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紫青,快去把我前幾日留下的那龍井拿出來,好生招待十七小姐?!?p> 我笑,這十七小姐好久沒人叫了,我聽著還有些別扭的感覺,排行十七,必然有這稱呼。
眼見著九夫人出了門去,我不急走,安然坐在桌前,品著茶,一室的茶香,很幽靜,近身的丫頭們都隨著九夫人出去了,一旁的都是些陌生的面孔,我看到這桌上有一本書,拿過來,打開,竟有一封信夾在當(dāng)中。
心有一些亂,望了望四周,“你們都下去吧,我看會兒書?!?p> 丫頭們應(yīng)聲而退,并沒有異樣,若清也退出去找人說話去了。
我把信展開在書上,悄悄的看了起來,平常我是不會去理別人這些閑事的,可是今兒個我總想那信里或許有著黎安的消息,這樣的好機(jī)會,我不能錯過。
果然,那是武昭的書信。
一字一句,寫得我心驚肉跳。
原來,武昭隨黎安返京的途中遭人暗算了,黎安受了傷,失了相府的銀子,正在客棧里養(yǎng)傷。
這樣想來,即使回來,憑爹的脾氣,他也是兇多吉少。
可是,那一個雨夜,我明明看見武昭回來過,既然回來過,他又為何寄來書信呢?
難道,那一夜是我看錯了,那個夜挑燈籠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許多事,即使親眼見,也不見得為實(shí),更何況我只是憑著身形猜測,或許,是我錯了。
而黎安,身處險(xiǎn)境,如今也只有九夫人可以救他了。
這么大的事,爹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九夫人壓得住一時卻壓不住一世,那些銀兩,要先找回來才能保全黎安的性命。
折好了信,依舊夾回書里,九夫人不防我,而隨我看,這樣的用意又讓我糊涂而難以揣測。
難道,她知道了我的心。
所以,她故意幫稱著黎安。
她與我再好,也沒有血緣的關(guān)系,有些事,我要想通了才行。
我起身叫了若清,吩咐了丫頭們轉(zhuǎn)告九夫人,只說我身子不舒服,先退下了,改日里再來看她。
回了落軒閣,我躲在床上細(xì)細(xì)凝思,那信,更讓我心焦。
若清依舊熬了藥,還有燕窩,這天晚上,我突然有了胃口。有了精氣神,我才能想辦法去救黎安。
若清不說什么,我卻也看出她瞧著我也心喜。
晚上宮里傳了話來:明兒讓我隨九夫人一起入宮。竟是看中了我的畫功,皇后也想要為她做一幅畫,我啼笑皆非。
我,不過是相府里的十七小姐罷了,哪是什么畫師呢。
倘若知道這一次入宮竟是改變了我的一生,那么抵死我也是不會入宮的。
原來爹叫了九夫人過去是一起入了宮,九夫人把我畫的畫拿給了皇后瞧了,皇后極是喜歡,便下了旨意讓我一起入宮,順便也為她做一幅畫。
大清早起,門口就站滿了一排丫頭,宮裝及一應(yīng)的服飾,還有上妝的胭脂、眉筆、唇紅……
應(yīng)有盡有的擺在那兒,讓我相信,爹這一次也在乎起我來了,這么大的排場還是頭一遭,或許,他是不想讓我丟了婁家的臉面吧。
九夫人幫我選好了一套淡粉的宮妝,雖有些俗,不合我的意,我也不違抗,畢竟是她的好意,而且那顏色于我可以掩了臉上的病容吧,那是她想的周到,總不能讓婁家的人以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入宮。
其實(shí)胭脂涂得厚了,人的臉也就假了,真心也就看不出來,我有意畫了濃妝,艷艷的如一朵牡丹般,入得了別人的眼,卻也未必就喜歡這樣的妝容,釵環(huán)只一個碧玉的簪子,那是娘入佛門前留給我的唯一信物,我?guī)е?,是讓娘陪著我一起,打氣,過關(guān),我還會回到這婁府來,入一次宮而已,斷不會丟了我自己。
上了轎,兩乘,一乘是我,一乘是九夫人。
丫頭們隨了地上走著,第一次大白天里光明正大的出府,我有些興奮,總是偷偷的掀著簾子的一角向外望著。
突然想起黎安,心里又酸澀起來,還沒有尋著機(jī)會與九夫人說呢,今兒出宮時我再也不能錯過了。
從前出府,都是夜里吃了晚飯后,黎安偷偷的帶我出來過,上元節(jié),人山人海的,他總是拉著我的手,怕走散了……
眼角有一滴淚涌出,我急急的擦干,這個時候不是哭的時候,總要想法子才是。
轎子晃悠悠的終于到了宮門口,兩尊大獅子威嚴(yán)的望著門前的空曠,這地方,常人是不便來的吧,除了宮里的人,再不見其它的人影。
我有些忐忑,必竟這是第一次入皇宮,倘若有什么差錯,倒是要叫人笑話,手心里不自覺的已攥出了汗。
終于,我聽得帶路的公公叫著:“到了,請夫人及十七小姐下轎?!?p> 簾子打開,我依言踏出,走到了平地上人才踏實(shí),眼見都是太監(jiān)和宮女,一片的肅穆,鴉雀無聲的,這宮里,果然莊嚴(yán)。
相府里大大小小的場面,我都是遠(yuǎn)瞧著,從未參加,爹不在意我的存在,而我更不喜那份熱鬧。
隨著九夫人入了理仁殿,理仁殿大而空闊,殿中墻壁棟梁與柱子皆以龍鳳等飾之,斑斕威嚴(yán),頗顯皇家的威儀。這樣一座宮殿正適合接待九夫人的家人吧。
宮殿的正位上一左一右,已端坐了兩人,不能大方的觀看,我叩了頭,行了禮,眼見那著皇袍的就是當(dāng)今的皇帝,他旁邊的那一位頭戴鳳冠,珠釵環(huán)佩,珠光寶氣的女子一定就是皇后了吧,便是她讓我來的,作了畫,大概就會放我出宮了吧。
九夫人也行了禮,我隨她坐在一旁的側(cè)位上,暗里想著這九夫人的家人也不是尋常之輩啊,不然又如何會有皇帝與皇后來親自接見呢。
正猶疑中,殿下的太監(jiān)宣:蒙古巴魯刺部圖爾丹大汗到。
我心下一緊,九夫人的家人難道竟是蒙古的一方霸主,竟是一位居高位的大汗?
我微低著頭,不敢作聲。
一串腳步聲漫進(jìn)殿里,我頭低得更低了,巴不得所有的人只當(dāng)我未見。
坐在那方凳上,仿佛如針氈一般,很不自在,我聽著皇帝與這些人的客套話。
一句一句的竟如書里的話一般,也沒什么新鮮。
倒是那大汗聲如鐘,每一次說話,都讓你不得不聽進(jìn)耳中。
我偷偷瞄著殿下的人,清一色異族的裝扮,都是蒙古的服飾,當(dāng)中那一位,深藍(lán)色的長袍,腰帶上繡著精美的圖騰圖案,足穿軟筒牛皮靴,頭戴圓錐形帽,威武中不失貴氣,那種強(qiáng)勢的眼神足以震懾所有的他的敵人。
不懂為什么,他讓我想起敵人這個稱呼,此情此地,就在這宮殿之上,他的存在有一種肅殺的氣氛,令人捉摸不定。
終于,客套完了,該有的禮儀也過了,九夫人忽地拉了我的手,“來,云齊兒,來見見我們的大汗,也來見見我的兄長?!?p> 猝不及防,我從未想過要見她的家人,我只是來為皇后做畫的不是?
可是眾目睽睽,我無所遁形,只得隨她起了身,聽著她的一一引見,我拜見,施禮,仿如一個木偶般沒有一絲的生氣。我甚至不想去記住每一個陌生的人,我與他們,此生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交集吧。
蒙族人并不是十分在意中原的禮儀,所以九夫人為我介紹的最后一位竟是那位叫做圖爾丹的大汗。
我施了禮,一如拜見其它人一般沒有特別的言談與舉止,卻能在施禮中感受到有一簇眼光刀子一樣的射來,引得我一陣驚悸。
“抬起頭來?!蔽衣牭竭@異族男人威嚴(yán)的聲音。
頭緩緩的揚(yáng)起,說實(shí)話,我并不怕他,只是我不想引人注目,我只不過是相府里小小的十七小姐罷了。
“見過大汗?!蔽逸p輕施禮。
他曾是九夫人的大汗,原來九夫人的一家都在他的部落里生存,九夫人的哥哥正是圖爾丹大汗帳下的一位勇將。如此,才會與大汗一起入京吧,也才會有這一次的親人相見。
仰視著他,他坐著也比別人高出半個頭來,還真不是一般的高大強(qiáng)悍。我眼里沒有怯懦,我不懂武,卻也不怕那刀光劍影里的人,并不相識,沒有糾隔,又哪來的怕呢。
本想只是一禮而已,見過了,也就退下了,他卻遲遲不應(yīng)我的問侯,坐在紫檀木的茶桌后,定定的看著我,時間分分秒秒的過,我站在殿中央,腿有些麻,回望著他,等待他的大赦。
他依舊不聲不響的望著我的臉,仿佛在賞一朵花,眼神里突現(xiàn)一抹溫柔,并不散去,直望得我眼紅心跳,這殿上好多的人呢,他怎么可以這樣的無禮呢。
我輕咳,再次施禮:“云齊兒見過大汗?!?p> 他恍然回過神來,“過來我這里坐吧?!?p> 我一驚,坐在他身邊,豈不是被他輕薄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