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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楞楞地囁了囁唇,想要說些什么去安撫云凌老將軍,可臨到發(fā)聲,卻發(fā)覺喉嚨干啞的厲害,根本無法發(fā)出半點聲響。
良久,她才咬了咬下唇,心緒一沉,眸光忽的滿是堅毅,徑直跪在云凌老將軍身前,鄭重承諾道:“爹爹無需傷懷,等到家定,女兒定再承歡膝下?!?p> 阿玦、云凌將軍一生為北彌勞碌奔波,若是完成父王囑托,將北彌交到小皇弟手中,她便……只做云夕玦吧……
至少,讓云凌老將軍在這世間心有牽掛,不至于心存死志,追隨亡妻而去……
也讓阿玦……安息。
申時,宣綾靖終究還是離開了僅僅只住了一夜的平北郡王府,坐上了入宮的馬車。
馬車篤篤前行,一步一步地聲響,好似踏在她的心神上,讓她一路上,也靜不下來。
直到宮門在前,宣綾靖撩開轎簾看了看巍峨熟悉的東淵皇宮,心緒才忽然寧靜下來。
沉默地看著東淵的宮門,她的眸光幽深而堅毅,片刻,卻又清透而淡漠。
上一世,她為了知己知彼,也為了更好藏匿,所以應(yīng)承了太后詔命,應(yīng)承了太后別有用意的賜婚,但這一世,她不會再應(yīng)。
宣綾靖微微抿了抿唇,腦海中忽的想起那一夜樹下恍惚驚醒的那一夢,夢中,師父曾說的八個字……
恍惚后,她的目光卻又立即堅毅下來。
就算她錯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她無法收回,她的身上,背負(fù)的早已是成千上萬人的生命,又怎能因錯而放棄!
北彌,既是因她之命而投降,就該因她之手而復(fù)辟。北彌,必須復(fù)國,這是她的使命,更是父王的遺愿。
慕亦弦一心要她死,一心要覆滅北彌,而她卻一心想要活,一心要復(fù)辟北彌。
這是,慕亦弦與她之間難以掙脫的宿命。
就算站在三年前,她也無法抹殺這一事實。
她無法置北彌于不顧,慕亦弦無法放北彌生路,那他們,就必須重復(fù)上一世的暗流涌動。
只愿這一世,慕亦弦不復(fù)懸崖上那般愛恨糾葛。
是的,時至此刻,站在三年前,慕亦弦不再愛她的三年前,她才終于不再如同懸崖上那般自欺欺人的坦然承認(rèn)——
她愛他。
看著宮門處越來越多入宮的車馬,看著慕亦弦緩緩入宮的身影,宣綾靖卻是忽然放下車簾釋然一笑。
她愛他,但卻,不影響他們?yōu)閿场?p> 月荷池,清澈水波粼粼漣漪,各色錦鯉游弋嬉戲,粉白蓮花隨風(fēng)搖曳,一派清幽怡人之景。
池岸邊,諸多少女倚欄而望,或有輕語交談間倏忽嫣然一笑,頓時襯得人比花嬌。
宣綾靖隨著宮女的帶領(lǐng)來到此地,入眼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
想及上一世的情景,她心下了然笑了笑,卻又不動聲色地慢慢走去。
六年前,東淵奪嫡之慘烈,她在北彌也有所耳聞,那一場奪嫡之爭,東淵皇室嫡脈死傷慘重,而那時只是二公主的當(dāng)今太后,卻借年僅二八的十五皇子慕亦弦之手,壓制住最有實力的三皇子與七皇子,迅速扶持稚子登上帝位,雖不知慕亦弦為何傾力相助于她,而不自己坐上皇位,但卻可想而知,太后未必不忌憚慕亦弦。
只可惜,如今幼帝雖已登基,太后把持朝政,但朝中卻有靜穆王與連安王虎視眈眈,太后不得不借助慕亦弦之力。
明眼人都知,那場奪嫡之爭雖是落下帷幕,但卻只是偃旗息鼓,泱泱朝政,豈能交予一后宮婦人之手,更何況,公主之子,又如何比得上皇子血脈正統(tǒng)。
上一世,宣綾靖便是暗中將這偃旗息鼓的奪嫡之爭再次挑到明面,雖說最后太后身死,慕亦弦登上帝位,但一場三王奪嫡,卻足以動搖東淵朝野。
突然,一道尖銳的驚呼傳入耳中,緊接著便是“撲通”的落水聲以及驚懼地呼救聲。
宣綾靖走近瞧了瞧那被救上來花容失色的女子,便再沒了興趣。這落水的姑娘,她倒是認(rèn)識。
楊國公府的嫡女,楊菁闕。倒不是因為她長得如何花容月貌,只是前世聽過她的傳聞,因為如今皇帝尚幼,各家貴女尚不能入宮選妃,而這楊菁闕如今已經(jīng)十八年華,卻遲遲未定下親事。
連安王求娶多次,楊菁闕卻死活看不上,好不容易終于定下親事,楊菁闕卻與學(xué)子鬧出丑聞,又在大婚之前,跟著西殊使臣私奔了。
水性楊菁闕,讓楊國公府和連安王都鬧了好大一場笑話。
這等丟臉之事,太后表面顧及皇家顏面壓下,但卻狠狠責(zé)罰了楊國公一番,又打了連安王臉面。
而這圍在人群旁冷笑不已的姑娘,正是太后夫家鎮(zhèn)南候方家小女,方長玥。
這方長玥,眉若遠(yuǎn)山,眸若秋水,比之其他貴女,確實多了幾分傲人的姿色,而她眉眼微翹,更見幾分盛氣凌人的高高在上。
也對,鎮(zhèn)南侯方家乃是太后夫家,鎮(zhèn)南侯如今又只有這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兒,自是寵得沒邊。
太后還是二公主時,駙馬正是這鎮(zhèn)南候世子方長風(fēng),只可惜方長風(fēng)體弱多病,英年早逝,好在留下一支血脈,鎮(zhèn)南候自然傾力支持太后,怎么說,當(dāng)今皇上也有方家一半血脈。
宣綾靖淡淡看著這一場鬧劇,不管楊菁闕是不小心落水,還是有人故意為之,總之這場宴,楊菁闕是參加不了了。
這場宴,打著為慕亦弦得勝歸朝慶功的幌子,卻又召了各家適齡貴女入宮,想想也知,太后打得什么主意。
至于楊菁闕落水,楊國公府退出宴會,究竟是楊國公不愿,還是連安王不愿,亦或是太后不愿,就只有各人心知肚明了。
等到送楊菁闕出宮的宮人們走遠(yuǎn),方長玥才暗暗冷哼一聲,又與周圍的各家貴女笑顏相談起來。
宣綾靖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卻不動聲色地斂斂眉,走到一地?zé)o人處,靜靜等著晚宴的開始。
只可惜,卻有人不想給她安寧。
“這位姐姐不知是哪家的小姐?長玥還不曾見過。”方長玥一臉好奇地走到她面前,嗓音輕柔溫潤,但卻明顯提高了嗓音。
宣綾靖暗下笑笑,太后竟這般按捺不住,迫不及待讓人給她下馬威。
旁的世家貴女聽到方長玥的聲音,目光不由地都轉(zhuǎn)向了此處。
入眼所見的那女子,身著一襲白綠相間的碎花長裙,格外清新沉靜,嬌俏白皙的精致小臉,盈若水滴的晶瑩眼眸,嬌小紅潤的薄唇噙著一絲禮貌而疏離的笑意,五官不算絕色,但卻也精致柔美,頗有幾分水墨畫的朦朧恬靜與溫婉古韻。
初看之下,無害柔弱,可再看,卻感覺有一身貴氣自成的沉穩(wěn)從骨子里散發(fā)而出。
眾人不由驚艷地頓了頓,這女子的容貌明明嬌俏柔弱,妝容亦是沒有半分的凌厲,明明就是一副沉靜寧和的模樣,可她們卻感覺這女子有著比世家貴女更為令人折服的氣度,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間,無形環(huán)繞著一股令人不敢輕視的氣度。
隨后,卻更是疑惑,盛都哪家會有這等女子,她們竟然從未見過。
見著眾人因為方長玥一句話而產(chǎn)生的質(zhì)疑,宣綾靖微微笑笑,淡淡道:“家父平北郡王?!?p> 郡王僅次于親王,卻高于國公,侯府,更何況她還有縣主封號,自是不必向方長玥施禮。
聞言,旁的世家貴女頓時恍然,但卻都悄悄走開,不愿與她多有交集,倒是方長玥好似故意,笑聲道:“原來你是北彌降臣的女兒,難怪長玥不曾見過,北彌月前被攻破,聽說是有不少降臣在東淵盛都任職?!?p> 方長玥一口一個北彌降臣,那輕蔑而漫不經(jīng)心的語調(diào),擺明是在嘲諷她不過是寄人籬下國破家亡的北彌人。
宣綾靖冷冷一笑,卻故作疑惑道:“聽聞東淵向來以仁治天下,自詡廣納天下臣,不分國別,如今家父全心報效東淵,長玥姑娘卻仍一口一個北彌降臣,不知是姑娘隨口妄言,還是東淵朝臣心之所想?莫不是日后不管哪國有學(xué)之士想要投效東淵,都要先行考慮東淵朝臣是否真有接納天下諸臣的度量?姑娘此言,是否暗指日后不管哪國與東淵交戰(zhàn),皆不可學(xué)前北彌投降之舉,只能不管天下百姓死活,死戰(zhàn)到底?”
“你——”方長玥頓時噎住,氣得雙臉漲紅,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待緩過起來,才柔柔笑了笑,“縣主說得哪里話,只是殿下英武事跡才剛剛傳回盛都不久,聽聞平北郡王心系百姓,不愿百姓受戰(zhàn)亂之苦,不戰(zhàn)而降,長玥心中佩服郡王大義投降之舉,這才一時忘了改口?!?p> 宣綾靖暗中嗤嗤一笑,面上卻故作恍然地柔了柔面色,“原來如此?!?p> 言罷,她的眸光卻是微微上挑,不著痕跡地劃過月荷池對岸那臨水而建,高約二層的殊月臺。
想必太后此刻正在殊月臺中。
方長玥吃癟,倒也不再多討沒趣,又是客套幾句,便連忙走了,倒是等她走后,宣綾靖身前又來了一人。
旁人聽說她是北彌降臣之女,都遠(yuǎn)遠(yuǎn)躲著,這人竟然前來,不由讓宣綾靖多看了一眼。
容貌嬌羞婉約,頗有幾分北彌女子的柔美,但卻稚氣未去,太過膽怯,少了幾分世家貴女的氣度,大概還未及笄吧。
這女子站在她身前,薄唇嚅囁半天,竟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不由地,宣綾靖忍不住開口問道,“不知姑娘是?”
那女子絞了絞手帕,才終于低聲問道:“你是夕玦姐姐嗎?”
宣綾靖頓時一驚,這女子她完全不認(rèn)識,就是上一世,她也根本不曾在此時見過,這女子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