鄀畋147年5月26日,晴
今天一早,莫老先生自己拎著五斤肉和兩壺酒回來,說已經(jīng)徹底傷愈了,回到家就忙里忙外的要給我們做他最拿手的清酒燒肉。竹一也開心的跟著做了好些菜,倒是我們這幾個年輕力壯的家伙都閑在了一旁觀望。
“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們啦,替我照顧這孩子這么久。”
“哪里的話,我們才要感謝您讓我們住在這,而且竹一她不僅懂事,還很聰明,有時候反而是她在照顧我們呢?!?p> “哈哈哈,我看得出來,竹一她是真的很喜歡你們啊。哎,我總是把她管的很嚴(yán),不允許她自己出門。這些年,她從來沒有機會和同齡的孩子們交朋友,漸漸的,都變得有些孤僻了?!?p> 這一點,我們也確實有所察覺,竹一不管走到哪都會被人夸獎,但是卻從不見她有過同齡的朋友。而且在外面,她也都是乖乖的跟在我們身后,從不會自己亂走,就連被人欺負了也不敢還嘴,怎么看都是一副受了太多管教,過度懂事的樣子。
“今天我回來,覺得竹一變了,變得更開朗,更自信了,我想這一定是因為你們。”老先生說著,眼眶都開始濕潤了,他對孫女的愛是不容置疑的,只是他一味的保護,卻難免有時會忘了孩子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我們津津有味的吃著飯,看著爺孫倆滿臉的幸福,卻也不得不開口道別了。
為了能趕得上樂正家的家宴,午飯過后,收拾好行囊就得趕緊出發(fā)了,莫老先生領(lǐng)著竹一非要把我們送到城關(guān),路上竹一低著頭不說話,就像第一天去找爺爺時一樣難過憂慮的表情。
“嗯?那個不是?”蕭翎姐看著前方的“青茗坊”,門前一位在對下人說話的公子,竟然是那天在問闕閣自己占了一大桌,還在節(jié)目演到一半突然起身走開的人,如今想來,還是覺得他的行為很奇怪。我們從旁邊路過,不僅驚奇的發(fā)現(xiàn),站在他面前聽話的正是那天與我們發(fā)生口舌的小廝,還剛好聽到了一句讓人茅塞頓開的話。
“把這些全都包起來送去問闕閣,我一定要讓她知道,我韓修的真心遠勝過那郁良人的蠱惑琴聲!”
原來啊,這人是那位韓老爺家的少爺韓修,看來是相中了問闕閣的某位姑娘,可惜對方卻迷上了郁良人,所以韓少爺才悶悶不樂的坐在那看,可卻又受不住氣走掉了。該不會,他相中的人就是柳如惜吧?
到了城關(guān),便真的是和這對爺孫道別的時候了。
“竹一,我們要走了喔?!毙鮾憾紫氯ピ噲D和一言不發(fā)的孩子說幾句話。
“竹一啊,哥哥姐姐們要出去辦很重要的事了,咱們得在這兒和他們說再見了。”莫老先生也在勸著她。可她就是低著頭,兩只小手攥得緊緊的,怎么都不肯開口。
“我不要?!边^了半天,才終于聽見她的聲音:“我不要說‘再見’!嗚哇~!”這憋了一路的眼淚,終于還是釋放了出來。
看她哭的如此傷心,大家也都很難受,絮兒的眼角也忍不住流下了淚光:“竹一,哥哥姐姐不是要真的和你說‘再見’,只是臨時有點事要出去一趟,很快就會回來的,現(xiàn)在只是暫別而已,知道嗎?”
竹一委屈的抬起頭,滾動的淚花閃著光:“真的嗎?你們真的會回來嗎?”
“當(dāng)然了!一定會回來的,我們可是一家人啊?!?p> “一家人”這個詞,從前安慰了我,如今也安慰了竹一,她鉆進絮兒懷里緊緊的摟住,委屈的看著我和蕭翎姐,每眨一下眼,都落下來一串眼淚。我倒是突然想到了,一個可以讓她心里好受一點的方法。
“竹一,我們來拉鉤吧?!?p> “拉鉤?”
“嗯,來,你伸出小拇指,然后這樣勾住,跟我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拉鉤,上,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她呆呆的學(xué)著我的話,還不知道我是要做什么。
“嗯,這是我們那邊,發(fā)誓要信守諾言時說的諺語,我向你保證,一定會回來找你的,一定!”
她看著我,眼淚終于是收住了,咬著嘴唇使勁兒的點點頭。
這次真的道了別,我們?nèi)嗽跔攲O倆的注視下依依不舍的走出了城關(guān),放眼望去,又是一條漫長的山路啊。
“雖然莫老先生說來得及,可這路看起來好長呀,該不會等我們到了柳明,天都黑了吧?!毙鮾翰艅偝鰜?,就犯了懶。
“那就和我一起走吧?!北澈髠鱽硪粋€熟悉的聲音,是,郁良人!
從被蕭翎姐訓(xùn)過以后,這兩天大家都是避開了問闕閣周邊的路躲著他,結(jié)果卻在這碰到了。不過看他身上背著個不小的包裹,似乎也是要出遠門的樣子。
“我剛好要回長天市的老家去養(yǎng)病,沒想到這么巧又碰到你們幾個了,那就一起走吧?!彼故呛軣崆?,卻全然沒看出來我們?nèi)齻€尷尬的神情嗎?
“額,這個......”突然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想拒絕,但是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我們還真是有緣啊,居然這都能遇到,可是你穿成這樣,走山路似乎不太方便啊?!币粫r情急,只注意到他穿的比較干凈整潔,就脫口而出。
“哈哈哈,誰說要走山路了,我已經(jīng)租好了馬車,空間是足夠的,我們?nèi)ツ沁叺氖兆由系纫粫喊?,?yīng)該很快就會來了。”
盛情難卻啊,我和絮兒看了看蕭翎姐,見她無奈的點了下頭,也只好答應(yīng)了。
“那可真是太感謝了?!痹掚m如此,心里卻是惱得很,要和這么危險可疑的人同行,我寧可走一天山路走到天黑。
“讓開!讓開!”還沒等我們轉(zhuǎn)身,孔將軍領(lǐng)著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從城關(guān)里出來,還領(lǐng)著一輛裝飾非常精美的馬車,見了這一幕,我們?nèi)思w用鄙夷的眼神盯著郁良人。
“你租的馬車該不會是樂正家的吧?!毙鮾簡柕?,正是我們都想說的。
“???那怎么可能!”郁良人滿臉疑惑:“我這種平民要是敢去跟他們家租車,可是會被那個黑臉大叔亂棍打死的?!?p> 雖然表情和語氣都惡心了點,但是看來不像在說謊,而且孔思見了我們倒是還擺了下手問好,看著他的時候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似乎根本就不認識,隨后便領(lǐng)著大軍直接走了過去。這一下,反倒可以稍微對郁良人放下一點戒心。
“咳~咳~!好大的灰塵啊,快別站在這了,去那邊休息一下吧。”他揮著扇子一路小碎步,幾乎是飄到了石墩子旁邊,總覺得從那天晚上以來,他身上原本那種溫文爾雅的仙氣就蕩然無存了。
我和蕭翎姐跟著走過去,剛發(fā)現(xiàn)絮兒不見了,回頭一看,卻見她似乎是在往衣服里塞什么東西。
“絮兒,你在做什么???”
“??!沒有,沒什么,我這就來。”
坐在石墩子上,我們仨和他保持著明顯的距離,卻都不敢開口講話,生怕自己失言說漏了嘴。他看了我們好久,似乎也察覺到了一些異樣。
“你們幾個,為什么離我那么遠?難道是......”他的目光和聲音突然都變得很陰沉,讓人不禁有些忐忑:“呵呵,該不會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吧,看來,終究還是瞞不過如此聰慧的你們呀?!?p> 什么!這是要當(dāng)場攤牌嗎?雖然這邊人多勝算比較大,可我和絮兒都是沒有戰(zhàn)斗力的啊,只有蕭翎姐自己能跟他比劃比劃,但我們又從沒見過郁良人出手,也不知道他們倆誰更占上風(fēng)啊。蕭翎姐已經(jīng)按住自己的腰了,對了,掏匕首,快掏!
“我出來以前在青茗坊買了他們新研制的香粉,據(jù)說是為我這種風(fēng)度翩翩的公子量身定做的,不過我總覺得味道太重了些,果然,你們也覺得味道很重是不是,都不肯坐在我旁邊?!?p> 額,什,什么啊,香粉?把我們搞得如此驚心動魄結(jié)果只是因為擦了香粉!
蕭翎姐放下手,極其不滿的嘆了口氣,然后狠狠的斜視著郁良人:“你一個大男人居然還擦這種東西!”
“這是當(dāng)然了,我要永遠保持自己在各位美女心中的優(yōu)雅形象才可以。”
“剛認識你的時候是很優(yōu)雅啦,可是現(xiàn)在簡直是......”絮兒可能剛剛太緊張,這會兒忘了自己真的在開口講話了。
“?。‖F(xiàn)在怎么了?現(xiàn)在不優(yōu)雅了嗎?真的嗎?”他好像真的很在乎啊。
“誒?也不是啦,只是有點怪怪的感覺?!?p> “嗯......那是因為絮兒你還太年輕,不懂得欣賞我這種人的魅力,我想,蕭翎一定會比較懂才對吧?!彼悄膩淼淖孕耪J為這位只喜歡刀槍棍棒的姑娘會欣賞他呢。
“很抱歉?!笔掫峤隳请p冷冰冰的眼睛早都不在看他了:“我覺得你不僅怪,還有點惡心?!?p> 真直接啊,雖然想也知道這會讓郁良人很尷尬,可是我和絮兒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討厭擦香粉的男人,一點氣質(zhì)都沒有?!?p> “哎~看來你們都不太喜歡這個味道,等到了柳明,去買個狂野點的好了?!边€以為他會很生氣呢,但他端著袖子聞了半天,似乎一點都不在乎。可我這樣坐著,總是按耐不住自己那好奇的天性,反正有“保鏢”,不如讓我來試探試探這個怪人。
“你說要回老家養(yǎng)病,可是我看你不像是哪里不舒服的樣子啊。”老計劃,旁敲側(cè)擊。
“那只是說辭罷了,你們也看到了,有人要刺殺我,這么危險的地方我可不敢再待下去了?!?p> “刺客沒有抓到嗎?”
“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蕭翎如此高明的身手都沒有追上她,我們樂坊的人就只會吹拉彈唱而已,可不是抓刺客的料?!?p> “但是那個手帕......”
“那個啊,我倒是問過了,結(jié)果每個人的都沒有丟,也是很奇怪了。”
看那目光散亂的樣子,一定是在撒謊,他看來是不想讓我們知道更多關(guān)于那個刺客的事了。
“你說你老家在長天市,那你可認識長天的理事嗎?”拐彎抹角不行,就來個直接的吧,我這個問題一出,兩個姑娘也都盯住他,想看看他作何反應(yīng)。
“當(dāng)然認識了,不僅是他,我連宇文家的人也都熟悉的很呢?!苯z毫不見慌亂,竟還如此直白。
“哦?居然和宇文家熟,那真是很厲害了,不知道你和他們熟到什么程度呢?”他敢說,我自然也就敢問了。
“他們家的事我基本都很了解,宇文肆澤是夏皇洲的洲主,雖然家里也有兩個兒子,但是權(quán)力幾乎是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宇文夫人是平民出身,深居幽府很少外出,至于兩位公子,一個被他丟在長天市的少府棄置不管,另一個則是多年癡傻,隱居在齊鸞市邊境,從不見人?!?p> “你說‘也有’?難不成你家里,也是兄弟兩個?!?p> “是啊,我家中還有一個哥哥,也就是你們所說的長天市理事了,不過他和我從小就沒什么感情,他心里只有政事,跟我這個喜歡到處玩樂不學(xué)無術(shù)的弟弟怎么會有共同語言呢?!?p> 這些話看起來倒不像在撒謊了,不過他會這么爽快的坦白自己的身份,也是很讓人意外了。
“跟我們說這些好嗎?,你應(yīng)該知道我們幾個是從寧安來的吧,難道就不怕我們是和宇文家有仇的人嗎?”
“這自然是沒關(guān)系了,首先,之前調(diào)查你們身份的事情,確實是我失禮了,如今向你們坦白也算是我的賠禮。再者,你們?nèi)粽媸怯钗募业某鹑宋曳炊吲d,因為,我也是!”說到最后一句話時,他的眼神中泛出一種耐人尋味的光芒來,似乎這句話,他期待講與我們已經(jīng)很久了。
“郁先生,您租的馬車到了!”
車夫很會挑時間的在這一刻恰巧趕來,郁良人起身抬起手,做出邀請的姿勢,我們便隨他一起上了馬車,在這條蜿蜒且顛簸的路上,緊張的話題并未終止。
“你剛剛說你和宇文家有仇,不知可否向我們說說詳細的內(nèi)幕?”大概是見對方今日太過于耿直,蕭翎姐所幸接著我的節(jié)奏問下去。
郁良人正怡然自得的坐在車窗邊看風(fēng)景,一邊扇著他那反著刀光的羽扇,一邊回答:“十二年前宇文家攻打季家,不惜血本大肆屠殺,無論敵我,但凡有逆他之心阻他之意,皆因他而喪命,這里面,也包括我的親人?!?p> 這個故事應(yīng)該屬實,畢竟當(dāng)年的慘案,真的犧牲了太多人。
蕭翎姐沒有追問下去,歪過頭陷入了沉默,可郁良人卻轉(zhuǎn)頭看向了她:“我有一個問題很早就想問你了,你可認得,季家副將蕭武寒?”
雖然沒有聽到過明確的介紹,但是這個名字我在初次見到莫老先生時聽到過一次,應(yīng)該是蕭翎姐的父親,他居然是季家的副將,該不會也是在那年......
蕭翎姐只皺了下眉,沒有回答,似乎提起父親,讓她有些難過。她緊緊的握住腰間的匕首,讓我不禁慌了一下,還以為她是動怒了,可那臉,卻是她從未表現(xiàn)過的寒意。
郁良人好像有些歉疚,大概是后悔問這個問題了,便換了話題:“我知道你們對我的身份一直很不放心,但我希望從今天開始,你們能放下戒備,因為我和你們,有著共同的敵人?!?p> 互相試探的話題到此為止沒有再繼續(xù)下去,我們之間的隔閡似乎稍微解除了一些,我和絮兒試圖轉(zhuǎn)移到其他輕松的話題上去,慢慢的緩和了緊張的氣氛,倒是有些恢復(fù)了剛認識的時候,那種隨心所欲閑聊的感覺。
“我在樂坊見過最多的當(dāng)然就是女子了,所以說我的眼光是很準(zhǔn)的,你們兩個嘛,蕭翎雖然冷酷了些,但是身材和五官都很標(biāo)致,是個十足的美女喔?!?p> 即使是夸獎,蕭翎姐也明顯不會因為被這個擦香粉的男人欣賞而高興,掃了他一眼就罷了。
“那我呢!那我呢!”未滿18歲的絮兒倒是很期待這個。
“絮兒嘛,呵呵,該怎么說呢,人是很好,但是,臉如果能瘦一點的話......”
他話還沒說完,絮兒已經(jīng)握緊拳頭了。
“絮兒這個叫嬰兒肥,就只是臉型比較圓潤而已,一點都不丑!非常可愛!”長期培養(yǎng)的求生欲讓我及時挽救了他的口不擇言。
“那倒也是,但是,如果身材能再豐滿一點的話......”
這次不僅是拳頭,肩都聳起來了。
“絮兒這是苗條!骨感!瘦小的女孩子才柔美啊,弱柳扶風(fēng)??!”蒼天保佑我別再讓他說下去了。
“柔美?要真是柔美還行,但是,她的性格卻......”
怎么感覺好像聽見咬牙和吹氣的聲音了。
“這種直爽的性格才最少見,比起那些裝優(yōu)雅的,咱們家絮兒這么真實簡直不能更迷人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在陷害我。
“真實倒是很難得沒錯,但是......唔!”
“誒你們快看,就要到了!”這次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如果再讓他“但是”下去,這個馬車一定會被拆掉的。一個每天泡在女人堆里的家伙怎么這么不懂女人,還是說他真的沒見過絮兒這么可怕的品種?
“到了~各位下車吧!”
經(jīng)歷了種種“驚險”,總算是活著到達了柳明市的城關(guān),我一點都不覺得這趟行程比步行輕松,倒是真的很快,此時太陽都還沒下山,大家卻已經(jīng)饑腸轆轆了。
“我知道一家店很有名,我?guī)銈內(nèi)グ桑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