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方平的家再次熱鬧起來。
該來的,全都來了。
只是所有人對于那個百般謙讓無果的黑衣大漢充滿了神秘感。
所有人都在勸他。
三娘道:“你到里面坐唄!外面就你一人兒,多無聊?!?p> 荀夫子道:“我跟你說哈,今晚上咱們?nèi)镒隽艘粭l大鯉魚,她做的魚,那叫一個絕!你一會兒一定要進來嘗嘗?!?p> 尚稷道:“嘿!黑大個,我看咱倆差不多,我還頭一次見到跟我一樣,長得像頭牛似的人物,要不咱倆拜個把子吧!以后都是兄弟。??!”
李郎中道:“我看你氣血不是很好,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好好調(diào)理一下,放心,不要錢!”
方平早已經(jīng)勸過多次,奈何褚遂離一直站在梨樹下,不為所動。
方平偷偷的問方展:“他到底是誰呀,你讓他進來唄,在外面多不好。好像我們多不會招待人似的?!?p> 方展道:“等一下吃飯,我再叫他,咳,這人呀,死心眼兒。”
褚遂離始終站在梨樹下,動都沒動一下。
只是他對于眼前的一幕,加之所有人都跟他毫不客氣,有什么說什么,他的眼里少有的露出一點溫情。
方展自掌燈古寺回來時,因為趕時間,一路疾行,并沒有跟他有太多的交流。
褚遂離始終跟隨在他身后三步遠(yuǎn),不曾多一點,不曾少一點。
他快則褚遂離快,他慢則褚遂離慢,始終保持那樣的距離。
即便在中途僅有的一次稍稍休息,褚遂離還是離他三步遠(yuǎn),不說話。
方展回家心切,也就沒有再多問什么。
直到回到家里,那幾個知道了消息,紛紛前來,也就出現(xiàn)了剛剛的那一幕。
方展的歸來幾乎是連續(xù)多年來,方平家里最為開心,最為讓所有人激動的一天。
三娘早就為他準(zhǔn)備好了一條逾十幾斤的大鯉魚。
見到方展后,三娘眼圈泛紅,沒有多說什么,就去做魚。
尚稷家里的陳釀估計快被他拿完了,一口氣捧來三壇。
只是在臨出門時,聽見身后一通臭罵。
尚可幫著他抱一壇,一直在說:“今晚回去后,我看你的日子又不好過了。”
沒人會想到,荀夫子居然把他家的搖椅給搬來了,就放在梨樹下。
他說:“梨子快成熟了,坐在搖椅上,吃著多方便。”
李郎中帶來一盒大補的丹丸,李玄衣捧在手里。
“這些可都是精挑細(xì)選的提升功力,大補元氣的好東西呀,要常吃!放心,沒有弄混?!?p> 所有人都在等著三娘的魚,三娘勸眾人不要急:“這條魚太大,展兒回來時就快黑了,別急,這魚呀,要多做一會兒才好吃,時間短了不行?!?p> 于是趁著這個空當(dāng),方展把所有人趕到屋子里,自己站到褚遂離身邊,褚遂離還是向后一讓,離他不多不少,剛好三步遠(yuǎn)。
方展說道:“前輩……”
褚遂離突然跪下去:“主人千萬不敢這樣稱呼,褚遂離甘當(dāng)奴仆,豈能以前輩相稱?!?p> 方展無奈,說道:“那……褚兄……”
褚遂離還是跪在那里:“萬萬不敢這樣稱呼,褚遂離甘當(dāng)奴仆……”
“你別說了!我叫方展,你說說看,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山里孩子,你這樣我們以后如何相處?”
褚遂離一時無話。
方展伸手扶他,說道:“如果你一定要陪在我身邊,那咱們就要事先約定好幾件事?!?p> 方展鄭重的看了他一眼:“第一件,你先起來!”
褚遂離怔了怔,方展沖他點了點頭。他緩緩站起身子。
方展二人不知道,這一幕全都被屋子里面的人趴在窗前,看得清清楚楚。
一時間三間房的窗子前,都擠滿了人。
方展鄭重的說道:“第二件,以后你不能再叫我主人,咳,老實說,我是真的聽不慣。”
褚遂離沒有說話,他微微搖了搖頭。
方展又道:“第三件,我不能叫你前輩,不能叫你褚兄,那我該叫你什么呀,叫喂!每次喊你都是,喂!”
褚遂離還是沒有說話。
方展繼續(xù)道:“所以,你總得給我個稱呼吧!”
方展又道:“第四件,以后你不得再向我下跪,哪有這樣的道理,我就是一個山里的小屁孩兒,你動不動的就跪下去,這誰能受得了。我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不是什么達官顯貴,更不是什么皇親國戚。來不了你這套,所以,下不為例!”
方展看著褚遂離一顆頭晃來晃去,顯然對他的條件很是不同意。
沒有理他,繼續(xù)道:“第五件,以后你總不能每天都跟在我后邊吧,萬一我要是看上哪家的小姑娘,想要跟人家談情說愛一番,你也跟在后邊?不方便呀!那還不把人家姑娘給嚇跑了,我還談什么情,說什么愛,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所以,以后如果我真的需要你,就會叫上你,那時你再跟我一起。不需要的時候,吶,就在我家。你要是實在閑的無聊,我教你,你可以跟我爹學(xué)編竹簍!”
芽兒的笑聲是那種忍了好半天,終于爆發(fā)出來的笑聲。
方展怒道:“笑什么笑!都是你出的好主意,這么一個大活人,整天的跟在你身后,動不動就下跪,還一口一個主人的叫,我以后該怎么自處,我也不習(xí)慣呀!都是你,哪天我才真要掐死你!”
芽兒已經(jīng)笑得說不出話來,她笑了很久,終于強忍笑聲,說道:“你讓一個縱橫七海的不世魔頭跟……你爹……哈哈哈……跟你爹……哈哈哈……哎呦,不敢再笑了……虧你想得出來……”
褚遂離并不知道方展和芽兒的對話,所以他在一臉茫然的看著方展。
方展想了想,又道:“嗯……目前來說,還有最后一件,一會兒馬上就該吃飯了,跟我進去,該吃吃,該喝喝,別老是把自己當(dāng)個外人似的,我爹也不習(xí)慣,你總不能讓老頭成天的對你唉聲嘆氣的吧!”
方展說完,看著褚遂離,又道:“目前我能想到的,就這些,你若答應(yīng),咱們繼續(xù),若不答應(yīng),立馬散伙!”
褚遂離晃著頭,想了很久,終于說道:“我叫褚遂離,以后可以叫我名字。我若不叫你主人,那該叫什么?”
方展道:“我說過了,我叫方展,就叫我名字,最合適!”
褚遂離的頭晃得更厲害,終于說道:“這個不行!”
方展急道:“你可真是個死心眼兒,那不叫名字,你說叫什么?”
褚遂離想了半天,緩緩說道:“公子!”
方展無奈,想了想,突然一笑:“嗯……公子,這回咱也是公子了,可以,就這么辦!”
方展說完,伸手要去搭在褚遂離的肩上,褚遂離向后一讓,方展無奈道:“走,遂離,跟我進去吃飯!”當(dāng)先走了回去。
褚遂離猛然抬頭:“請公子加上褚!”
方展一笑:“好,走,進去吃飯,遂離!”說完,又轉(zhuǎn)身回去。
褚遂離怔怔的站在那里,嘴里喃喃道:“傻!是真傻!”
方展回身微笑:“你說什么?”
褚遂離搖了搖頭,跟在后邊,還是三步遠(yuǎn)。
屋子里所有人見他二人返回來,一同離開窗子,迎到門前。
三娘笑著說道:“魚好了,吃飯嘍!”
褚遂離還是沒有完全聽方展的話,三娘給他盛好了飯,又夾了些魚肉和其他的菜,褚遂離自行來到門外,坐在地上,慢慢吃起來。
芽兒說的一點也沒錯,褚遂離吃飯不緊不慢,哪怕是困在燈芯多年不飲不食,乍一見到這許多年未吃到的東西,還是一點也不急。
方展端著一碗米飯,米飯上面放了些魚和菜,走了出來,往褚遂離身邊一坐。
褚遂離立刻向旁邊一讓。
方展冷冷的道:“不許躲!”
說著,又坐到他身邊。
褚遂離的身子再次要動。
方展又冷冷的說了三個字:“不許躲!”
于是,這頓飯就在褚遂離的焦躁不安當(dāng)中草草吃完了。
夜里,所有人都已退去。褚遂離依舊站在梨樹下。
方展不禁問芽兒:“你說這褚遂離也算不世豪杰,他怎會這樣,這于他的個性和過往,嚴(yán)重不符呀!”
芽兒想了想,低沉的說道:“這世間,有絕大部份人,其實都是在為別人活著。你爹在為你和你娘活著,你現(xiàn)在完全是在為你娘和你爹活著,如果一個人一旦有一天,找不到為誰而活著,會怎樣?”
方展想了想,沒有說話,他不敢再想下去。
芽兒道:“褚遂離經(jīng)歷了所有至親全部身死,他早已心如死灰。活下去于他而言,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他沒有任何不良嗜好,不近女色,不喝酒,不會去找任何一件讓自己再動心的東西。他被困在燈芯里,我猜想,他甚至?xí)胁幌氤鰜淼南敕?。直到遇見了你,你釋放了他。所以你現(xiàn)在是他在這世上活下去的唯一動力,他看你比他看自己的命還要重要得多!”
芽兒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方展,好好珍惜吧!”
方展想了想,心里有些不好受,說道:“芽兒,你呢?你是為誰活著?”
芽兒嘆了一聲,繼而沉默。
方展沒有再問下去。
梨樹下,褚遂離靜靜的站在那里,像是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