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死馬當(dāng)活馬
……
“——你說什么?”
剛踏進護國公府的郭丹巖停住腳,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yù)感。
“您昨晚前腳剛走,副使大人后腳就到了,她看見地牢里的犯人……”
管家的話猛地噎住。
世子眼尾上挑,黑山白水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說不上發(fā)怒,眼神卻涼得管家躥出一身雞皮疙瘩。
“看來是我府上無人了?”
管家撲通一聲跪倒,戰(zhàn)戰(zhàn)兢兢勉強分辯道:“副使大人有御賜寶劍在手,小人攔……攔不住。”
“說重點?!?p> “……張三死了?!?p> 管家生怕郭丹巖發(fā)怒,連珠炮般說下去:“副使大人打開了張三的頭籠,取出頭籠里塞嘴的鐵片,旁人還來不及阻攔,張三便自盡了。”
“服毒?”
“是嚼舌。舌尖都咬斷了,副使大人被血噴了一身,所以她……”管家欲言又止。
郭丹巖只覺得兩個太陽穴開始突突突地跳動。
“她此刻正在后院鞭尸?!?p> “胡鬧!”
心頭火起,郭丹巖大步流星地走向后院。尚未接近,遙遙便有一片緋紅映入眼簾,仿佛天邊抹開的朝霞。
郭丹巖站定。
緋紅是少女薄薄的春衫,緋紅是少女紅撲撲的粉面,緋紅是她飛奔而來,雙手托起的長劍。
“給!”
少女將寶劍舉過頭頂,二話不說在郭丹巖面前噗通跪了下來。
郭丹巖差點氣笑了。
“干什么?”
“我,我負那個,負……”
“你負荊請罪?”
“對對對!”少女把寶劍又往高舉了舉:“負荊請罪!你不高興盡管打!”
這柄劍通體緋紅,劍身細窄,有一條貫穿頭尾的深紅色線條,刻有兩個小字:善思。
這是全新打造的善思劍。
郭丹巖垂目看了少女半晌,抬腳直接繞過她,去檢查張三的尸體。
看來這次真動氣了。少女咬著下唇,神色里透出一點委屈的慌來。她也不起身,跪在地上倔強地抱著善思劍。
張三確是嚼舌而死。
尸體上沒有別的傷,少女所謂的“鞭尸”不過是在背上胡亂抽打了幾下泄憤,雷聲大雨點小,并不影響什么。
張三生前沒挨過大刑,不是絕對可靠的死士也不會被派來執(zhí)行這種任務(wù)。
對這種人,唯有攻心。
可現(xiàn)在人死了,郭丹巖縱有一千一萬種法子也是白瞎。
整個上午,護國公府都是靜悄悄的。直到郭丹巖寫好書信,郭小石提了個金絲籠進來,里面有一只灰突突的小鳥,鳥腿上扎著中空的銅管。
此鳥名為江南燕,卻是北魏特有的送信鳥,速度奇快方向感強,綽號“使命必達”。
發(fā)完信,郭小石并未立即退下,看著郭丹巖欲言又止。
“有事?”
“世子,副使大人已經(jīng)跪了一上午……”
郭丹巖哼了一聲。
“副什么使副使,成天仗著善思劍狐假虎威糊弄人,你還不知道嗎?”
郭小石樂了。
“反正禍也闖了,畢竟姑娘家臉薄,老跪著也不是個事兒,萬一跪傷了,她那老子肯定又要跳出來。”
郭丹巖頭大地道:“罷了,找個大夫給她瞧瞧膝蓋,瞧完送她回去?!?p> “不!我不回去!”
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門外有人高呼一聲。
緋紅色的少女一陣風(fēng)般刮進來,要往郭丹巖身上撲。郭小石不動聲色地用身體擋了一下,提醒道:“副使大人,慎行?!?p> 少女順手抓住他衣袖搖晃著,放軟了聲音道:“郭大哥,你快幫我說句話呀!”
郭小石試了幾下把衣袖拽回來,未果,無奈地嘆了口氣把臉轉(zhuǎn)向座上:“世子?”
郭丹巖平靜地道:“大夫不用了,讓她打哪兒來回哪兒去?!?p> 少女放開郭小石,沖過去用力在桌子上一拍,隔著書案對郭丹巖怒目而視。
“我只不過想看看她生活過的地方,有錯嗎?!”
萬萬沒料到是這個展開,郭小石快步退出去,關(guān)上房門,守在十步之外。
郭丹巖也有些錯愕,這次不是來糾纏他的?
“你想去相王府舊址?”
“四年前火雨流星,一夜燒光了王府,言靜航?jīng)]逃出來。后來南魏皇帝在原址重建宅邸,賜予了吏部尚書陳群?,F(xiàn)在陳群已死,人去樓空,我偷偷去看一下有什么打緊?”
郭丹巖眉毛一動。
少女立刻伸出一根指頭戳他眉心:“別皺眉!這次我有認真思考過的,沒莽撞沒沖動,保證不惹事!”
郭丹巖后退躲過她的魔爪,教訓(xùn):“你又直呼長輩名諱?!?p> “好好好?!?p> 少女噘嘴小聲嘟囔了幾句,不吭氣了。
橫公漁兒只當(dāng)他是言靜航的養(yǎng)子、女帝密使,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就像當(dāng)年女帝魏瑤姬與相王李鶴林選擇低調(diào)處理這段感情,女帝沒有公開認回李玄邃,四年前,她將玄邃丟到了護國公郭襄山的風(fēng)龍騎軍中。
至于言靜航為什么叛國,盜取寶刀囊螢,抱走女帝之子,恐怕只有女帝才知道。橫公漁兒也曾斗膽追問,當(dāng)時女帝沉吟片刻,說道:
“此人的確背叛了朕,但從不曾背叛你父女二人?!?p> 所以,橫公漁兒來了。
南魏,金京,相王舊址。
言靜航的秘密,她一定會親自找出答案。
而且——
她雙手托腮美滋滋地欣賞對面的盛世美顏。這個馬夫之子看過她的大腿,折過她的劍,為她差點被毒死,還長得這么銷魂。
必須是她的男人?。?p> ……
“昨夜出宮有何收獲?”
左尚書打量著剛剛把自己捯飭利索的小捕快。
“行行行,甭說了?!?p> 她還沒張嘴,左枚已經(jīng)大袖一揮直接攆道:“你去吧?!?p> “嗯?”弗四娘有些奇怪。
左枚佯怒道:“你眼烏子一轉(zhuǎn)老夫就知道要撒謊!”
弗四娘干笑兩聲,趕緊腳底抹油:“多謝大人!”
“哼!”
刑部一干人等夜里皆被禁足在宜蘭宮。老狗往窗外瞄了幾眼,不解地問:“就憑咱們幾個三腳貓的功夫,怎么還驚動馮大統(tǒng)領(lǐng)了呢?”
馮捕頭啐道:“你也配!人家大統(tǒng)領(lǐng)是來保護現(xiàn)場的?!?p> “現(xiàn)場?現(xiàn)場咱們不都勘驗完了嗎?”老狗表示不服。
“誰說勘驗完了?”弗四娘笑嘻嘻地推門進來:“你沒發(fā)覺現(xiàn)場少了一樣?xùn)|西嗎?”
“四娘?”
馮捕頭喜出望外,俗話說龍配龍,鳳配鳳,瞎眼小妖怪配疑難雜癥。
他顧不上追問弗四娘昨晚去了哪里,直接抓重點:“少了什么東西?”
弗四娘翻開桌上的一本案卷記錄,食指點了點。
馮捕頭歪著頭念道:“……雙頭,布老虎?!?p> 不錯,公主李沅夢的雙頭布老虎不翼而飛了。
白日里,禁軍并不妨礙刑部進出宜蘭宮查案。馮捕頭帶人分頭去尋這只布老虎。弗四娘卻找了個僻靜的角落閉目養(yǎng)神,身心累極,仍然無法入睡。
她不肯依賴那種讓人睡眠的藥物,情愿這么干耗著。自從兮云渡她魂歸來兮,睡眠就拋棄了她。
廢太子在濯龍園“遇刺身亡”的消息今日肯定會送進宮來,皇帝應(yīng)該沒空理會這邊。
……
“我不是吹牛啊,真不是吹牛!”
余淵說得唾沫星子橫飛。
“我以前真是個大夫?!?p> “老魚你家里人沒嫌你煩嗎?”
“我家里沒人?!?p> 嘻嘻忍無可忍地問楊寧:“大掌柜,我能不能打他?”
楊寧無奈地放下算盤,勸老魚:“你少說兩句?!?p> 余淵悻悻地閉了嘴,扭頭去抹桌子,才抹了兩下,突然聽到小堂宴門外傳來一陣喧鬧。
他立刻把抹布一扔,從二樓直接翻出去,落到了大街上。
嘻嘻不禁大翻白眼:“懶成一灘泥的人,看熱鬧跑得比兔子還快!”
楊寧笑笑,心里掛念的卻是小老板的事。聽說昨天刑部尚書親自點名,直接從平安無事園把人帶進了宮。
這一去,兇多吉少。
余淵撥開圍觀的人群,擠到最前面一看——
竟然是個衣著華貴的嬌娘子在大街上糾纏一個老頭子。
余淵捅捅身邊的人問,怎么回事?
圍觀者多的是熱心人,七嘴八舌湊齊了事情的經(jīng)過。原來是聚義興分店的大掌柜昨夜外出,遇到了劫匪,心口被捅了一刀,快不行了。
這劉老頭是回春堂最好的坐堂大夫,聚義興想請他出診,他卻不肯。
這不,大掌柜的娘子從回春堂一直求到大街上來了。
劉老大夫?qū)擂蔚鼐局拥溃骸安皇切±蟽翰豢鲜┚?,是心口中刀他必死無疑。小娘子行行好,莫再鬧了?!?p> 那娘子年紀不大,行事卻十分老練,不卑不亢地答道:“得罪了。只因回春堂劉氏是金京最好的外傷大夫,也是出了名的醫(yī)者仁心,望老人家千萬垂憐相救,無論成敗,聚義興都愿奉上診金千兩,絕無二話?!?p> 人群一陣騷動。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劉老大夫有點騎虎難下。只是當(dāng)胸一刀這種情況,十個人十個死,實在是一成把握也無。
他怕砸了回春堂的招牌。
正猶豫不決,突然有人一拍劉老大夫的肩膀,慫恿道:“老人家放心,我陪你一塊兒去?!?p> “你——”
劉老大夫驚愕地瞪著這個不知哪里蹦出來的胡子青年。
“不才余淵,略通醫(yī)理?!?p> “我——”
劉老大夫想說我可沒答應(yīng)要去?。?p> 他還在你呀我的,掌柜娘子已經(jīng)等不及了,果斷插話道:“對不住劉大夫了,改日聚義興一定登門道歉?!?p> 說完她一揮手:“帶走!”
幾個如狼似虎的家丁一擁而上,把劉老大夫搶走了。
余淵很沒面子地在后面窮追猛趕:“哎,這里還有一個!”
聚義興西市街分店是前店后院的構(gòu)造。
后院北面是前廊后廈的正房,東西廂房南邊的花墻子中間有一道垂花門,與東西抄手游廊相通。
天井里種了不少花,丁香、芍藥、垂絲海棠、春杜鵑,一叢叢開得正好。
掌柜娘子匆匆穿過天井,推開西廂房的門,對里面的人低聲道:“劉大夫請來了?!?p> 里面的人急聲說了一個字:“快!”
劉老大夫驚魂未定,小鷹抓老雞似的被兩個年輕家丁強架進來,總算站穩(wěn)了腳跟,胡子一翹立刻便要發(fā)火。
刺鼻的血腥氣讓他忘了罵人,看清眼前的情形,他脫口而出道:“完了,此人沒救了?!?p> 床榻上,紅是紅白是白,洇成一朵美艷的大麗花。
一個滿臉血污的年輕人靜靜平躺,衣襟敞開,露出一小片蒼白痩削的胸膛,仍有微弱而急促的起伏。
當(dāng)胸靠近心臟的位置,插著一柄整根沒入的匕首,無人敢拔。
一個老者跪在床邊,手忙腳亂地捂牢傷者心口,不時用衣袖去擦拭他口鼻處涌出的血沫子。
血沫漸漸變少,傷者的氣息也越來越弱,雖然面孔上被刻意涂抹了許多血漬,仍然透出一股青白的死氣。
他的身體也開始僵硬了。
劉老大夫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別說妙手回春,此人能拖到現(xiàn)在才斷氣,已經(jīng)稱得上是奇跡。
跪在床邊的老者漸漸感受不到手下軀體的起伏,哆嗦著去試探傷者的鼻息……
沒了。
他死了,就一切都沒了。
世間萬物仿佛在這一剎那凝固,時間也停了下來。
這時,一個聲音突然插進來牛哄哄地道:“快給我打熱桶水,再取一碗生豬膽汁來,趕緊的!都動起來,別愣著!”
停頓的世界似乎被這一嗓子吼醒,時光如水,繼續(xù)向前潺潺流淌。
余淵是跟著劉老大夫蹭進來的,只不過這人毛遂自薦,來歷不明,一直被家丁架一把劍在脖子上提防著。
此刻他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先說好,鄙人師門有訓(xùn)——非必死之人不救?!?p> “我這劑藥下去,脈微續(xù)者生,暴出者死,只有半成把握,所以活了不必感恩,死了也概不負責(zé)?!?p> 這通丑話說完,他點名的東西也被沒了主心骨,慌里慌張的下人送來了。
余淵推開脖子上的長劍,躥上前去,猛一下拔出死者身上的匕首,再往他左肋下刺入。
干脆利落,毫不手軟!
“豎子敢爾!”
床前的老者又驚又怒,騰地跳起來,要去抓余淵的手。
他快,余淵比他更快。
也不知他從哪里變出一根削尖的細竹管,匕首刺破死者左肋后立即抽出,竹管抵著刀口,緩緩插入。
一小股發(fā)黑的淤血被竹管引出,滴在地上。
余淵看也不看老者,沉聲道:“給他服生豬膽汁?!?p> 一碗生豬膽汁真就這么灌了下去。
余淵行了一套針,又摸了摸死者身上,這才對周圍如在夢中、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更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聽信了他的人解釋——
“放心,這人剛才沒死,只是厥陰之癥,聽懂了沒有?就是尸厥了?!?p> 此時這人體溫逐漸回暖,說明救過來了。余淵精神大振,這可是他頭一回成功!太有意義,太值得紀念了!
他覷著這人滿面血污,看不清面貌,心生一計。
“潑?!?p> 余淵指著床榻上的人道。
周圍的下人已經(jīng)被他忽悠成了沒有主意的傀儡,聞言不假思索地嘩啦一桶熱水澆下。
床榻上的“死者”眼皮顫了顫,緩緩張開來——
……
“還能怎么樣?”
劉老大夫搖搖頭:“當(dāng)胸一刀,必死無疑?!?p> “你剛不是說救醒了嗎?”
劉老大夫嘆口氣:“唉,回光返照而已。”
回春堂大掌柜也跟著嘆了口氣,指著柜臺上的木匣子問:“那這診金?”
“收下吧?!眲⒗洗蠓蚴莻€實在人,聚義興這種大戶最不缺的大概就是錢。
大掌柜收起木匣,感慨地總結(jié)道:“人在天上,錢在錢莊?!?p> ……
“這里已經(jīng)沒我的事了?!庇鄿Y收回搭在這人脈門上的手指。
“本門只救必死之人,既救活了,世間自有名醫(yī)無數(shù),你們另請高明吧?!?p> “可這……”
掌柜娘子露出為難的神色,床前的老者眼里卻掠過一絲狠辣。
“讓……他走……”
床上的人閉著眼睛突然開口,發(fā)出微弱的氣聲。
“余大夫這邊請?!?p> 掌柜娘子親自送余淵從后門離開,不解地問:“余大夫為何提出那樣的要求?”
余淵一共提了兩個要求。第一是要求聚義興對外宣布病人搶救無效,已經(jīng)死了。
“這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法子,十趟里有九趟半是要失敗的。”
掌柜娘子吃驚地睜大眼。
“那今日?”
“今日,今日是老鷹……”
“老鷹?”掌柜娘子被他說得一頭霧水。
老鷹交配——天曉得。余淵心里默默補齊這句粗話。
他惡作劇地叫人淋下那一桶熱水,為的是洗去患者面上的血污,看清他的長相。
沖掉一些污漬后,余淵立刻察覺了不妥。這張臉秀美高貴,少年感十足,氣場絕對不是一個米行掌柜。
醫(yī)者也不是總會得到感激,可能得罪人,也可能招來殺身之禍。今日若不是那人發(fā)話,余淵就要莫名其妙地交代在聚義興了。
誰知老魚心大,也不知后怕,他揣著二兩銀子的診費,歡天喜地跑去找金匠,要打個鐲子。
是的,診費二兩銀子就是他第二個要求。
金匠看余淵的眼神就像看一個病人,作為大老爺們要打一個自己戴的銀鐲子,還要刻一個“金”字。
而且十分啰嗦:“只能用我拿來這塊銀啊,不能換別的銀子,我可認識它?!?p> 那你叫它一聲,看它敢答應(yīng)嗎?金匠腹誹。
再說了,銀鐲子刻個“金”,就能變成金鐲子了嗎?可不是有毛病!
……
直到朝會徹底結(jié)束,滿殿文武陸續(xù)散盡,依然沒有濯龍園傳來的消息。
朝會上又有不少頑固派為廢太子說情,魏姓畢竟是立國之本,輕易動搖不得。
魏帝李弼重陰郁的眼睛始終藏在長長的玉旒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
王開心眼看四下無人,小心翼翼地請示魏帝是否可以除下朝服。
“陛下?”
王開心再喚一聲,李弼重這才驚醒般深吸了一口氣,啞聲說道:“請仙師。”
王開心一個激靈,急忙伸手探去,皇帝內(nèi)層衣衫果然已經(jīng)盡數(shù)濕透,身上熱如火燙。
弗四娘掩在僻靜處閉目養(yǎng)神,冥冥中忽然似有所感,睜開了眼睛。
只見遠處一個一晃而沒的背影,依稀有種熟悉的感覺。
她立刻追上去,抓住路過的宮女不放:“方才過去穿茶駝色衣裳的人是誰?”
宮女略感訝異地道:“是王大總管。”
太監(jiān)總管王開心在宮中無人不識,弗四娘也跟這位大紅人打過照面,可那種熟悉感……真是王開心么?
“仙師這邊請?!?p> 王開心額頭微汗腳步匆匆,將人請進了南溟殿。殿內(nèi)表章用具、文房四寶滾落一地,魏帝正在一片狼藉中大發(fā)雷霆。
地上跪著一片宮女太監(jiān),全部額頭觸地,大氣也不敢出。
待王開心將人攆干凈,他身后的仙師才不疾不徐地上前,撩起了遮面的帷幕。
原來是一個穿茶駝色便服的和尚。
他面色蒼白,眼睛奇大,仿佛一張白紙上被人戳出兩個黑窟窿,嗖嗖冒著涼氣。
這和尚,分明就是拓跋家遍尋不獲的梨花禪寺主持,奈落迦摩提!
奈落迦摩提從懷里摸出一劑丸藥,李弼重頓時兩眼放光,餓虎撲食般一把奪過,仿佛見到了救命仙丹。
甚至等不及王開心奉上茶水,直接吞咽下去。
平日威風(fēng)八面的皇帝,此刻涕淚滂沱四肢抽搐,尊嚴掃地。風(fēng)雅頌,禮律法,在萬蟲噬心百蟻鉆骨的痛苦面前統(tǒng)統(tǒng)不值一文。
丸藥下肚,李弼重的難受勁兒明顯緩解,蜷縮的身體從緊繃到放松,牲畜般粗重的呼吸也逐漸恢復(fù)了正常。
他的眼神從狂亂重新變得冷硬、淡漠,重新找回了掌控一切的感覺。
“多虧仙師相助?!?p> 魏帝正襟危坐在凌亂的龍案后,嘴上說得敬重,心中卻如臨深淵,萬分警惕。
奈落迦摩提。
這個來歷不明的和尚突然出現(xiàn)在深宮中已有月余,他向魏帝揭發(fā)了拓跋家假皇后之手暗中投毒之事。
此時魏帝毒癮入骨,無法根除。這和尚向魏帝提供了緩解毒發(fā)的丸藥,甚至,暗示他皇后有孕。
李弼重將信將疑,直到仙都之夜他在建德宮與皇后袒露相見,那微微隆起的渾圓小腹,明眼人一看便知。
這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和尚到底是誰?他想干什么?
“多得仙師相助,朕該如何答謝是好?”
奈落迦摩提牽動嘴角輕輕一笑:“陛下言重了。小僧師門與先帝有舊,曾發(fā)下血誓,為南魏主君除去一切敵人?!?p> 順便連君主一并抹去。
李弼重不會想到,奈落迦摩提光明正大喂他服用的,正是如假包換的元仙丹。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有小太監(jiān)尖利的嗓門慌亂地響起。
“陛下!濯龍園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