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虎”落平陽
亂世如漩渦，越想逃離漩渦的人越會被卷入下沉的洪流中。達者尚不能兼濟天下，窮者又如何獨善其身？
學生們走了之后，我還是有些恍惚，便辭別仇凌、李軍，也離開了總工會。等所有外人都走了之后，李軍這才皺起眉頭，對仇凌說道：“協(xié)調罷工這么重大的事，交給這幫江湖之人的手中教我如何放心。尤其是這個金少，我還是覺得他油滑過度、實干不足……”
仇凌呵呵一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會長，我也敢和你打賭，假以時日你對金少一定會刮目相看的?！?p> 李軍白了仇凌一眼，嘆道：“你們真不愧是好兄弟，都這么喜歡打賭，現(xiàn)在除了他也確實沒有誰更合適周旋于這么多的關系，也只能祝他好運了。”
……
我、洪浩、胡大力三人走出“總工會”之后，來到對面的涼茶鋪叫了三碗涼茶。
胡大力咕嘟咕嘟灌下一大碗茶，長舒一口氣道：“媽的，剛才險些丟人了。你們怎么不喝啊？……”洪浩努了努嘴，示意胡大力看我。只見我目光呆滯，神情蕭索，仍舊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
胡大力皺起眉頭，伸手在我眼前拍了聲巴掌，“啪！”我一激靈，差點沒跳起來。胡大力道：“人都走那么久了就別想了吧？擺明人家懶得理你，你就算把眼睛看瞎都沒用，悔不當初吧?！?p> 我輕輕嘆了口氣，用空洞的眼神望著面前茶碗里的涼茶，并不說話。
洪浩丟了個眼色給胡大力，說道：“哎，你個車夫頭。哪壺不開提哪壺是吧?，F(xiàn)在哪里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扭頭對我道：“二弟，你也真是敢開口，調停就調停，又扯什么提頭來見？”
我漫不經心地說：“約是我許的，再說，我剛剛明明說的是剃頭來見，又不是提頭，你們都聽錯了怪誰？”胡大力、洪浩聞言一愣，都猜不透不知道他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盤。
洪浩嘆道：“如果英法租界領事都像我們這么好騙就好了，下一步怎么走？”
我看了看手里的信件，點頭道：“嗯……我先找個人問問！”
喝完了涼茶，三人來到雷公館。我讓兩位兄長在門前等候，自己走進雷公館來到雷凡辦公室，將新出爐的《十三項條款》交給雷凡觀看，然后一旁等候。
雷凡看過之后微微點頭，說道：“比起原本的《十七項條款》少了取消領事裁判權、撤銷駐軍這些英法等國堅決不會同意的條件，看著算是順眼些了。這應該也是工商學聯(lián)合會的底線了?！?p> “沒錯?！蔽业溃骸八麄冋f了，剩下的一條也不能減了，否則會抗爭到底的。”
雷凡皺起眉頭，嘆道：“可是讓英法接受這十三條還是難如登天啊。那約翰遜以前可是放言過，一條他都不會接受?！?p> 我道：“正因為如此，我想聽先生指教一二，下步我該怎么走？”
雷凡想了想，起身道：“如今上海亂局僵化，表面看爭論的是這白紙黑字的條條款款，其實過不去的無外乎是人臉上的面子和心底的里子。有的人好面子，有的人要里子，可無論是面子還是里子終究都不能起褶子，而你要做的就是將這些褶子一一展開熨平。英法兩國立場不同，兩個領事做事方法也不一樣，據(jù)我所知，法領事雷諾阿至始至終都反對武力鎮(zhèn)壓罷工游行，但他被英領事約翰遜影響較深，所以關鍵點還是在約翰遜這個人?！?p> 我點點頭：“我明白了?！?p> 雷凡又道：“當然，還有一關你也要過，就是商會會長林哲瀚。他雖然一直主和，極力希望促成停止罷工恢復正常商業(yè)秩序，但我擔心你們之間的那個心結會影響他的判斷。別忘了，林巖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唯一的女兒?！?p> “這點我也想過了?！?p> “還有一點不得不防……”
“什么？”
“日本人。據(jù)我所知他們一直在暗中擴充自己的在華勢力，此次罷工英法受損得益最大的反而就是他們。所以日本人應該是最不樂見罷工終止?！?p> “明白了。”
雷凡微微一笑，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金少，政治遠比江湖風險更大，殺機更多，你萬事小心吧！”
我點了點頭，當即辭別雷凡。走出雷公館后，等在門口的胡大力、洪浩立刻迎了上來，胡大力問道：“怎么說？下一站去哪啊？”
我微微一笑：“走，陪我去個好地方，會個老朋友。”
胡大力一愣：“見誰？”
我道：“見了就知道啦！”拉著兩人就走。
……
英租界教堂外，一群穿得破破爛爛的饑民正往教堂方向擠去，將三名洋修女擠在教堂門前。正中央的洋修女一頭金發(fā)，面如白玉，一雙美麗的藍色眼眸晶瑩剔透，正是約翰遜之女莎拉。此時，她正和其他兩名修女一同發(fā)放饅頭。
莎拉剛要把饅頭發(fā)放給一個饑民小孩，卻不知從什么地方忽然伸出一只手，搶走了饅頭。抬頭看時，只見幾個痞氣十足的小青年從災民群中混了進來，正笑吟吟地望著她。而搶她饅頭的那位青年男子顯然是這群痞子的頭目。那青年男子年紀看來不大，穿一套臟兮兮的黑色衣褲，顯得極為邋遢，臉上帶著一副破破爛爛的墨鏡，給人感覺就像從垃圾箱里撿出來的。
莎拉再拿起個饅頭要遞給小孩，卻又被那墨鏡男子搶了過去。莎拉一愣，再拿起第三個饅頭時，還是被那墨鏡男子搶了過去，莎拉皺眉道：“你們到底要幾個？”那墨鏡男子立起五根手指。
莎拉不想橫生事端，無奈地搖搖頭，又拿起兩個饅頭遞給墨鏡男子。墨鏡男子這回卻不接饅頭，而是揚起嘴角，猛地抬手拍了莎拉手臂一下。
莎拉皺眉問道：“你們到底要幾個？”
墨鏡男子道：“這洋尼姑不識數(shù)是怎么著？你們告訴他這是幾個？”身后一個小痞子湊上前來，一根根數(shù)著楊老虎的手指，說道：“一，二，三，四，五……五個??！”幾名痞子一起喊道：“五個?！?p> 莎拉實在搞不懂這幫小痞子到底想要幾個饅頭，忙道：“我給了你們五個啊?！?p> 墨鏡男子臉現(xiàn)壞笑，說道：“我的觀音菩薩王母娘娘誒，你這洋尼姑怎么就是不懂呢？誰要你這五個破饅頭啊？我要五個一吹一帶響的，不要五個一啃一個坑的！”
莎拉一愣：“帶……響的？”暗想：“饅頭怎么才能帶響？”
一名小痞子道：“這洋婆子是真傻假傻??？五個帶響的就是五個大洋，懂不懂？大洋?！?p> 莎拉這才知道這幾名小痞子是來趁機勒索的。然而教堂的錢都是信徒捐贈用來做善事的，沒有教會的允許，自然不能隨意與人。當即板起素面，嚴詞拒絕道：“我們這里是教堂，只施飯，不施錢?！?p> 墨鏡男子見狀收起笑容，瞪眼道：“這飯不就是錢買的嗎？只是老子吃不慣你這軟軟塌塌的破玩意兒，要錢折現(xiàn)自己個兒買飯吃去！”一指身后的人嚷道：“沒看老子身后這么多兄弟嗎？要你五個大洋多嗎？”幾個混混們齊聲叫喊：“多嗎？對啊！趕快折現(xiàn)！我們要吃飯！我們要喝酒！……”
莎拉搖頭道：“我們沒這個規(guī)矩?！毙闹邪迪耄骸吧系凼遣粫试S我們把善款交給這些人的?！?p> 墨鏡男子哼道：“規(guī)矩？規(guī)矩都是人定的！今天老子就定了這規(guī)矩！”說罷一揚手翻掀桌子，上面的饅頭散落一地，回頭恐嚇饑民道：“我們沒飯吃，你們也都別吃了?！北姷仄σ黄鸷暗溃骸皩?！不許吃了！”饑民見狀有些害怕，頓時亂作一團，有的落荒逃竄，有得餓得實在受不了，撿起地上散落的饅頭啃了起來。
莎拉見狀也有些害怕，后退幾步，比著十字祈禱：“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墨鏡男子一把抓過伊莎的手臂，嚷道：“你叫那上地下地的有什么用啊？你看他答不答應你？還保佑……你趕緊把錢交出來，以后我楊老虎保佑你！”
莎拉沒想到這人竟敢如此詆毀上帝，不由得極為憤怒，大聲喊道：“你放開我，放開我……”拼命掙脫，想甩開這自稱楊老虎的地痞。然而男女有別，雙方力量差距實在過于懸殊，無論她怎么用力，她纖細的手臂依然被楊老虎死死抓住。
楊老虎恐嚇道：“放開你？把錢拿出來就放了你！洋尼姑，把錢拿出來啊。哎哎……”話還沒說完，忽然覺得有一只手搭在后脖頸。還沒等轉過身，已被人拎起衣領，整個身體竟似憑空飛了起來，臉上墨鏡隨之跌落，被人一腳碾碎。
眼見自己雙腳離地，楊老虎大驚失色，尖聲叫道：“哎哎哎！誰他媽膽子這么大？放開我！誰??？敢拽我楊老虎的領子……”來者果然放了手，卻把楊老虎往地上狠狠一扔。
楊老虎只覺一陣云里霧里，整個人撲騰一聲摔在臺階上，只跌得皮開肉綻，極為狼狽?；秀敝校宦犐暗溃骸敖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