搶到熊立身前，各自拔出手槍對準我。
熊立鎮(zhèn)定地一擺手，說道：“別急！我倒想看看，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雙手呈給熊立，熊立打開信封一看，里面竟是一張寫有“悟”字的門生帖。熊立一陣驚訝，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悟？……”
我面對管家，笑容可掬地說道：“管家，請勞煩稟報雷老板，我金少——回來了?！惫芗依浜咭宦?，并不作答。
我離開上海前是雷家四當家，論地位高于管家，確實有命令管家的權力。但是自從我“勾引二嫂”主動離開雷公館之后，我的地位也就不復存在。管家自然不用再聽我這“小癟三”的話。
熊立皺起眉頭想了想，一揮手，說道：“回去，看看大哥他們怎么說?！标P了車門，一伸手，請我進入雷公館，回到當初“四大亨”經(jīng)常聚首的大廳里。只不過此時此刻的我已經(jīng)沒有了同三大亨平起平坐的地位，任憑三人坐在各自位置上，自己只能在下首陪站。
當雷地寶看到我呈上來的悟字輩門生帖時，也是有些將信將疑，皺眉道：“沒想多時未見，竟然長了輩分，跟我們平起平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