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仍有一絲薄黑,未然便睜開了雙眸,眸光清澈無絲毫困倦之意,靜靜坐起了身子,伸手進虛鼎中抽出了一物,摸索了片刻便將其放至櫥中
“父上既然來了,何不進屋?”
屋內(nèi)燭火搖曳,隨著打開的門扉晃了晃,發(fā)出了淡綠色的燭光來
沈父一身紫金黑甲著身,腳踏破云靴,儼然是一副要當值的裝備,只見他略見疲憊的臉上,愧疚的道,“未然,是為父之錯”
未然未置一詞,盯著搖曳的燭火,“父上可知為何未然屋內(nèi)從不點綴那東海的夜明珠”
未然赤足踩上黑貍石,伸指撩了撩燭火,深吸了口氣,“因這業(yè)火,燒的是我的罪孽”
“未然......”沈父臉上的神情帶著痛苦,他無力護她一世平安,他護住了一方的平和,護住了萬人的安康,卻護不住他最疼愛的小女。他最愛之人恨他入骨,他最恨之人愛他入髓,一步錯,步步錯。
那日初見,他尚未知曉情為何物,凡人初升散仙的禮教之師便是他與未然的母上落櫻,月余的朝夕相處讓他心生情愫,然而上府求親之后,她便時而冷漠時而熱情,他權(quán)當她是小兒心思。
那日百里紅妝,火鳳齊飛,紅燭高點,床幔曳地,記憶中恍然只剩那一片片的紅,以及他心頭的那人,盈盈帶笑的倩影未料此后便成了他心頭的朱砂痣
次年誕下一女,名月華,便是未然阿姊
然而一切的平靜與幸福在見到真正的落櫻時便開始分崩離析,原來落櫻有雙胞之姊,她二人輪流當值禮教之師,然他誠然心悅的是落櫻,求親之時卻是她的阿姊,落櫻身體孱弱,一直瞞著家中人求其姊帶其出外,其二人遂想至此法,二人對外共用一重身份
不料沈王的提親,其父便默認為大姊
有時命定也就罷了,偏這沈王在一次酒醉過后,又強迫了落櫻,真真一副真心付諸流水
從此三人便各般求不得,求而不得,愛而不得,離而不得。
落櫻在誕下未然后,便自毀元神于屋中,那場大火好像有什么東西也隨之被吞噬了
未然的姨母對外仍是母上,明明皆是至親之人,姨母對她冷淡之極,父上每每對她也由愛生愧疚
她生來不曾感受母上對她的愛,沈父的愛是對天下蒼生的大愛,若無她,相信母上亦未必會仙逝
當年落櫻深感其姊情牽沈王,甘愿隱瞞身份替身于其姊,因果輪回,現(xiàn)未然卻一手促成阿姊月華的逃婚,究其根本是為了阿姊的幸福,亦或是對姨母最大的報復
未然戚戚然的笑了笑,許是讀懂了沈父所想般,“父上,待此事了后,過往往事便隨風去罷,既是一切有命定之意,自是有其深意”
越過沈父,低聲又道了句,“女兒不在之時,望父上母上多加保重”邁開的步伐也隨著話語一頓,“好好對母上罷”似風掠過般,剩絲絲呢喃,似是忠告亦似一絲交代,更像僅僅是風聲掠過,僅此而已。
路過沈母房前,房內(nèi)出乎意料般照著柔和的光,可見內(nèi)里之人仍未眠。
未然抬眸靜立了片刻,并未敲響門扉,帶著一絲釋然,嘴角含笑,笑中泛著淡淡的淚光“母上今后多保重”便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赤足踏上碎石之地,尖銳之處刺進肉中,似無所覺,帶著朵朵血花一路走過前廳,踏出沈府,每一步走的極緩,似在用心的記著,歸家的路。
路過落日臺,停下腳步,靜靜凝視了半分那張孤寂的案桌,目光似手掌拂過那張案桌般,最后終化一道嘆息便收回目光,繼續(xù)邁步走向墮仙臺
遠遠便看到了那襲清冷的背影,三分冷漠,七分的疏離,負手之間似俯瞰了整個人間之態(tài),見其回眸而來,心不由的漏了一拍,腳步不由加快了起來
“你怎么來了”一時脫口而出,仿佛這寂靜的夜沒有官階,只有你我。
容呈鳳目微闔,語氣淡淡而又堅定,“我不該來?”眸光緩緩移至未然的腳上,一道道細小的割痕在腳掌邊緣,有些已經(jīng)止住了血。容呈嘆了口氣,便蹲下了身子。
“這般不愛惜身子,可有人愛惜你?”說完伸出手掌,一縷輕煙便飄散開來,飛至未然腳上環(huán)繞幾分,便消散開去,容呈細細凝視著傷口愈合方才站直身子
未然盯著容呈的肩胛之處,今日方留意容呈實在高大,“無妨,反正也即將重生了”重生二字咬得有點緩慢
容呈見狀眼神變得有些莫測高深起來,一把抓過未然的手腕,看著她一臉茫然的表情,便微微一笑的擼起了她衣袖,只見一截白皙的手臂上,有一朵殷紅的小蓮花。
“記得這朵蓮花怎生來的?”
未然有些不解的搖首,“這不是天生隨的?”這印記很小的時候便有了,怎么來的,倒是記不太清了。
容呈笑容僵了僵,“天生?那可當真是天生麗質(zhì)吶”
未然皮笑肉不笑的道,“那當然”,只容呈如何得知她手臂有這朵蓮花
似看透她所想般,容呈放開她的手腕,隨即擼起自己的袖子來,相同的位置亦有一朵小小的蓮花
未然驚奇的挑了挑眉,“這莫不是什么咒術(shù)罷”
剎時連容呈的吐納也滯了滯,失笑道,“對,確是咒術(shù),而且施咒者正是本皇”
這回輪到未然說不出話語來了,不自覺抓緊了袖子
“待你歸來之時,自當告知,此去,好好活著”一世輪回于他們而言,不過爾爾,凡人的一輩子,太過于短暫,悲歡離合顯得尤為深刻
未然有些沉重的看著容呈,身子不自覺往回挪了挪,看那容呈的目光,真真害怕他一把就將她從墜仙臺推下輪回之道
容呈以為她心生怯意,寬慰道,“人間種種不過白云過隙,只當修行之途即可”
在墮仙臺等候多時的歲君上前,“四皇,沈上仙,時辰不早了,應上路了”
未然點了點頭,本想一步三回頭彰顯她對天宮的不舍之情,然實在過于造作,便挺胸跟在歲君身后往臺下走去,終是忍不住回眸看了容呈一眼,容呈眉目清冷,面色如常,帶著淡淡的清冷之感,扯出一笑,再會。
便回眸從臺邊跳落而去,耳邊似響起了一道道佛道之聲,所往何生,一聲聲木魚的敲擊聲,似重重敲擊在心上,所往何生,心往何生
不念來時之路,去往應去之路,不生妄念,以除業(yè)障
在急速的下降途中,四肢似有一道道撕扯之痛,頭痛欲裂起來
不念來時之路,去往應去之路,脫去仙身,以歷凡結(jié)
風似一把利刃,割得衣裳盡碎,眼眸亦留下了血淚,痛入骨髓,嘴角留下的血跡點點漂浮于空中
不念來時路,不念來時人。
容呈幽幽的看著未然跳下墜仙臺,最終一滴血珠于臺中之道漂浮上來,彈了彈手指,血珠便如破竹之勢向下而去,空中都霎時亮了一閃,投生已結(jié),而容呈仍久久負手而立于墮仙臺,不知所想。
司命滿臉憋成豬肝色,不得已方開口道,“不瞞四皇,未然上仙的命數(shù)小君一早便書寫好了,不知是否是仙胎仙身之由,命書上的字數(shù)在投身之刻起,便.....”
隨著司命君邊說邊打開的命書一看,密密麻麻的字體便從命書中飄散開來,“想來,小君的命書只能書寫凡人之運,仙胎縱使入輪回,然仙骨仍在,這命定寫不得,想來未然上仙之名亦是上仙意識泯滅之初殘留所驅(qū)使”
容呈靜靜聽著司命所言,不由嘆道,“凡人之身,仙骨猶在,對她未必是好事,若無命書保命,這一世不見得太平”
若是平常生老病死,這一世便了結(jié),得以歸位。
若得一世長安,護你一世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