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枉死
黃泉。
鼎鼎大名。
從陰世出發(fā),流經(jīng)九幽,直達地府。相傳黃泉之水乃萬靈身死之后,最精粹的一點血肉淬化匯流而成,只要入了黃泉,不死也得死了。
黃錦在一片玄黃色的水中飛快地往下掉,如同從高空落下,做著自由落體運動。
這條河剛開始只有碗口粗細,越往下面越寬,到最后竟然整個世界都是它,不知道有多寬,也不知道有多深。
一股奇寒不知何時生成,等到黃錦發(fā)覺時,其意識已瀕臨消散。這股奇寒將黃錦凍成一個冰塊,剛一形成,便止住了黃錦急速下行,使其在原地沉沉浮浮。
寬廣如同一個世界的黃泉之上,整片天空被一個身影占據(jù),那身影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一個手指頭便與黃泉大小無異。
巨人手指頭在黃泉中攪了幾下,將凍住黃錦的冰塊撈起來,放在眼前看了許久,最后嘆了一口氣,又將冰塊放入黃泉中。
“終究不是完美的?!本奕藝@了一口氣,其身后牛頭馬面恭恭敬敬地站著,一聲不吭。
“我就說《鬼卷》不行,還是得《度靈經(jīng)》!”巨人說道。
“《度靈經(jīng)》也不行,你家那個小家伙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不知何處,吹來一道蒼莽之風(fēng),“我看只能試試《天輪經(jīng)》了?!?p> “放屁,我家那小家伙怎么就不行了,她現(xiàn)在還小!”巨人怒目圓睜。
又一道聲音傳來,幽深而霸道:“這個家伙還沒開始呢,你們就開始否定了!”
“別吵了,先看看吧!”第四個聲音說道。
“善!”
牛頭馬面低著頭,仿佛什么都沒聽到,出聲的都是陰間的大佬,盡管他們也算是鬼差里面的高手了,但在這群大佬面前,也就跟螻蟻一般。
“時間不多了,要加緊?!钡谒牡缆曇粽f道。
“好!”眾大佬同時回應(yīng)道。
巨人消失了,其余令人窒息的氣息也消失了。牛頭馬面低著頭,看著“平等大爺”怒氣沖沖地離開,都不由自主地擦了一下額頭。
當(dāng)今陰間,平等王掌管著陰世和黃泉兩個世界,數(shù)量是所有地府天尊里最多的,其實力可想而知,然而其余天尊大爺也不是吃素的,各有各的厲害之處。
他們這些鬼差也是很難受,既要明確站隊,又一個都不敢得罪。
……
黃泉流到了盡頭,無聲無息消失漫天黃沙下。
一條窄小破敗的小橋,突兀地出現(xiàn)在黃沙之中,任憑黃沙如何狂吹,上面一點沙土都沒有。
在小橋旁邊,有一座小院,里面?zhèn)鞒龆6.?dāng)當(dāng)?shù)穆曇簦诩澎o的黃沙中顯得尤其響亮。
黃錦感覺自己躺在一團溫暖之中,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楚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
一個女子溫柔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這令黃錦回想起了年少時候初戀的聲音,那聲音是如此的溫柔,讓他內(nèi)心之中愿意為她做任何事。
“來,吃藥了!”女子說道。
黃錦迷迷糊糊地被扶起來,他感覺有一股溫?zé)岬囊后w正從嘴里流到肚子里,喝了不知道有多少,他又被放躺下,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砰!
黃錦睜開了眼。
此時他正站在一條窄小破敗的木板上,左右兩邊是如同墨一樣的黑暗,前方也是,只有腳下三尺處些微的亮光。
他微微回頭,似乎看到了一個絕世美人正在看著他,不過他不敢停下也不敢轉(zhuǎn)方向,因為前方的亮光消失很快,稍有不慎,他可能會掉落到無邊的黑暗中去。
我是誰?這是哪兒?我要到哪去?
黃錦緊張地集中著注意力,跟著亮光的指引前行,同時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xiàn)出三個哲學(xué)問題。
他的大腦之中一片空白,沒有任何信息,他甚至不知道這三個問題從何而來。
混沌之中,不知年月,漸漸地方向也迷失了。
黃錦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許是一萬年,也許只是一瞬間,周圍的黑暗消失了。
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山脈,四周沒有任何東西,在山脈底部,矗立著一座極其雄偉的巨城。巨城之外,有幾名衣衫襤褸,看不清容貌的人正在排隊。
內(nèi)心之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指引黃錦,讓他前往巨城,于是他向著巨城而去,排在了隊伍最后。
巨城門頭,寫著三個銀鉤鐵畫的大字,黃錦并不認識字,但是他卻知道是什么意思:
枉死城
枉死地獄,地府三地獄之一,主要對新死之魂的陽壽進行審判。如果生前并未活到應(yīng)有的壽元,將在此地以正常居民身份,享受完剩余的生命,直到陽壽殆盡。
而如果生前生命時間超過了應(yīng)有的壽元,則會在城下十六小獄接受無盡的折磨:車崩、悶鍋、碎剮、孔小、斷肢、煎臟、炙髓、爬腸、開膛、剮胸……都是每日一次的待遇,直至將在陽間多活的時間全部還回來,才可離開。
黃錦跟在隊伍后方,緩緩地前行,他的身后無聲無息間也出現(xiàn)了不少身影,每一個都是衣衫襤褸,頭發(fā)凌亂,低著頭規(guī)規(guī)矩矩地排隊。
他一直思考著腦海中不停浮現(xiàn)的三個哲學(xué)問題。
“弗朗西斯,你生前以邪法延長生命,吸人精元,奪人陽壽,共計殘害一百零二人,延長生命三十年!”尖細的聲音突然傳入黃錦耳中,他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到了隊伍前方,前面只剩下了兩個人。
“你可承認?”那尖細的聲音問道。
最前方是一名看不出來多大年紀的男人,他的眼神之中充滿了迷茫,直到尖細的聲音響了三次,他才微微聚集了一點兒清明之色。
“承認?!备ダ饰魉蛊降鼗氐?。
“既然承認?!奔饧毜穆曇粽f道,“拉下去,枉死地獄勞役三十年!”
聽到審判結(jié)果,弗朗西斯仿佛突然醒了過來,驚恐無比地掙扎,大聲說道:“冤枉??!不是這樣的!”
不過,來不及了,兩名牛頭馬面憑空出現(xiàn),使用枷鎖將其制住,拉走了。
“我靠,連歪果仁也在這里審判??!”黃錦咂舌,他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后方,雖然排隊的所有人都頭發(fā)凌亂,看不清面容,但在他有心之下看出,里面不少都是異域之人。
“陸仁,壽終而死。生前重病纏身,受盡無數(shù)折磨,仍堅持到了最后。”尖細聲音語氣平和了一些,說道,“陸仁,你可承認?”
“承認。”陸仁語氣平淡。
“既然承認。”尖細的聲音說道,“你可在本城正常居住十五年,修行逍遙派《靈玄訣》,也可現(xiàn)在就去接受下一審判,你如何選擇?”
陸仁突然醒了過來,他略微思索一下,說道:“我選擇先在本城居住十五年。”
一名面容不清的婦人憑空出現(xiàn),手里拎著一大串形狀各異的鑰匙,她將一把鑰匙取下,遞給陸仁后,二者同時消失不見。
前方再無一人。
黃錦現(xiàn)在可以看到前方的情景了:仿佛神龕的布置,自己所處的位置為大堂,正前方是一尊巨大的神像,神像看不清面容;神像旁邊,分側(cè)站著幾名身形略小但同樣看不清面容的神像。
一張不大的桌子擺在大堂側(cè)面,上面擺滿了冊子,此時一名身形纖瘦,面容有些陰狠刻薄的男子坐在桌子后方,看其身份,應(yīng)該是屬于主簿,正在翻著一本冊子。
“黃錦!”
隨著聲音,無數(shù)記憶瞬間涌入腦海中,仿佛原本就存在一樣,之前腦中一片空白的感覺如同做夢一般,而他思考的哲學(xué)問題也迎刃而解。
“哎!”黃錦連忙應(yīng)道。
“嗯?”主簿似乎有些驚訝,正常情況下,被審判的人現(xiàn)在還處于渾噩之中,沒想到黃錦這么快就清醒過來了,不過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愣了一下,繼續(xù)說道,“死于非命,本應(yīng)陽壽七十八,于三十歲八個月又三天去世,生平平淡,無明顯功德或罪惡。你可承認?”
“生平平淡么?”黃錦思考著枉死城主簿對他的審判,有些不服氣,從小到大,他經(jīng)歷了多少的波瀾,多少的困難和艱辛,終于跳出原有的生活圈子,進入新的階層,雖然沒有上過聯(lián)播,但在地方電視臺和網(wǎng)絡(luò)上還是做過不少專題活動的。
他的一生其實是心潮澎湃的,如同一只展翅飛翔的鳳凰,不斷上升,這是他對自己的評價。
“你可承認?”主簿尖細的聲音再次響起。
“無明顯功德或罪惡么?”黃錦又想,他作為心理咨詢師,助人自助,幫助多少心理有問題的人走出陰影,回歸正常生活,這難道不算功德么?好吧,這只是作為陽人的謀生手段,可以不算。那么,自己死后,為虎作倀,傷看數(shù)千人,難道不算罪惡么?
“你可承認?”尖細的聲音變大了。
“大人,壽命方面我沒有問題,不過生平評價方面,我覺得還要再斟酌一下?!秉S錦說道。
“你還有四十七年三個月又二十天的陽壽,可在本城以正常居民身份,同時修行逍遙派《靈玄訣》,享受完剩余陽壽?!敝鞑菊f道。
“大人,我覺得生平評價方面,還要再斟酌一下?!秉S錦重復(fù)道。
主簿沒有理會他,頓了頓說道:“來人,給他鑰匙,把他送到居所去?!?p> 一名容顏美麗的女子出現(xiàn)在黃錦手中,她衣著華美,但此刻如同婢女般,雙手捧著一套做工精致的衣服,衣服上擺著一把精美的鑰匙。
“慢著!”黃錦叫道,“大人,生平平淡我服氣,但是沒有明顯功德或罪惡我不服!”
“本城不是審判善惡的地方,評價是本尊隨便寫的,怎么,你有意見?”主簿抬起眼皮,盯著黃錦說道。
黃錦與主簿對視一眼,頓時雙眼如同被針狠狠地扎了一下,那男子的雙眼之中,竟然全是眼白,沒有一點兒瞳孔!
“本城四十七年三個月又二十天,你住不住?”主簿問道。此時,美貌女子輕輕拍了一下黃錦的肩膀,一股清涼的氣息從肩膀流遍全身,讓黃錦心中的沖動消停了一點。
“勞資奮斗三十年,沒有一點兒懈怠,自認為也算辛勤、努力、幸運之人,沒想到竟然落得個平淡的評價!”黃錦欲哭無淚。
在枉死城以正常居民身份,“享受”二字可是有著很深的意思,意味著有不錯的待遇:獨特的修煉功法,單獨的房子,可能還會分一個女的給自己。
但是,就這樣在這里生活四十多年嗎?
黃錦突然心一橫,說道:“不住了!”
“什么?”主簿雙眼中迸發(fā)出一股懾人氣勢,那股氣勢與袁山全盛時候相差無幾,“你可想好了?”
身后似乎有些躁動傳來,同時身旁的美貌女子也是不停地給黃錦打眼色,示意他冷靜一下。
“我說,我不住了!”黃錦頂著壓力,目視對方,淡淡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