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眾人都知道最后賀夫人是因為葉小姐懷了身孕，誤以為那是賀員外的孩子，才把葉小姐給害死的。
但此刻聽馮興家悲痛欲絕的說出來，尤其是知道了他和葉小姐剛經(jīng)歷了生離死別，好容易才血淚相認(rèn)，結(jié)為了連理。
如今又有了后人，本應(yīng)是苦盡甘來，一家團聚，哪知道竟會天降橫禍，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落了個這般下場，也不禁都為馮興家和葉小姐的遭遇深有感懷。
馮興家又凄然說道：
“本來玲瓏懷了我的孩子，我欣喜若狂，但也想到，一旦我們結(jié)為夫妻的事情宣揚出去，必定瞞不過小四，我的身份也就暴露了，當(dāng)時我們兩個商議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這樣辦，只能去求助干娘?！?p> 十方點點頭，“所以尹婆婆自然也就知道了你就是馮興家？”
“不錯，當(dāng)時干娘也是又喜又悲，抱著我哭了好一陣子，這才告訴我們，如今木坊已經(jīng)被新夫人掌控，如果我這時暴露了身份，別說保住孩子，恐怕連我們兩個都要有殺身之禍。”
十方露出極為敬佩的目光，“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尹婆婆見識卓然，說的一點兒沒錯?！?p> “如果你當(dāng)時暴露了身份，無論賀員外會不會歸還木坊，但賀夫人必定會除掉你這個名正言順的木坊繼承人，可見，那時尹婆婆對賀夫人的性子已了如指掌?！?p> 馮興家眼中含淚。
“不錯，當(dāng)時干娘就是這般說的，但我和玲瓏當(dāng)時根本沒想她竟真是個心如蛇蝎的狠毒女人，也根本不相信她敢殺人，但干娘苦口婆心，我們才按照干娘的計策行事?！?p> 十方又說道：
“我猜，尹婆婆應(yīng)該是讓葉小姐裝病，就此住進(jìn)尹婆婆的屋中，不管怎么說，尹婆婆是賀員外的干娘，又是頂尖的衣飾師父，在木坊地位卓然，葉小姐住進(jìn)她的屋中，可謂是萬無一失，只不過……”
馮興家聽十方說“只不過”，當(dāng)即問道：“只不過什么？”
“只不過這終究是權(quán)宜之計，等到孩子一出生，又如何能在這人數(shù)眾多的大木坊中一直隱瞞下去？”
馮興家點點頭，
“你說的不錯，干娘當(dāng)時也說了，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為的是讓玲瓏可以安心養(yǎng)胎，先平安地把孩子生下來?！?p> “與此同時，干娘就著手安排如何離開賀家木坊，到外面重開一家傀儡店。之后將玲瓏和我再接過去，這樣，我們就有了雕刻，彩繪和衣飾師父，生意必定也不會差，這樣也能重振葉家傀儡店?！?p> 十方卻露出疑惑的神色。
“雖然這是個不錯的辦法，但有一點，尹婆婆和馮夫人都是孝滄有名的傀儡師傅，就算賀夫人不知道你的存在，恐怕也不會放輕易放你們離去吧？”
馮興家卻搖搖頭。
“當(dāng)時那個蛇蝎女人早就巴不得把干娘和玲瓏攆出去了?！?p> “哦？”這倒是大出十方的意料之外。
馮興家解釋道：“因為那時候，我當(dāng)初收下的這四個所謂的徒弟已經(jīng)可以獨當(dāng)一面了。”
說著，馮興家一指祭堂前的四口棺材。
“而且，干娘早因為她把葉家傀儡店改成賀家木坊而不滿，借口年齡大了，精力不濟，幾乎已經(jīng)不再做活，只是負(fù)責(zé)查驗成品。”
“而玲瓏本就被那個妒婦所忌，這一裝病，自然也無法做活，加上干娘和玲瓏本就是葉家的老人，那個妒婦早有把干娘和玲瓏趕走的想法，只是沒有合適的理由罷了?！?p> 十方這才點點頭。
馮興家又繼續(xù)說道：“因此，干娘一說自己沒精力在大木坊干了，想離開賀家，自己開家小店養(yǎng)老度日，但身邊也沒個合適的人照顧，就想把玲瓏帶在身邊，那個蛇蝎女人當(dāng)時就同意了，只不過卻提了個條件?！?p> “條件？”十方略微一愣，便說道：“賀夫人該不會是想讓尹婆婆把尺刀毫厘留下來吧？”
馮興家冷笑一聲，“怎么不會，她提的條件就是，只要干娘交出尺刀毫厘，就放干娘和玲瓏離開木坊?！?p> 十方搖頭嘆息道：“這賀夫人當(dāng)真什么事都做的出來，這樣的條件叫尹婆婆如何能答應(yīng)？”
馮興家卻又是哽咽說道：
“這次，你可猜錯了，盡管當(dāng)時我和玲瓏死活都不同意干娘交出毫厘，畢竟毫厘是干娘師祖師父一代代傳下來的寶貝，豈能為了我們就這樣白白交出去，但干娘卻毫不在意，她對我們說：
‘什么是家，有人才有家，毫厘雖是寶物，但也不過一件死物而已，一件死物能給你們換來一個遮風(fēng)避雨，安安穩(wěn)穩(wěn)的家，值得！’”
十方聞聽，也不由得心神劇震。
“我好羨慕他和葉小姐，雖然尹婆婆不是他們的親生母親，但要有一個這樣的娘疼著，哪怕是干娘，這一輩子，就算再苦再委屈，也沒算白活?！?p> 因而十方也不禁感慨道：“尹婆婆不僅有見識，還有菩薩心腸，你們能有一個這樣的娘，可真是福氣。”
馮興家聽十方這般一說，更是悲不自勝。
“是啊，干娘待我們的厚恩，并不亞于師父，但就像干娘如此善良的人，為了保護(hù)玲瓏，也被那個蛇蝎女人，唆使毓技和楊毓成，給害死了?！?p> “這么說，尹婆婆的確并非是因為毫厘才被楊毓成害死的？”
十方想的同時，扭頭望向紅鸞，卻見紅鸞早沒有了憤恨，竟也是淚眼迷蒙，登時疑心大起。
這時，馮興家又接著說道：
“當(dāng)時，干娘立刻從內(nèi)院搬到了前院，玲瓏就住進(jìn)了干娘的房中，以病了為由，不再做活。”
“而我，也按照干娘的吩咐，不再每天都來看玲瓏，以免引起外人不必要的懷疑。”
“只是干娘暗中囑咐我，在做傀儡的時候，可以不時地將尺碼做的大小不一，這樣干娘就能將我叫到她房中，以次品無法匹配衣飾為由，大加斥責(zé)，這樣，我才能去看玲瓏一次?！?p> 何叔聽到這里，登時驚道：“原來那一段時間木坊屢出次品，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馮興家點點頭。
“是的，這是干娘為了能讓我見到玲瓏而出的主意，雖然我因此又被降為了普通師傅，搬進(jìn)了通鋪大房，備受其他師傅的奚落嘲笑，但我卻毫不在意?！?p> 馮興家臉上漸漸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容，眼中也閃爍出充滿希冀的光芒。
“因為我和玲瓏的孩子就要降生了，到那時候，我和玲瓏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帶著干娘一起，離開賀家。”
“到那時，我和玲瓏一起孝敬干娘，一起哺育我們的孩子，一家人在一起，縱是貧賤辛苦，但有個擋風(fēng)遮雨，安安穩(wěn)穩(wěn)的家，對我來說，就已經(jīng)是夢寐以求的天堂?！?p> “這愿望雖然微不足道，但卻是經(jīng)歷過生死之后，我今生僅剩的愿望，但就是這渺小的愿望，卻也在那一天，被打的支離破碎。”
說著，馮興家臉上的笑容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卻是無比的痛苦猙獰。
“那一天，當(dāng)我望著漫天鮮血，看著所有一切都已蕩然無存的時候，我聽到了惡鬼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