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周顯,正是此間主人。
李玄衣滿面春光的說完這句話,歪著頭,一臉傲驕的看著方展。
周顯循聲看過來,問道:“姑娘,你說的就在眼前,是哪一位?”
尚可一旁接話道:“要問世間誰最帥,潭霞溪邊讀書郎!”
方展低聲道:“別給我添亂!”
周顯一臉疑惑的看著三人。
這時,煙屏扶著一個中年美婦從另一側(cè)的偏廳走出。
煙屏道:“老爺,這三人是集市上賣竹簍的。”
周顯一聽,臉上隱隱透著失望。
李玄衣卻不愿意了,說道:“哎!你不是要找老師嗎?眼前這位想請還請不到呢,這么好的機會,白白丟掉了嗎?”
李玄衣在說到最后一句話時,眼睛看著方展。
方展已轉(zhuǎn)身,準備向外走去。
周顯卻在看著李玄衣:“小姑娘,是哪一位,幫忙引薦一下。若是真有真才實學(xué),有賞!”
李玄衣忽閃著一雙大眼睛,假意很興奮的道:“有賞?賞多少?”
周顯一愣,正要說話,錦衣少年幾步走過來,站到李玄衣跟前。
壓低聲音說道:“添亂是吧?滾!”
說完,轉(zhuǎn)身準備走回去,揚聲道:“爹你不是吧,隨處都能撿到垃圾來當我老師……哎呀!放手……!”
李玄衣一把抓住他腦后留下的小辮子,這小辮子通常都是父母長輩為了孩子能夠長命百歲,刻意留下的百歲辮。
李玄衣一把抓住他的辮子,說道:“說誰添亂?誰是垃圾?”
錦衣少年大叫一聲,喊道:“好大的膽子,快……快放手!”
李玄衣呵呵一笑,說道:“小家伙,恁不知道尊重人,你爹娘沒教過你嗎?”
周顯、美婦人、煙屏同時喊道:“住手!你干什么?快松手,那是百歲辮!”
李玄衣也沒有真的用力,見他們一個個臉露驚恐,微微一笑,便松開手。
錦衣少年剛脫掌控,突然向著李玄衣怒目相視,一拳打了過來。
李玄衣輕輕一讓,躲了過去。
錦衣少年回身,雙腳發(fā)力,向著她又撞了過來。
卻見李玄衣身子向上彈起,一彈丈余,在空中一個轉(zhuǎn)身,頭下腳上,落向少年,伸出右手掌,輕輕按在少年頭上。
少年一顆頭晃來晃去,嘴里嚷道:“你……你在哪……快下來!哎呀!”
少年拼命晃著頭,前后左右不停搖晃,卻始終不能晃掉頭上的手掌。
李玄衣身子下降,手掌卻沒有松開。
她把一顆頭伸到少年臉前,那少年正拼命搖晃,眼前突然多出了一顆頭,還是倒著的,“??!”一聲大叫。
李玄衣瞪大了眼睛,也學(xué)他大叫了一聲。
少年再次拼命晃著頭,李玄衣的臉卻就在他眼前,不能移動分毫。
少年本能的兩手向上抓去,李玄衣另一只手輕輕將少年的兩只手擒住,并在一起,笑著問道:“好玩嗎?”
與此同時,周顯大叫一聲:“別傷了他!”
那美婦人顫抖著叫道:“快……放了他!”
煙屏喊道:“護院!護院!”
只見院里同時涌進五六個彪形大漢,手里持棍、拿刀、仗劍、紛紛來到李玄衣近前,一看眼前形勢,卻不敢再向前。
李玄衣玩的開心,笑道:“好不好玩兒?”
少年雙手被制,突覺得頭上力道加重,雙腿已開始站不穩(wěn),更別說向前移動。
嘴里卻喊道:“好玩兒!確是好玩兒!”
“犟嘴!”手掌一旋,身子隨之旋轉(zhuǎn),少年被李玄衣帶動,不由自主的也移動雙腳轉(zhuǎn)起來。
李玄衣連轉(zhuǎn)幾周,越轉(zhuǎn)越快,院里眾人同時喝道:“快停下來”
李玄衣不管不顧,見那少年臉色脹紅,腳底打晃。
問道:“好玩嗎?要不再玩會兒?”
少年氣喘吁吁,喊道:“不好玩!不好玩!快放了我!”
李玄衣笑道:“那你叫我一聲姐姐,姐姐就放了你!”
少年哪肯,但又轉(zhuǎn)了幾周后,卻真的吃不住了。
眼珠一轉(zhuǎn),叫道:“姐姐!好姐姐!快……放了我吧!”
李玄衣呵呵一笑,停止旋轉(zhuǎn),身子一彈,翩然后躍,空中一翻,落在方展身前。
她剛到方展身前,就見少年一指她,喊道:“給我撕了她!”
一眾護院同時向前撲到。
但見一道黑影一閃一晃。
地上“當啷啷”一陣響聲,護院手里的各種武器,同時掉在地上。
尚可抱著肩,往李玄衣身前一站,側(cè)頭問道:“怎么打?”
李玄衣呵呵一笑:“殺!”
尚可猛然轉(zhuǎn)身:“這……沒那么嚴重吧?”
李玄衣繼續(xù)笑道:“那你殺還是不殺?”
尚可臉色一沉:“不殺!”
李玄衣假意嗔道:“還說都聽我的?”
尚可悶頭道:“對的聽,不對的,不聽!”
李玄衣白了他一眼,說道:“悶葫蘆一個,殺殺銳氣就行!”
尚可笑道:“好!”
黑影再次晃動起來,眨眼的一瞬,只見所有護院幾乎同時倒在地上,無一幸免,一時爬不起來。
這一下,徹底震懾了全場。
周顯說道:“小姑娘好身手,這位黑衣少年也驚若天人,不知如何稱呼?”
李玄衣笑道:“好說好說,我是李玄衣,黑大個子是尚可,這位嘛,天下第一的學(xué)子方展!”
周顯還沒說話,卻見那少年幾步走上前來,笑著道:“玄衣姐姐,我是周繼元,以后我是你弟弟了,可不許反悔!”
李玄衣倒是一怔,萬沒想到這少年反轉(zhuǎn)的如此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錦衣少年周繼元又向前一步,尚可看了看他,沒有停下的意思,讓過一旁。
周繼元走到李玄衣身前,雙手拉起李玄衣的手說道:“玄衣姐姐,你剛剛認的我,可別賴賬!”
李玄衣一時不知所措,看了看方展,卻見方展正微笑著看她,不禁自語道:“這……這就多了個弟弟?”
便在此時,只聽一個悶雷一般的聲音傳來:“誰敢在府上鬧事,咱來瞧瞧!”
一個滿面虬髯的中年大漢幾步走進院門,邊走邊說道:“這才剛出去一會兒,就來砸我的飯碗,誰呀!”
那些勉強爬起來的護院同時湊到他身邊,紛紛用手指向三人,大漢看著背對著自己的三人,說道:“誰呀?轉(zhuǎn)過來,咱瞧瞧!”
方展、李玄衣、尚可三人卻互相看了看,同時低頭向前走去。
大漢一晃,來到三人近前,只見三人對著他同時做了個鬼臉,臉上堆著笑容。
大漢一怔,用手一指,說道:“你們?nèi)齻€,怎么跑到這里來了?尚可,怎么回事?”
來者正是尚可的父親——尚稷。
尚可道:“今天我們陪著方展來賣竹簍,出了點誤會,爹!原來你一直在這里當護院呀!”
尚稷雖不知道詳細過程,但想來定是出于誤會。
對著周顯說道:“老爺,這三個一個是我兒子,另外兩個都是村里的鄰居,平時處的跟一家人似的,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周顯微笑道:“沒有沒有,尚師傅的兒子和鄰居如此優(yōu)秀,怎的不早說,何必賣竹簍呢?”
方展看了他一眼,反問道:“賣竹簍有什么不好嗎?”
周顯一愣,說道:“沒有沒有,只是我聽這位姑娘說到,你是天下第一的學(xué)子,卻為何賣起竹簍來了?”
方展沒有回答,他不知如何回答,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那些個老學(xué)究此時都紛紛拱手,準備離去。
周繼元冷冷的道:“非得找一些個以為胸里盛滿了香墨,連《大宇微塵》、《云深九萬里》都沒讀過,也敢在此為人師,真是可笑!”
那些老學(xué)究聽完后,全都面露難堪之色,一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方展原本向外走了兩步,突然停下,回身定定的看了一眼周繼元。
緩緩說道:“彼時有惑,書自存道。彼時有千惑,千書未可為師焉。自古萬卷存胸,無不萬人之心血。三人有師,三木可森,天下萬物,無可不為師?!?p> 周繼元一聽,兩行濃眉一動。
笑道:“凡人稽首,或為禮儀,或為仰尊,或為拜奉。自古尊師,實為其可師。向來重道,實為其可道。然雛雞焉敢為鳳師,出殼之蛇,焉敢與龍論道,無不爭笑耳!”
方展道:“人之所惑,無不偏執(zhí)已于。觀落葉,以為可見清秋,睹落雪,以為及其寒冬,云迅千里,大雨飛渡,天象莫測之變。僅觀之表象,豈可妄斷。奈何目不視千里,妄言云迅千里之外,撐傘敢言天下無所不雨,固步自封,井口覽天之一隅,可惜!可惜!”
周繼元道:“君之辯,慈言曰狡,惡語為悖。妄斷目不視千里,井口、撐傘種種,無不因君之觀表下論。實則隔山觀潮,隔海望島,殊不知齡淺未必疏學(xué),短身未必不可過江。象之巨,不可攀樹。鳥之微,馳騁云霄。繼元之幼,未可有其師!”
方展道:“宇之巨,奈何人心。塵之微,內(nèi)有萬變。瀚宇雖括塵,未見塵之精。塵之所精,難覽宇之浩。云難及九萬之遙,化雨潤地,滋生萬物。子雖博,所聞所見,皆由書來。未知行萬里,書自萬里。世間之惡,不親見,不可盲闡其過。人之高功,未目睹,不可妄奉其神。胸藏萬卷亦如何,死書也!”
周繼元看了一眼方展。
這一番話里,包括了他剛剛提到的《大宇微塵》和《云深九萬里》兩本書。
他凝思一瞬。
嘴又開始動了。
李玄衣看得很開心,當她看到周繼元眉頭皺了一皺,方展的眉毛展了一展。
于是,她更開心了。
尚稷抱著肩,有些瞌睡。
尚可坐到了地上,用手支撐著腮,眼皮發(fā)硬。
時間一點點過去。
周繼元的眉頭快擰到了一起。
方展的笑容很謙和。
靜止!
周繼元蹲下身子,額頭上滾出了豆大的汗珠,他胡亂擦了一下。
美婦人叫煙屏送來手帕,被他一把拂掉。
然后,他開始雙手抱頭。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方展靜靜的看了他一眼。
最后說道:“人之所善,善而杰,則眾慕而仰之。人之所惡,惡而雄,雖懼而唾之。唯薄田一畝,清茶一杯,朝出裹露,西歸披霞,則眾近而親之。君雖幼,然此后或化九霄金龍,布雨蒼生,千秋萬世,瞻仰其功?;蚺Ed波,淪為惡蛟,后世百年,唾棄之由。善言及此,或入心,或過耳,旁人無可擾!”
周繼元聽到此處,默默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玄衣眼睛又開始發(fā)亮,癡癡的看著方展。
一眾老學(xué)究卻聽得直點頭,不時露出驚嘆的表情。
他們很清楚,這二人一番對辯,涉及到了很多書籍。
二人都是每本書里借上一句兩句,串聯(lián)到一起,自成一句完整的辯解,卻毫無銜接的破綻,便如原本就該這樣說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