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要說再見
獄的圍墻中，韓江南孤獨地坐在角落里，不去理會任何人。他不是沒聽到警笛聲，但他覺得別人既然沒有在意，他就也沒有必要在意。畢竟他現(xiàn)在是一個無人問津的囚犯，好好想想以后多少年的日子怎么熬才是正經(jīng)。
旁邊兩個囚犯不知道從哪弄來一分報紙，一邊看一邊嬉皮笑臉地讀道：“金少向林巖誠心道歉，盡釋前嫌再續(xù)前緣？”
韓江南聽到這個標(biāo)題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只聽另外一個犯人說道：“這個首富的女兒不是此前被這小子甩過一次嗎？怎么還要再上當(dāng)呢？”
“我是真佩服這個叫金少的啊，你說他是給這姑娘配了什么迷藥了，一次次的，簡直太有辦法了！”韓江南急忙沖過去，一把搶過二人手中的報紙，匆忙讀了起來。那篇報道的署名是金少，編輯是鄭偉。整篇文章的字字句句如同一把把尖刀毫不留情的扎進韓江南的眼中、腦中、心中，使得齊林全身顫抖。冷汗直流。恍惚中，甚至有一種天塌地陷的感覺。
然而，他又能做什么呢？他現(xiàn)在還在監(jiān)獄里。
……
晚上，韓江南在經(jīng)過慎重的思考后，親筆寫了一封信交給巡捕頭，扯著近乎干涸的嗓子喊道：“兄弟，幫我把這封信轉(zhuǎn)交雷公館熊立熊老板！我韓江南必有重謝！有重謝！”
那巡捕頭聽到熊立的名字不禁一皺眉頭，接過信掃了一眼，冷冰冰問道：“十個大洋？”
韓江南激動地喊道：“你交給他，我給你五十！”韓江南的叫喊猶如困獸臨死前的哭嚎，在陰暗空曠的監(jiān)獄內(nèi)反復(fù)不停地回蕩。那繞梁的余韻里不單單回響著絕望，也回響著憤怒。他眼前的世界依然是一片血紅色的，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以后……還是。
三天以后，一名巡捕頭把一個年輕犯人推進屋子，對躺在墻角的齊林喊道：“韓江南，站起來?！表n江南一愣，緩緩從墻角站起來。他已經(jīng)猜到要發(fā)生什么。這三日來他度日如年，幾乎每時每刻都要數(shù)著秒針度過。終于要守到云破天開了。
鐵窗外，斑駁的月光闌珊投射進來，靜靜灑在韓江南生滿胡茬的臉上。巡捕頭向那年輕人使了個眼色，年輕人立刻開始脫身上的衣服
韓江南身體有些麻木，他靠在冰冷的墻邊，愣愣看著那個年輕人脫自己的衣服。卻不知如何是好。巡捕頭皺眉看著韓江南，低聲喊道：“還愣著干什么？你也快脫啊?！?p> 韓江南這才會意，連忙脫掉囚服，匆匆換上年輕人脫下來的便服。換好衣服之后，巡捕頭把那換上囚服的年輕人鎖在了牢房中，卻引韓江南走出牢房。
韓江南情知這一切都是熊立的安排，雖然他心中不是很贊成熊立的某發(fā)做法。但在某些方面，這個人對自己確實有栽培之恩。雖然鴉片之事因他而起，但他畢竟也將韓江南從牢獄之中搭救出來。而這件事卻是林哲、金少、仇凌等所有人都做不到的。想到馬上就能重獲自由，韓江南心中免不得一陣激動狂喜。但黑暗中的連日等待已將他粗糲率直的性格磨得扁平，也使得這個一直不曾長大的執(zhí)拗少年漸漸明白了一些道理、一些禁忌。這些道理和禁忌，都是他用血和淚換來的。從此以后，他再也不會違背這些道理，更不會去觸碰那些禁忌。因為有些事情牽一發(fā)就會動全身，因為有些時候錯一步就是錯一生。
走出監(jiān)獄的時候，只見明朗的月光從頭頂朗照下來，將天地萬物染上一層霜華。再回頭看那監(jiān)獄牢門時，當(dāng)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在監(jiān)獄里度過的那些日日夜夜，他曾幾度以為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也許以后再也沒人會來看他，再也沒人會安慰他，再也沒人會想起他。有的，只是旁人鄙夷的眼神和唾棄的口水……
巡捕頭將韓江南引到監(jiān)獄大門前，把門的巡捕早看到兩人過來，忙開鎖打開大門，隨后讓在一旁，“走吧?！蹦茄膊额^說。
韓江南扭頭看了看巡捕頭，點頭道：“再見?！?p> 巡捕頭搖了搖頭，一臉嚴(yán)肅地說：“我們這里從來不說再見，不吉利?！?p> 韓江南一愣，不由得傻笑出來。確實，“再見”這個美好的詞語從來都不適合在監(jiān)獄這種地方說出口?！澳呛冒伞！表n江南又點了點頭，“不見。”說完，轉(zhuǎn)身走出監(jiān)獄大門。
隨著一陣沉悶的門響悄然落地，監(jiān)獄的大門在韓江南背后緩緩關(guān)閉。那道鐵門里既隔絕著韓江南曾經(jīng)的世界，也埋葬了韓江南未來的一切。
一輛黑車轎車就停在門口不遠處。一見韓江南出來，轎車的后門就被人從里面推開，向韓江南豁然敞開，恍如另外一個世界的入口。
韓江南知道，只要他走進這個入口，就意味著他正式將靈魂賣給魔鬼。但他卻沒得選擇。因為正是這個魔鬼將無人問津的他從監(jiān)獄里拯救出來；也正是這個魔鬼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加以援手。而如果他想將林巖從金少手里搶回來的話，也只有這個魔鬼能幫助他。所以，韓江南毫不猶豫地坐了進去……
上車之后，只見后座上擺著一套嶄新的西裝革履，還有一盒打扮用的發(fā)膠。韓江南盯著東西正愣神時，車子已經(jīng)緩緩啟動，司機在后視鏡里對韓江南微微一笑，說道：“韓先生，西裝和皮鞋是熊老板給您量身定做的?！?p> 韓江南點點頭，忙將衣服、皮鞋換上，又拿起發(fā)膠簡單梳了梳頭。不多時，車子停在大世界賭場門口。
下車之后，韓江南懵懵懂懂地走進遠大賭場大門。這里，他只來過兩次。過去的事情不想也罷！
雖然剛剛上海經(jīng)歷了大罷工時期，但像賭場這般燈紅酒綠的場所卻從來沒有停止過運營。賭場內(nèi)人來人往，刺耳喧鬧的爵士樂響徹整場，那些穿著西裝革履的男人和穿著旗袍高跟鞋的女人在一座座賭臺前興奮地尖叫著，熱烈的氣氛讓人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此時的韓江南卻對一切聲音、一切色彩全都無所感應(yīng)，他邁著麻木僵硬的步子緩緩走進大廳中，就好像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一個服務(wù)生端著一直蓋著紅布的托盤走到韓江南面前，恭恭敬敬地問道：“韓先生嗎？”
“我是?！表n江南點了點頭。
服務(wù)生微微一笑，掀開紅布。只見托盤里滿滿裝著的都是籌碼，論及數(shù)額，少說也有上千塊大洋。
服務(wù)生恭恭敬敬地笑道：“熊老板希望您玩得盡興?！?p> 這時，一名穿著高叉旗袍的漂亮女子一步上前，輕輕挽住了韓江南的胳膊。韓江南一愣，旗袍美女卻將香唇湊到韓江南耳邊，柔聲細語道：“我叫安娜，韓公子，今晚我屬于你……”
黑人鋼琴師雙手輕拂在鋼琴上，如同一對靈巧的黑蝴蝶翻飛舞動在黑白分明的林間。那一段悠揚動聽的爵士樂飄然入耳，每一個音符都仿佛敲打在韓江南的深心之中。
韓江南并不知道那黑人鋼琴師彈得是什么，也不想知道是什么。任憑那旗袍美女香艷入懷，只覺瞬間找回了自信。他將女子摟在懷中……
烈酒、牌九、籌碼、賭桌，這一切在迷醉的爵士樂中盡情舞蹈。一時間，韓江南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在動還是別人在動……
香檳在歡呼聲中瓶瓶開啟。觥籌交錯間，是籌碼悅耳動聽的的撞擊聲如仙樂般嘩啦作響。韓江南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總之，在欲望流轉(zhuǎn)的酒池肉林中，他原本蒼白的臉色竟變得越來越紅，到最后紅得如同神臺上供著的關(guān)二爺那般。
手中的籌碼跟著一個個丟出去，不論是輸是贏，韓江南卻連眉頭都不皺一皺。在他自己眼里，他已經(jīng)是一個沒人關(guān)心的廢人。廢人要錢有什么用？還不如花掉所有的錢及時行樂。至少，還有旁觀者肯為他歡呼一下。
在所有人都壓喊大的時候，韓江南偏偏壓小?？粗切┤私醢d狂的神色，韓江南眼中滿是不屑的笑意。
“大、大、大！”在眾人山呼海嘯的聲音下，美女荷官掀開了銅制骰盅。眾人瞪眼細看時，不由得捶胸頓足，后悔不迭。
美女荷官微笑道：“三點，??！韓少爺通殺！”
此時，韓江南已經(jīng)醉得有點不成樣子。雖然衣衫不整，依舊高舉雙臂歡呼出聲。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又找到了“王的感覺”。
在震耳欲聾的呼喊聲中，安娜忽然一把抱住韓江南，緊緊吻上了她紅彤彤的鮮艷嘴唇。
隨著一陣“嘭嘭”的聲響，頭頂忽然爆開一片彩花，落在擁吻的二人身上。
嘩，掌聲雷動……
在迷醉中，韓江南忽然覺得這一切都過于虛假，就好像做夢一般虛假。隨后，他意識到這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的……
但是，管他呢？
如果能用最簡單的方法得到我想要的一切，那又何舍近求遠？
所以……那就繼續(xù)沉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