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故事里，很多讀者會發(fā)現(xiàn)很少會有下雨天。不瞞大家笑話，這只是因為我喜歡陽光剛好的天氣，不過，清風(fēng)和煦，冷暖適宜的天氣更能襯托這樣向陽而生的故事。
開年后，老孫頭就想著南下一趟，年前讓自己兒子幫著尋找的人終于有消息了。
南方一到春季就多雨水，連綿的雨下個不停，不管是小巷里還是河邊的圍欄邊，絲絲雨絲都會隨著風(fēng)進(jìn)了那些窗沿。
老孫頭是山東人士，是當(dāng)年南下反擊戰(zhàn)的老兵。他日漸覺得體衰，心里頭總想著那年一起勝利凱旋而歸的老戰(zhàn)友，總想著能再見上一見，雖然對于那些埋骨他鄉(xiāng)的同袍之士更加會念起，但時隔多年，只能對著老照片上那些年輕的模樣一聲聲嘆息。
老孫頭要尋找的戰(zhàn)友名叫沈建華，杭城人士，自從那年歸來后大家都各奔東西，一回首就是三十多年。當(dāng)年大家相互都留了地址，想來以后可以相聚，只是回家后的他們都為了生活而各自忙碌奔波著，這事就隔了這么多年。
老孫頭的兒子剛好在杭城工作，去年回家過年時，老孫頭就對兒子說，想在杭城幫他找個人。雖然老孫頭兒子在杭城工作有些年頭，但這茫茫人海，拿著三十多年前的地址確實很難找。
老孫頭的兒子從老家回到這里后，也親自按著地址去找，可惜這里已經(jīng)大變樣了，高樓林立，道路寬闊。一天里，問了不知道多少人，都是搖頭表示不清楚。小孫不敢放棄，這是他父親的一個心愿，作為孝順的孩子，他一直想法設(shè)法查找相關(guān)的資料。時間一天天過去，在家里等著的老孫頭遲遲沒有收到小孫來的確切信息。
在一個偶然的機(jī)會，下班后開著車的小孫在電臺里聽到了一檔節(jié)目，他心想，無論如何都得試一試。他就按電臺報名的方式和電臺取得了聯(lián)系，幸運(yùn)的電臺安排的檔期是在半個月后。
老孫頭這三十多年的等待終于等來了一個很有希望的方式。
小孫和電臺的工作人員詳細(xì)的表述了父親對于尋找戰(zhàn)友的迫切心情并告知了那張留存下來的地址。經(jīng)過電臺的傳播，和各方的配合，在當(dāng)天就有一位聽眾給電臺留了言說自己的隔壁鄰居好像叫沈建華，也當(dāng)過兵，不過有沒有參與南下反擊戰(zhàn)他就不清楚了，說得回家問問，但之后幾天里，這位聽眾就不再有最新的留言。
好不容易得到的消息就這樣又失去了，經(jīng)過電臺工作人員的回訪，聽眾說是自己搞錯了。
“機(jī)槍管紅了，不能再打?！崩蠈O對邊上的彈藥兵說道
“怎么辦？班長！部隊還在猛沖?！崩蠈O和彈藥兵看著一個個倒在血泊中的戰(zhàn)友。
“快，用尿讓機(jī)槍冷卻?！崩蠈O站起來就朝著機(jī)槍尿去，就在這時，一枚火箭彈飛馳而來，沈建華眼疾手快，撲倒了站起來的老孫。
“老孫，你不要命了，這么多槍眼對著你你也敢站起身！”沈建國對著彈坑里老孫喊道。
“沒辦法，沒了機(jī)槍掩護(hù)，他們，，，快看一下機(jī)槍還能不能用。小趙！給我彈藥！”老孫來不及和沈建國解釋對彈藥兵喊道。
一場戰(zhàn)役后，雖然攻占了陣地，但一個團(tuán)到最后沒剩幾號人。
沈建國和老孫參軍有幾年了，對那些犧牲的戰(zhàn)士們來說算是老兵了，他們退下來之后想著那些年輕的戰(zhàn)士出發(fā)時都一個個精神抖擻，回來時卻不見他們那嚴(yán)肅的而又稚嫩的臉。站在回國的站臺上，老孫和沈建國努力的尋找著熟悉的面孔，但看來看去還是沒有認(rèn)識的。總后，他們兩人依依惜別，說來日一定要到家里做客。
老孫看著照片上的面孔，活著的人已經(jīng)不多，他越發(fā)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能在見上一面。他在等待的日子里，他嘴里雖說著有些埋怨自己孩子不盡心的話，但心里卻明白三十年前的人確實不好找，他是給急的。沒辦法，小孫一有空就去找信息，去過區(qū)政府規(guī)劃局，去過街道，一直都能有一個確切的消息。他發(fā)朋友圈，發(fā)微博，希望能有人看見，他還請同事們吃飯，讓大家都幫著轉(zhuǎn)發(fā)。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有位同事的朋友看到了，說是這個人和他姥爺是同村的。同事的朋友幫著問清楚了情況，那個村很早前就整體搬遷了，不過大家之前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多問幾個人就能找到。
小孫為了安撫自己的父親，就把這個還沒確定但很有希望的消息告訴了老孫。第二天，老孫就買了兩天后南下的車票。
等到小孫接到他父親和母親時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多，老孫記著問兒子沈建國的消息。小孫告訴他，地址已經(jīng)找到了，等到明天就帶他去敲門。這一個晚上，老孫把所有的照片都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遍，還對老伴說明天他要穿衣服準(zhǔn)備好，他自己把老家?guī)淼亩Y物和兩條煙重新從包里拿出來又看了一遍再塞進(jìn)包里。
沈建國一家住的小區(qū)其實離小孫前幾年購買的房子所在地不遠(yuǎn)，開車二十來分鐘就能到，可就是這二十來分鐘的距離讓父輩整整橫跨了三十多年。
老孫一大早就起來了，他已經(jīng)穿好衣服坐在客廳里等小孫他們起床，原本想去敲門，但看看手表又確實是早了點，所以他就讓老伴和他一起起床，給兒子和兒媳做早飯，等到早飯做完了，他再看了看手表時間還是太早了，才早上六點多。他就這樣靜靜的坐在沙發(fā)上，仔仔細(xì)細(xì)的回想著往事，心里既是激動而有些不安，激動的是這么多年了終于就能見到過過命的戰(zhàn)友，不安的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dá)這份已經(jīng)就等的戰(zhàn)友情，他又去拉開那個裝滿禮物和香煙的包，總感覺不夠多。
“已經(jīng)裝滿了，老頭子，裝不下了。”老伴對他說。
“那兩瓶酒拿出來，你再拿點從老家給兒子兒媳婦還有孫子帶來的東西放進(jìn)去一些?！崩蠈O嚴(yán)肅的說。
“行！聽你的?！?p> 老孫上了兒子的車，坐在副駕駛上的他一邊讓兒子慢點開，一邊卻是顫抖著雙腿顯得有些著急。
“爸，一會兒就到了，沒幾分鐘，別著急?！?p> “我知道，我知道。”
他們的車不能進(jìn)小區(qū)，老孫顯得有些激動起來，當(dāng)兵時的火氣絲毫沒被年月給澆滅，剛想大聲說呢，他兒子制止了他說這是小區(qū)的規(guī)定，大家都一樣，只能停路邊。
“還不是都怪你，號碼也不要一個過來。”老孫埋怨說。
“我也是通過朋友的朋友問來的，能要到這個住址已經(jīng)是萬幸了，您就別急么?！毙O停好車后對老孫說道。
老孫記著要下車，就是不知道從哪里開，小孫看著他這么著急的樣子就幫先解開安全帶，再撥了開門的把手。
“爸，東西別忘記啊。”看著老孫下了車就急著往前走的小孫喊道。
“哦，對哦，差點忘記了?！崩蠈O又急著回過頭來。
等到小孫在保安室登記完后，他們進(jìn)了小區(qū)。他們一邊沿著保安指的方向走去，一邊抬頭看眼前的是幾幢樓。
“你好，你們是？”
“你好，這里是望江小區(qū)18幢2單元1201嗎？”小孫問道。
“是的，你們找誰？”
老孫一聽開門的小姑娘說地址沒錯，他笑著對兒子說：“快啊告訴人家?！?p> “哦，你好，我們來找沈建國，請問他是住在這里吧？”小孫問。
“你們是？”那小姑娘問。
“我爸是沈建國的戰(zhàn)友，從山東來的，這次來看看他?！毙O笑著說道。
“你們稍等。姥姥！有客人，是來姥爺?shù)膽?zhàn)友。”小姑娘沒關(guān)上門，但走到里面去叫人了。
“你們好，老師傅，你是建國的戰(zhàn)友？”一位老太太把門開直了問。
“大姐，我是，我叫孫前進(jìn)，是沈建國的戰(zhàn)友?！崩蠈O急著說。
“你們請進(jìn)來吧，進(jìn)來坐，我給你們倒茶。不用換鞋，沒事的，請進(jìn)來坐?！?p> 等他們落了座后，沈建國的愛人給他們上了茶。
“大姐，這是我從山東老家?guī)淼囊恍┨禺a(chǎn)，還有給老沈帶的兩條煙?！崩蠈O笑著打開包把里面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臇|西一樣一樣拿了出來，“老沈他不在家嗎？，你幫我打個電話，就說戰(zhàn)友孫前進(jìn)來看他?！崩蠈O說完后笑著看著兒子讓他從他的公文包里拿出照片給沈建國的愛人看。老孫正要指著照片上的人說話時，沈建國愛人開了口。
“老師傅，我們家建國去世已經(jīng)十年了?！?p> “他，他，他今年算起來才七十一啊，他。。?！崩蠈O有些不敢相信，說話有些結(jié)巴。
“爸，你別著急，聽阿姨慢慢講。”小孫安慰道。
“老師傅，不好意思，讓你這么遠(yuǎn)白跑了一趟，建國是因為腦袋里有彈片，血管破裂走的?！?p>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我，，我們從南邊回來就一直沒了聯(lián)系，我想著，我想著總能見上一面?！?p> “您喝點茶，慢慢說?！?p> “要不是當(dāng)年他多次救了我，我也就埋在那了，這一想就是這么多年?！崩蠈O有些傷感。
“是我們家建國，十來年前我們家建國就想著去找找老戰(zhàn)友，可惜他突然就走了，不過，他走時沒遭什么罪?！崩咸闷鹦O取出來的照片看著，眼泛淚光說道。
“姥姥，湯噴出來了?！毙」媚镌趶N房說。
“老師傅，你們坐一會，我去去就來?！崩咸四ㄑ劢钦酒鹕碚f。
小孫看著他父親低著頭有些傷感地看著放滿一個茶幾的東西出了神。
“老師傅，你們坐一會，我去買點菜，中午飯就在這里吃?！崩咸庀聡拐f道。
“不了，不了，我們這就走了，不好意思，打擾您?！崩蠈O站起來說道。
“這怎么能行，你們是我們家建國的客人，哪有不吃飯就走的，不行，不行。”
“大姐，建國不在了，我實在是吃不下，真的，我得回去了?！?p> “這，，，”
“阿姨，你放心吧，我陪著我爸的?！?p> “那，你們稍等一下?！崩咸叩椒块g里拿了好多東西，有些事杭城當(dāng)?shù)氐奶禺a(chǎn)，還有一盒茶葉，并把桌子上的兩條放在了茶葉上邊讓小孫拿著。
“別客氣，別推辭，如果建國在，他一定拿得比我多。小伙子，你快拿著吧?！?p> 老孫對兒子點頭示意可以接著。
“我們家沒人抽煙，這個您得拿回去，其他的我替建國收下了?！?p> 老孫點這頭，同意了。
“阿姨，再見?！薄按蠼?，再見。”
“再見，路上慢點?！?p> 當(dāng)老孫和他兒子下了樓后，老孫突然停下腳步，讓走在他前面的兒子再陪他上去一趟。
他們重新上了電梯。
“大姐，不好意思，我想問，建國他安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p> “老師傅，這樣，您留個電話給我，我改天讓我女婿陪著您去，可以嗎？”
老孫讓兒子寫了號碼給到老太太，老太太也把他女婿的號碼報給了小孫。
在回來的路上，老孫一直沒有說話，小孫怕父親傷心，就想著陪他說說話，可是不管小孫怎么開口，他還是閉著眼不回應(yīng)。
第二天，沈建國的女婿打來了電話。
“小伙子，謝謝，不過，我想請你們倆先到下面等我吧，我有些話想單獨和建國說?！崩蠈O對著沈建國女婿和自己的兒子說道。
“建國，這是你愛抽的煙，只是牌子不同了，產(chǎn)地是一樣的，我只是沒想到你會以這樣的方式在我面前戒了煙。這是你愛喝的酒，牌子沒變，不知道味道變了沒有，是不是和當(dāng)年的一個味？”
兩個年輕人，各自撐著傘，遠(yuǎn)遠(yuǎn)靠著老人在墓碑前哭泣著。
那天，下雨，在這寂靜的墓碑上，雨點打在兩條煙的包裝上面噠噠作響，兩把黑色的雨傘一前一后的慢慢地消失在公墓的臺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