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閃電而至。
在石階上端再一聲嘶鳴,前蹄揚起,重重落下。
眾人同時抬頭觀望,連壓在“丘”字下面的將軍,也勉強歪著頭,怔怔的看著。
只見駿馬上面慵懶的坐著一名美艷到骨頭里的女子。
女子似乎剛剛睡醒的樣子,穿的一身紫色貼身綢衣。
發(fā)絲垂肩,右腿此時盤在馬背上。
左腿伸出,懸在空中,小腿和一只柔粉白皙的小腳露在外面。
腳踝上松松的纏著一條纖細的紅繩,上墜一只小巧的金玲。
她的小腳愜意的蕩來蕩去,那金玲便發(fā)出“鈴鈴”的聲音。
右手拿著一只瓶頸極細,底部漸粗的小小白色酒壺。
此時看了一眼眾人,把酒壺往嘴里遞過去,仰脖喝了一口,露出柔弱無骨,如粉雕琢的頸子。
然后朝著眾人一笑。
紫衣女子探著頭,柔順的長發(fā)隨之垂在臉旁。
緩緩的說道:“四位,你等在此守陣多年。如今陣既破,乃屬天數(shù),你等也算功德圓滿,不必再有糾結(jié)。便此離去,此后大道朝天,錦途萬丈,我爹答應(yīng)你們的事,必會踐行。”
僧人、道士、儒生三人同時一施禮,僧人道:“既如此,我等也不算毀了諾言?”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柔聲道:“不毀不毀?!?p>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回頭看著還壓在“丘”字下面的金甲將軍。
將軍又“哼”了一聲。
黑衣甲手掌向上抬高,那“丘”字連同灌入地下的兩點,同時向上抬起。
金甲將軍站起身,又猛地坐倒在地,緩了一口氣,才又慢慢站起。
黑衣甲正要收回重新組合在一起的“兵”字。
只聽得城墻里面極深遠處,浩浩蕩蕩的傳來一個聲音:“何方宵小,擅設(shè)屏障,在此械斗,還不快快離去!”
這聲音響起,如海上卷起滔天巨浪,每一個字傳來,便是一股浪潮。
層層疊疊,越滾越高。
直到“快快”兩個字傳到時,浪潮達至頂峰,有如翻江倒海。
及至“離去”兩字響起,這股浪潮逐漸平息。
一切都起止于瞬間。
黑衣甲原本懸在空中那個巨大的兵字,受這股無形氣流所摧,突然解體,一筆一劃紛紛散開。
黑衣甲五指急收攏,那兵字散開的每一筆,突然飛向他這里,迅速縮小,逐個飛進書里面。
他合上金書,納入懷里。
緩緩回身,看了一眼那厚重的城墻。
白馬上的紫衣女子,被這股浪潮卷得衣衫飄舞,極是好看。
紫衣女子此時坐直了身子,看向城墻深遠處,眼睛微微瞇了一下,似乎微微點點頭。
口里喃喃道:“好一個陸斜行!”
她收回目光,饒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方展。
然后輕拍白馬頸處,白馬得到主人訊號,調(diào)轉(zhuǎn)方向,四蹄揚起,箭一般射了出去。
城頭上突然傳來一群人的聲音,叫嚷道:“你們是什么人,在此做什么?”
道士對著眾人道:“虛空屏障被陸斜行震破,守城士兵發(fā)現(xiàn)了我們,我們須馬上離開,四位,但求告知你們的身份,也好讓我們知道輸給了誰?”
沒人回應(yīng)。
另一個聲音卻在遠處響起,是方平的聲音:“方展,你去哪里了?”
聲音剛落,又再響起:“臭小子,快應(yīng)一聲!”
語音當中已有了些悲意。
方展急忙道:“爹!我在這里!”
說完,向著石階急跑了上去。
方展三步并做兩步,很快就踏上了石階的最后一階,看見方平遠遠的大踏步走向自己這里,迎了上去。
方平急道:“你跑哪去了!”
方展勉強一笑:“我在河邊轉(zhuǎn)轉(zhuǎn),爹,你怎么來了?”
方平站在他身前,仔細的看了看他,說道:“沒事,回去!”
方展回身又看了一眼石階下面,發(fā)現(xiàn)此時已空無一人!
方平父子回到提名客棧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荀夫子和李郎中站在客棧門外。
見他二人回來,立刻迎上來,說道:“你們?nèi)ツ睦锪耍屛覀兒谜?!?p> 方平笑了笑,說道:“就出去透透氣,這不回來了么?!?p> 說完,四人一同進了門。
方展在客房里呆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父親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在屋子里。
他獨自坐在床上,荀夫子走了進來。
荀夫子雙手抱著肩,坐到椅子上,微微一笑。
說道:“方展,你可知我在竹籬村教書教了多少年?”
方展一怔,回道:“很多年了,我有記憶以來,夫子不是一直都在嗎?”
荀夫子笑了笑,說道:“是啊!很多年了!”
方展不明所以,看著荀夫子,等待下文。
荀夫子用手輕輕捋著不太濃密的胡須,說道:“你奮起讀書,多半是為了你爹,對嗎?”
方展低下頭,沒有回答。
荀夫子又道:“可是你不知道,其實你爹要的并不是這些。”
方展緩緩抬頭,詫異的看著荀夫子。
荀夫子笑了一下,說道:“你很小的時候,你爹就曾與我有過一次深談,他在羨慕我,嘿嘿,你不會相信吧!他說如果將來你長大了,像我一樣老老實實的做一個教書人,平平淡淡,就很好!”
方展又低下頭去。
荀夫子又道:“為你爹,想開些吧?!?p> 說完站起身,走了出去。
方展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李郎中又走了進來。
李郎中看了一眼方展,嘆了一聲,道:“幾年前玄衣為了修煉“凌空百步”,擅自從半天崖上面躍下。原本以她當時的修為不會有什么事,結(jié)果空中飛來一只山鷹,撞向她的臉,打亂了她的氣息。一口氣換不過,只摔得剩下半條命?!?p> 對于這段過往,方展如今仍舊記憶猶新。
李玄衣當時的種種遭遇,尚可肝腸寸斷的表情,任誰見了,都不免為之動容。
李郎中又道:“她咬著牙主動要求我的治療,慢慢好了起來。”
李郎中目視前方,似乎心神又回到了那一段既傷心痛苦,又無助的時候。
他緩緩收回目光,看著方展,又道:“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p> 李郎中站起身來,用手搭在方展肩膀上,鄭重的說道:“就好比你現(xiàn)在一樣?!?p> 說完,他就走了出去。
隨后,方平走了進來,眼圈有些發(fā)紅。
方展看了父親一眼,說道:“爹,我沒事!”
此時,月已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