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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紅的霞光,籠罩著四人,一片幽靜祥和。
他們各地跌倒在地,宣綾靖回過神來,渾身無措地連忙掙扎起身。
慕亦弦幽瞳一凝,宛若冰湖悄然裂開一道淺痕,泛過他毫不自知的漣漪。
他竟是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出手相護。
先前崖邊生死一線,他出手相助也就罷了。
剛剛明明毫無危機,但觸及那晃動中卻清透而倔強的雙眸,他感覺自己心口沒由來的一陣心悸。
就好似……因為那雙清透的眸子,忽然,心有余悸,曾經(jīng)失去過什么。
那雙眼眸,清透無雙,一探見底,可方才有一瞬,他竟然生出一種錯覺,他依稀看到那雙眼眸底,靜靜流淌著一道如月華般冰涼的悲戚……
濃烈卻又無聲無息,宛若已經(jīng)刻入骨子里。
這種錯覺,難以捉摸,可卻揮之不去。
以至于,慕亦弦忽的蹙了蹙眉,渾身卻愈發(fā)冷冽,莫測難明。
而掙脫而出的宣綾靖極力地壓了壓此刻雜亂無章的心緒,才淡淡地欠了欠身,低聲道:“多謝公子出手相救。”
素鳶緊跟著她的動作,亦是盈盈拜謝。
但自從從桑莫口中猜測出眼前二人的身份后,素鳶眸中便藏了幾分冷意。
慕亦弦眸光沉冷,面容冷峻,淡說一句“無妨”,便再無聲響,反是有些探究的打量著眼前之人。
宣綾靖卻忽然一聲驚呼,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只見不遠處,有一輛殘破不堪的馬車,車蓋的流蘇早已掉落一地,車轱轆也散落在地上以致車身歪倒在地,而那車上,布滿了箭矢。
走近幾步,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之中。
而距離馬車前后不遠的距離內(nèi),散亂分布著許多身中各種奇怪傷痕的尸體,上上下下,大概有二三十人,卻唯獨沒有毫發(fā)無損卻命隕黃泉之人,可見那暗中之人所施幻陣,真的只是籠罩了他們四人先前所在那片區(qū)域。
這些人,正是阿玦此次入都的隨行之人。
只一眼,宣綾靖便看出了這些人的身份。
其實,她不用看也知曉,因為上一世與之,一模一樣,這些人都是死于此陣之中。
而她一眼飛速掃過,眸底冰冷一片。
果然,沒有“她”的尸體。
果然,那暗中之人的目的,就是“她”的尸體。
可是,究竟是為了什么?
恍然間,宣綾靖感覺一陣燥意與不適,好像有人在暗中盯著她……
那是一種很細微的不適感,細微到,她細細探尋,卻感覺不出到底是善意還是惡意。
不由地,她黛眉微斂,掩下所有神色,暗下,卻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圈四周。
可四周入目之景,全是空空如也的樹林,沒有尋到半分蹤跡。
宣綾靖暗暗緊了緊心神,不由猜測,難道那費盡心思偷“她”尸體之人,還藏在此處?
可等她再要探尋,那股燥意與不適卻忽然又消失無蹤,再無痕跡……
第九章驚夢,是非對錯
素鳶檢查了一番馬車周圍的尸體,確實都是云夕玦隨行之人,亦是發(fā)現(xiàn)了消失無蹤的“長公主”。
驚疑擔(dān)憂地與宣綾靖對視一眼,見宣綾靖無所示意,只能壓下心頭所有的疑惑,與慕亦弦、桑莫一同,將眼前這一片狼藉的尸身,就近掩埋在附近的林中。
等到掩埋完,天色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下來。
生了一把火,他們四人圍火而坐,烤了些野物,堪堪果腹。
宣綾靖眸光不經(jīng)意間抬起,觸及對面慕亦弦正用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自己左手手腕的情景,心口不可抑止的一滯。
驀然地,她眉心一跳,逃也似的飛速撇開目光。
慕亦弦此刻的這個動作……她太熟悉……
還是她告訴的他,他竟有這樣一個習(xí)慣。
摩挲左手手腕,那是慕亦弦在思索之時常有的小動作。
然而此刻,看著他無意識的這個習(xí)慣,宣綾靖只覺得腦海中畫面一轉(zhuǎn),似乎又回到了當初。
當初那個神秘卻又格外安寧的小村落,他們二人無意中闖入,被一位垂垂老矣的怪人送上一對可以扣合在一起的手鐲。
而慕亦弦將那燭心鐲一分為二,他們二人一人一只。
他們執(zhí)手一同刻下名姓,而她,將燭心鐲戴在他的左手手腕上。
她記得,那時她說,日后你每次思索,便會碰到手鐲,自會想起我。
而那時,慕亦弦又是如何回她的呢?
宣綾靖眸光閃了閃,思緒在腦海中翻涌。
慕亦弦緩緩將那手鐲扣在她的右手,卻是溫柔近乎呢喃地回道:“你的名字貼著我的脈門,那便是,我的命。”
神思微滯,宣綾靖忽的低頭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腕,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復(fù)雜,不知是釋然,還是……悵然。
良久,她卻只能輕微若無的一聲嘆息,將心頭的這股復(fù)雜緩緩壓下。
如今回到了三年前,那手鐲此刻應(yīng)該還在那神秘的小村落中吧……
這一世,只怕她與慕亦弦再沒有機會一同去那個小村落了。
還好,那手鐲上刻得名字,是云夕玦,而非她宣綾靖。否則,他說她是他的命,卻又一心要她死,該是如何的荒誕……
就在宣綾靖神思怔忪間,一道熟悉的嗓音忽然傳入耳際,聲線微涼,卻自成威勢,“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慕亦弦眸光微凝,似有若無地落在她們主仆二人身上,孤寂淡漠間,泄露出幾分探究之色。
宣綾靖下意識地抬頭,二人視線便是撞在一起。
心緒驟亂。
宣綾靖立時垂首,將所有心緒遮掩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小女姓云。”
唯有那伴隨忽明忽暗的火光在眼瞼下投下的輕微晃動的陰影,才知她此刻的不平靜。
“云?”慕亦弦凝眉一思,面色暗沉,難以探究,“云姓在東淵并不常見,近日諸多北彌降臣的家眷正遷往盛都,莫非姑娘是……云凌將軍的家眷?”
宣綾靖抬首,眉眼間是恰到好處的驚詫,又閃爍著幾分對陌生人的防備與疏離,略帶幾分猶疑,思量片刻,才回答道,“正是……不知公子是?”
慕亦弦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那雙清透的眸子片刻,才又轉(zhuǎn)開視線,淡然開口,“云姑娘稱呼我慕公子即可?!?p> 嗓音中,卻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勢,不待宣綾靖應(yīng)聲,便又緊接著問道,“云姑娘既是云凌將軍的家眷,又對陣法有所涉獵,不知對……葵天兵陣,了解幾何?”
從慕亦弦口中聽到葵天兵陣,宣綾靖心口陡然一沉,如山壓身,難以喘息。
因為,隨著這四個字,慕亦弦本還幽沉的雙瞳乍然冷厲獵獵,凜冽透徹的殺機從那雙黑不見底的瞳眸里肆意涌出,面寒如霜,孤冷傲然。
恨凝如水,咬字斷金。
只怕若是可以,慕亦弦會生生咬碎“宣綾靖”這三個字。
果然,如今的慕亦弦,只剩下恨得她去死,甚至,不得好死了!
慕亦弦究竟為何,會如此痛恨北彌……
上一世,慕亦弦從未提及,甚至諱莫如深,好似只要提及,就會讓他再也按捺不住滿心的殺意!
甚至讓他,恨到,可以遷怒無辜。
還好,慕亦弦從未遷怒無辜,她多怕,當初她讓云凌遞降書投降那一刻,慕亦弦如此輕而易舉的勝利,沒有如愿以償取下她的項上人頭,會一氣之下,逆天屠城!
還好,他恨得,只是她北彌皇室。
怔怔斂下復(fù)雜的心緒,宣綾靖才緩緩開口,“我對葵天兵陣不甚了解,我……我只涉獵過一些古籍中以往的陣法,他人自行推衍、或是設(shè)計的陣法,我并不懂?!?p> 及此,慕亦弦也沒再多問。
夜深,繁星滿空。
宣綾靖靜靜倚著一顆樹身,看著對面閉目假寐的慕亦弦。
腦海中閃爍著前世的一幕幕,又跳躍著先前陣中的一幕一幕,忽然的,她感覺一直壓抑在心肺間的窒息,趨于平和,莫名的……安寧。
不同于懸崖上那緊繃了三年之后終于揭曉真相的釋然。
好似狠狠痛過一場后,生生死死輪回間,突然超越一切的明悟。
她好像忽然間,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愛他最好的方式,便是與他為敵。
或許,這一世,就是老天看他們太過悲愴,才有意彌補的吧。
既是如此,那便不要再有其他,痛痛快快相爭一場。
……
這一夜,宣綾靖睡得格外安穩(wěn),整整三年,她從未如此安穩(wěn)的睡過。
夢中,她好像夢見了她的師父。
她站在師父卜卦的案幾前,出神的看著那一雙明明蒼老渾濁,卻好似一眼就能看透世間萬物的眼眸。
堪輿風(fēng)水、觀人面相、卜算天機,師父無不精通,可師父教給她的,卻只有陣法術(shù)數(shù)。
師父曾說,其他的都與天機息息相關(guān),順應(yīng)天命而為,而她命數(shù)多變,不適合推算天機。
但此刻夢境中,師父的案幾前,卻放著她的生辰八字。
而龜殼與銅錢的擺放,也是她看不懂的卦象。
而她,忽然滿目憂傷與悲痛地沖入師父房中,稚嫩的小臉上布滿了茫然與無措。
她忽然想起來,那是,十二歲的她,父王剛剛駕崩。
她急沖沖的跑到師父房中,懇求師父為她卜算北彌未來。
師父滿目慈悲,卻又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良久,師父終于說出了八個字……
夢中,她剛聽清這宛若嘆息的八個字,師父仍是慈悲的扶著她的頭,忽然,一陣狂風(fēng)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