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道中落

　　幾日下來，顧君寧漸漸接納了原主的記憶。

　　原來，顧瑜已經(jīng)死了整整五十年。

　　顧氏一脈子嗣單薄，上一代家主顧珣僅留有兩子。

　　顧珣是顧瑜前世的弟弟。

　　這顧君寧和顧叔陵皆為弟弟的長子所出，本應(yīng)喚她顧瑜一聲“姑奶奶”。

　　沒想到，她竟重生成了自己的侄孫女。

　　這五十年間，大魏覆滅，大蕭建國，京城內(nèi)外早已不復(fù)昔日光景。

　　京城顧氏乃百年杏林世家，曾世代供職于大魏太醫(yī)署。

　　顧瑜的父親顧遐齡曾任正五品尚藥局奉御，弟弟顧珣也晉為司醫(yī)，專為嬪妃皇子看病。

　　那時候，顧家風(fēng)頭無兩，譽滿天下。

　　但怎么她一閉眼，一睜眼，顧家的后人便淪落到這般田地？

　　正想著，她聽到顧叔陵的聲音響起。

　　“寧寧，藥丸都捏好了，我這就拿去院中燒了?！?p>　　“加樟木一起燒?！?p>　　用白芷、番木螯、川芎、干浮萍、艾葉、白鱔骨各二兩，雄黃、蒼術(shù)各一兩，做成粗末，用米湯和勻捏成藥丸，加樟木一兩，一起燒煙，蚊子即化為水。

　　這是《仁安堂經(jīng)》里所載的驅(qū)蚊秘術(shù)，顧君寧以前用過幾次倒也靈驗。

　　今時不比往日，顧氏家道中落，變賣祖宅，在昌明坊置了一處舊宅。

　　清明渠自坊內(nèi)流過，夏季水渠時常淤塞，導(dǎo)致坊間腥臭難聞，蚊蟲肆虐。

　　顧君寧這身病，一來因夏秋之交，原主貪涼用井水沖身，先受陰寒，又在祠堂待了一夜，外感邪風(fēng)。

　　二來，便因家中蚊蟲成災(zāi)。

　　她前世游醫(yī)多年，見過許多例瘧疾皆因蚊蟲感染而起。

　　是故，她開了治寒瘧的方子讓顧叔陵抓藥回來煎，又讓他照她說的捏藥丸去院子里燒。

　　她不說緣由，顧叔陵也不問。

　　這個便宜二哥的性子模樣都是極好的。

　　可是他從沒學(xué)過醫(yī)，連那幾種草藥都分不清。

　　身為顧家長房嫡子竟然不通醫(yī)術(shù)？

　　顧君寧覺得事有蹊蹺，殊不知二房也覺得大房處處透著古怪。

　　大房院里終日彌漫的藥味，混著一股燒東西的糊味，悠悠飄到二房院子里來了。

　　兄妹二人都不懂醫(yī)術(shù)，但一個真敢開方子，一個真敢照著方子去抓藥。

　　馮氏心里發(fā)怵，中邪了，二郎也跟著中邪了。

　　偏生顧二爺又是個不信邪的。

　　每次馮氏在他面前念叨什么神仙菩薩，他都會不耐煩地呵斥她讓她閉嘴。

　　“我們顧家是醫(yī)家，又不是仙家，你若是不信醫(yī)，難道還要信什么山精鬼怪不成？”

　　這次的事，顧二爺渾然沒有放在心上。

　　馮氏委婉地提了幾句，卻吃了好大一記白眼。

　　顧二爺冷笑說，你問我做什么，怎的不去問你供著的那些泥巴菩薩？

　　那頭，顧母身上不爽利，連見都不肯見她。

　　她一向沒個主見，一時找不到人商量。

　　馮氏糾結(jié)了大半天，忽然聽下人說，聞家小郎君來了。

　　這位聞小郎君來頭可不小。

　　聞家專做藥材生意，是京城最大的藥材商，幾乎壟斷了全城藥堂的藥材供應(yīng)。

　　顧家濟世堂縱有百年聲譽，這幾年生意江河日下，顧家也不得不仰仗聞家?guī)追帧?p>　　而聞家獨子聞西舟正是顧叔陵的同窗好友。

　　因妹妹這一病，顧叔陵向夫子告假在家，將近半個月沒去學(xué)塾。

　　聞西舟擔心好友，特意帶了位聞家的老大夫過來。

　　見了來人，顧叔陵驚喜交加，趕緊請大夫進去給妹妹把脈。

　　雖說顧君寧的身體狀況逐漸好轉(zhuǎn)，但他隱約有些擔憂，總想著要請個好大夫看過才算無事。

　　大夫問了病人的近況，便先行進屋問診了。

　　“決明別擔心，這位大夫醫(yī)術(shù)高明，定能藥到病除。我們且在外面等著，不要影響大夫診斷。”

　　聞西舟將顧叔陵拉到一邊，坐在石桌旁，給他講解這幾日落下的功課。

　　顧叔陵默默聽著，時不時抬頭往房間那邊看。

　　“怎么，”聞西舟佯怒道，“信不過我聞家的大夫？”

　　“靈均誤會了?！?p>　　他只是覺得妹妹這幾日怪怪的。

　　那幾張方子他都找人看過，每家醫(yī)館的郎中都說方子沒問題。

　　他妹妹雖然識得幾個字，自個兒翻過幾頁醫(yī)書，卻未曾跟隨任何人學(xué)過醫(yī)術(shù)。

　　這些方子，難道真的是她從書里看來的？

　　“罷了，大夫那邊應(yīng)該也快好了?！甭勎髦叟牧伺乃募?，“決明，我們?nèi)ラT口等吧?！?p>　　兩人剛走到門邊，便聽見屋里傳來一老一少的聲音。

　　“是了，夏秋之交，晝暖夜涼，驟感寒瘧原也不足為奇，是老夫疏忽了……但這味藥未免分量不足？”

　　大夫聲音懇切，竟帶著些許請教的意思。

　　屋外兩人皆是一愣，但聽少女清泠泠的嗓音響起。

　　“對癥方能下藥。病人體熱貪涼，此疾又因蚊蟲感染而起，這味藥重了反而無益。”

　　大夫沉默片刻，很快稱是，但又提出用艾灸來治療。

　　“荒唐?！?p>　　少女冷笑一聲，屋外兩人又是一驚。

　　只聽屋里的人說道：“荒唐的法子是給荒唐人用的?！?p>　　她正值豆蔻年華，一開口卻老氣橫秋，口吻頗像前輩在訓(xùn)誡后生。

　　聞西舟忍俊不禁，調(diào)侃道：“決明，你說這婉轉(zhuǎn)黃鶯為何偏學(xué)那老鴉樹上鳴？”

　　“靈均！”

　　他忙收了笑容，問道：“怪了，這艾灸之法有何不妥？京城世家若有人染疾，不也同樣用此法嗎？”

　　艾灸之法是以點燃的艾絨，在病人體表燒出瘡口，使其潰爛流膿帶出病根。

　　眾人皆以為，只要依此法除了病根，病情自然會好轉(zhuǎn)起來。

　　顧叔陵也深以為然，但他硬著頭皮開口護短。

　　“寧寧這樣說，必然有她的道理?！?p>　　聞西舟輕笑幾聲，正和好友說笑，突然聽到院子里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

　　“二郎，你們這院子里燒的什么，嗆人得很，大老遠的就聞見了。”

　　兩人回頭看去，只見馮氏笑盈盈地朝這邊來了。

　　聞西舟來過顧家數(shù)次，自然見過馮氏，忙以子侄身份行了一禮。

　　馮氏雙眼一亮，故作驚異道：“咦，聞小郎君也在??？”

　　聞西舟還未與她寒暄，大夫已提著藥箱出來，朝他搖頭苦笑。

　　“郎君，這位小娘子的病，老夫也不必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