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修葺事
當(dāng)雨青禾從睡夢中恬恬地醒來的時候,窗外的陽光正和煦地灑在她清瘦美麗的俏臉上舒爽無比,她自然想不到昨日究竟是如何的一段遭遇竟然避過了生死一瞬,她所不解的也僅僅是疑惑為何明明是在松枝上睡著了醒來卻已然身在小床上,卻也不作多想,只當(dāng)是凝櫻子恰好巡察院內(nèi)遇到便將自己抱回了房間,畢竟在她看來那個時節(jié)還可能來清風(fēng)小院走動的也只有師叔了。
師叔委任自己主持生源事宜,對自己不可謂不重視,來探望自己也在情理之中,更何況,雨青禾只覺得這事也對于師叔而言不算什么,可自己卻不能就此輕視,到時定要向她道謝才是的。如此簡單梳洗畢,這才往凝櫻子小院走去,準(zhǔn)擬就她的大致安排做些匯報,預(yù)備一道把謝道了。
送她回寢的自然不是凝櫻子,凝櫻子自嬰寧南去后便無心閑玩,除了不時看看嬰寧的這幾個弟子的情況準(zhǔn)備隨時加以照料外,她的所有心思都撲在了工作上——雨青禾演算出弈星陣后,她就在房間里建構(gòu)結(jié)構(gòu)鋪排形勢,根本沒有多余的時間。說實話,雨青禾的想法雖創(chuàng)新,但要具備實效,卻還需要不少的效果驗算,同時也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去做,這些卻是雨青禾的修為所不能理解的,除了自己動手,凝櫻子想不出此間還有誰有這個能耐。弈星陣要是做好了,也算是給一份傲人的成就,更何況這個雨青禾的創(chuàng)意由自己來完成,嬰寧也會開心的。
雨青禾從空墜落之時,旁側(cè)并無別人,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深夜,又有誰會那么晚都還不躺下休息而只守著某個人看她有沒有事的呢?沒有這樣的人。至少最近一段時間內(nèi),在留都、在學(xué)院都沒有這樣的人,對于這一點不止凝櫻子這樣認(rèn)為。
雨青禾去往凝櫻子別院的時候,徐璐璐已經(jīng)作了一番精致的梳洗,宛然打扮得花枝招展。今日剛好是星耀日,學(xué)院七天逢日月曜日皆要放休閑假,作為放假的第一天,不僅是她,很多姑娘也都會選擇在這天褪去院服而換回常服,可謂放飛自我而百麗爭艷盡顯芳華的日子,因此,姑娘們對此都很重視,而男子們聚集玩耍對此也都翹首以盼。只不過,徐璐璐的這身打扮,比平日尤為莊重,她有她的打算。
一處空曠的場地。安瀾正風(fēng)姿綽約地從廣場穿行,這是她的星耀日日常安排,每次都如此,她絲毫不會懷疑所引起的人潮騷動,看著廣場上不斷聚集、往來的人群,她只管靜靜地走好自己的步態(tài),只當(dāng)是秀場一般就是。她不回頭,這群少男少女的小心思,她只搖著頭置之一笑。遠(yuǎn)方的腳步堅定,她似乎心有所歸,目的地也很明確,故而教程也很輕快。
徐璐璐整頓出門,便徑直往雨青禾住處走去,這是她第一次以這樣的身份正式“拜訪”雨青禾,心中激動難免。昨夜風(fēng)大,竹影搖落了許多哀怨,她可沒有太多的耐性,便是連對一路上的花團錦簇、可餐秀色都無意關(guān)顧。
同一塊空曠的場地,人群卻聚集地更多了。徐璐璐不用想也明白,這些人大抵是在流連安瀾的經(jīng)過,她雖然對這種評頭品足的事不乏了解,卻終究無意指摘,難得休閑的日子只當(dāng)由他們?nèi)ズ昧?,卻特別有一處意興闌珊似滔滔不絕——
“安瀾美人來去匆匆,香風(fēng)中取截取片刻光影,真是看不夠啊……”
“是啊,要說性感有女人味,安大大絕對是最風(fēng)騷的一個,你看她那身材該進去的進去該起來的起來,誒喲……不說了,再說該把持不住了……影響了學(xué)術(shù)進度可就虧大發(fā)了……”
“蠢貨,沒見過世面,人間美色分為三六九等,最下流的便是你們這種只看得見形體肉色的庸脂俗粉之屬,一看你們就不知道欣賞……安瀾真正美的地方不在這里……”
“哦,那是什么地方?都說妍色班的弟子見解最深,論其美來連自己導(dǎo)師都不放過,你倒是說說你的高論,安瀾美在何處?”
“哎,就說你們不懂美,問問題都不會問,‘美在何處’這么不專業(yè)的問題都問得出來。用我們安導(dǎo)師的話來說,簡直是和‘喝醉酒的野蠻人’沒什么區(qū)別?!?p> “你……”……
徐璐璐搖搖頭,一徑向前走去,盡管她依稀聽得見其中免不了的一些閑言碎語,正隨意議論些什么?!?p> “最可人的當(dāng)屬徐璐璐,她的美的階位要高得多。殊不知我大齊州以儀態(tài)修養(yǎng)為根本,女子莫不以端莊淑雅之處子為鵠的,徐璐璐纖弱柔情正是正宗至極的陰柔處子。”
“徐璐璐柔而不媚,確實和其他女子不一樣,只不過高明兄你這話已經(jīng)過時了,你可知就在昨日,徐璐璐便‘不柔美’了一回……”
“哦,佩服兄有不同見解?”
“豈敢,只不過昨日發(fā)生一事,堪堪打破了我對徐璐璐的認(rèn)識。高明兄可聽說過訓(xùn)誡院?”
“你是說……”
“不錯,徐璐璐已經(jīng)是進過‘宮’的人了……”
“你們的消息都不準(zhǔn)確,徐璐璐‘進宮’之事其實另有內(nèi)幕,就說男人靠不住,聊到關(guān)鍵之處還得是女生來?!?p> “八八小姐的意思是……”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此事還得從一樁情史說起:話說徐璐璐乃是留都適婚女子中的金鑲玉,端莊賢淑溫婉可人乃是處子靜好的典范,不僅容貌出眾才情也不輸名士,琴棋書畫是隨意點綴,詩酒茶花是偶然消遣,紅裙舞罷君王笑,一曲堪比百萬兵,留都城內(nèi)莫此為尊——堪堪為青春一代的絕世花旦——”
“說重點……”
“可天下哪有好處全部占盡的道理,天生柔美如徐璐璐,可是學(xué)院內(nèi)還有一個叫做青禾的家伙,正所謂一物降一物,正是專制徐璐璐的克星?!?p> “原來你說的是她!都道我清風(fēng)學(xué)院盛產(chǎn)天才妖孽,卻不以所術(shù)專業(yè)為名而作妖的,也就只有那個人了……”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出多大事我都不會覺得驚訝,只是八小姐……論坊間消息論情報搜集你我三人可謂最有說話的資格,也最知其根柢,若是你我三人有其二不知道的,那絕對是還沒發(fā)生的新故事,只可惜那個人奇雖奇,卻偏是個搞不到情報的人,半年多了,學(xué)院人物志上的資料缺的仍就是她那一頁……”
“是啊,不是我們潑你冷水,我們?nèi)藶榱舜耸掳抵休^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卻始終一無所獲,毋說是拔得頭籌了,卻簡直寸進都難……她這人這么久了遲遲沒有攻下來,搞得我都想放棄了所以,更何況賭賽仍在,若是你補上了那一頁,我二人從此皆愿拜倒裙下但聽差遣,而娛樂圈從此也就只有一副王座……”
“噗噗噗,看起來,二位兄臺以后還真的得叫我一聲女王了……沒想到一個假期不見,你們的專業(yè)水準(zhǔn)竟然下降至此,連昨晚上發(fā)生的細(xì)節(jié)都沒關(guān)注到……”
三人話到此時,徐璐璐已然悄默來到他們身后,當(dāng)然,她并沒有很在意這些言論,相比雨青禾開解自己時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語,事實上她們的用辭已經(jīng)很客觀很受聽了,畢竟自己和雨青禾之間的這件事,學(xué)院里并不是今日才傳說也不只是一兩個人才知道。
徐璐璐有些悵然,更覺得有些好笑,當(dāng)然,悵然是屬于自己的,歡樂得留給別人。有一些無傷大雅的故事有什么不好呢,被人們自然親切而滿懷歡樂地樂意談?wù)撈鹩钟惺裁床缓媚?,想到此處,徐璐璐如照鏡子一般會心一笑,起身向前走去,將議論留在了身后。
她不知道的是,若是以一個旁觀者看到她自己的變化,她的變化該是會有多令人驚訝。要知道就在兩個月前,甚至就在昨天,她仍還為雨青禾的話語而悶悶不樂,自我抑郁懷疑,而如今這一切都如煙消云散再不是事了。
議論未經(jīng)打斷,當(dāng)然還在繼續(xù)著——
“據(jù)可靠消息,所謂的青禾實際上并非她的真名,她的全名應(yīng)該叫雨青禾。另外,從昨日她突然翼護徐璐璐的舉動來看,我推測她們的關(guān)系其實并不一般,再結(jié)合往日和徐璐璐的種種互動,我敢斷定,她們之間絕不是讎隙關(guān)系,更確切地說,她們之間有著極為不一樣的情誼,說她們吵鬧降服的都只看到皮毛表象而已,雨青禾能為她惹是非,徐璐璐為雨青禾甘進‘訓(xùn)誡院’,便是明證。于是,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想……”
“是什么……”
“是什么……”
“呵,據(jù)我推測,真相只有一個……”
“……”
“——?”
勁爆的話語終于還是止住了徐璐璐的往前的信步,說我可以,卻不能說她,但見她徑直回到議論的原點,以輕蔑而不屑一顧的口吻將三人的議論驟然打斷,遂嚴(yán)正地官宣道:“你們都說錯了,是閨蜜之間的那種無所不至,再告訴你們的是,過會兒,我還要去青禾‘夫君’的小院去看她?!睂τ凇蚓?,徐璐璐咬得很重,顯然是在盡‘提醒’的義務(wù),說完這話,徐璐璐又補了一句:“聽明白了嗎?”
言畢,見得閑話三人愣愣地點頭,徐璐璐這才扭轉(zhuǎn)身子,風(fēng)姿颯颯地轉(zhuǎn)身離去,只將火熱的話語激撒為一地的冷流付與三人。那個高明兄佩服兄面面相覷,心靈的震顫難以言表——他們何曾想到,徐璐璐原來還有這么剛強的一面,而就算是三人組最為翹楚的妍色班的八八小姐,其實又何嘗想得到,柔弱嫵媚的徐璐璐一旦剛強起來竟至于斯。
唯是徐璐璐走后良久,從驚愕之中回神過來的三人紛紛拿出記冊,在那空白的頁碼上簡略而鄭重地記下大致相若的文字——“青禾,原名雨青禾……”而在不遠(yuǎn)的位置,“徐璐璐”三字赫然在列,且被重重地圈點起來。
清幽寧靜的別院門口,雨青禾輕車熟路地走了進來,早前凝櫻子打過招呼,故而一路都無阻攔。對雨青禾來說,只當(dāng)是院長身邊人工作效率極高果然非同凡響,昨日才受到拔擢榮升待遇就已然不同,對此她是相當(dāng)滿意的。
小院環(huán)合,門廊幽靜玄遠(yuǎn),四側(cè)煙云繚繚邈邈,頗有令人神暢之境遇。入得門后,雨青禾便發(fā)現(xiàn)小院似乎經(jīng)過一番格外妝點,與昨日的造景大為不同。
先是院中常見的亭臺樓閣,粗看來渾然自若并無意外,然而這份渾然無覺中卻暗藏玄機,若以牡丹亭畔的亭謝為樞,將花草露臺枝條等細(xì)節(jié)撥開,便能大致看到沿著曲水流瀉的荷塘一線赫然陳列著強大的七星陣列,而先前那煙云無疑正是從此陣法中升騰而出的氣韻,絕非一般的水汽造景。
最神奇的是,這陣列排布玄奧,并非一般的施為,以雨青禾的見識,也是經(jīng)過好一番甄別才看出來的此七星陣的其中三重玄機、用意——
此陣以亭謝臺閣為明陣眼,而是則真正的陣眼則暗藏在復(fù)雜錯落的院落和房屋格局中,乃是不可拆解破壞的本真陣眼,而最堪可說的是,這并不是一個單獨的陣法,此陣布局講究,天時方位無所不算,結(jié)果,地上的星陣不僅獨得天時,而且更能通過陣法的呼應(yīng)與天上的星辰遙相接應(yīng),借助星辰之力成其為一體系嚴(yán)密的氣韻強大的得天獨厚的化合陣法,可謂攻防兼?zhèn)鋸姶鬅o比卻又隱而不露。
院長果然不簡單,雨青禾以前只覺得她是個漂亮的冷美人乃是花瓶一類的,后來遇到嬰寧后復(fù)又見識到其修為超絕的一面,今次再度見識到她在術(shù)算演歷方面的天人稟賦,一次次刷新了雨青禾的認(rèn)識,而每一次都是那么驚艷絕倫,令她不由得感嘆——師尊,你身邊的都是些什么樣的妖孽,二位師姐已堪堪嘆為觀止,而這眼下又這般饒人……?
雨青禾嘆了一口氣,她只是覺得,幸好“院長”不是自己的“情敵”,不然這樣的差距,她還真不知道要怎么去彌補。畢竟如果師叔和師尊相識了這么多年都還無故事,應(yīng)該說是安全的了。想到此處,雨青禾稍稍寬心:“我這么聰明可愛,還這么年輕漂亮,師尊怎么會不喜歡我呢?若說良配,那么神逸俊俏的翩翩子,就該是……”
“青禾?”正當(dāng)她想入非非之際,一個聲音從旁打斷了她。
雨青禾回頭,不曾料想:“院長?您怎么……”
凝櫻子看了看她,沒回答她的疑問,卻道:“正好要去找你,你過來一下?!?p> 言畢,雨青禾跟著凝櫻子到了一間寬闊的內(nèi)室,從墻上和桌案的陳設(shè)來看,似乎凝櫻子一人獨處時常常在此辦公。
入室后凝櫻子并未吩咐雨青禾自處,進門以后她還站在原地。雨青禾也不知院長所謂何事,見凝櫻子在書案后的柜子里翻找,便道:“師叔,昨天的事謝謝您……”
凝櫻子沒搭理她,卻從一段華美卷軸之下翻出一方盒子,自顧自道了一聲“是它了!”復(fù)在桌案上展開一面空白卷冊,行云流水大筆一書,這才從盒中取出一枚金印,往上一戳,宣告完成。
墨跡落紙便干,而卷冊一經(jīng)印璽確權(quán),原本光潔空白的卷冊瞬間長出許多繁復(fù)負(fù)擔(dān)花紋,映襯得整張卷冊十分端宛大氣,頗有信譽威嚴(yán)。
“昨天的事,和我沒關(guān)系……這張卷軸你收好!”凝櫻子輕描淡寫道。
“師叔,這卷軸……”雨青禾才張口,卻見凝櫻子揮手打斷,漠然搖頭,故而終究沒有能夠繼續(xù)下去,一時無措佇立無語。
也許是東西找到后無事可做,也許是對補綴閑暇的不屑一顧,又或許是對時光的浪費本來憎惡,總之既見她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凝櫻子將東西一卷,向她扔去:“你還有什么事嗎?”
雨青禾全然不知凝櫻子意欲何為,從進門相遇到這一番操作,似乎都在向自己表明,盡管所有的事情都與自己不無關(guān)系,卻又好似全然與自己不相干,似乎有沒有自己在場都是一樣的,昨日是不是她救得自己也無所謂,今日來做什么也無所謂,對于師叔而言,對于此間最高存在的院長而言,所有的人和事似乎突然就都只有聽之任之的成分了。有那么一刻,雨青禾甚至都覺得師叔語帶冰霜格外陌生,似乎又變成從前那個寒冷刺骨的凍美人了,可是就在剛才她還在親切地地輕喚自己青禾的。
問題突然間就失效了,問詢轉(zhuǎn)瞬間沒有了意義,似乎發(fā)生的一切除了退縮近既往的歷史沉積物中便再無有其他的著落,而歷史從來——只記錄不發(fā)聲。
凝櫻子的話和行事讓她有些懵,但她說不出哪里不對勁,只憑著一貫的任性,竟然耿直地將一些隱約的疑惑說出口來:“回師叔,我自然是沒事的咯,呵呵,倒是師叔如果有什么事吩咐的話,不妨對弟子直言。師尊在的時候長夸青禾可愛,說不定青禾也能為您解悶開心呢?”前半句耿直歸耿直,到后來不規(guī)矩才是她的本性。
“伶牙俐齒!”凝櫻子不直接回答,卻暗示雨青禾的言語刻意討巧,伸手就要撫她。
似感覺到一道清涼襲來,雨青禾不覺心中一悸,引動輕盈竟下意識閃躲開了。
時光靜瀉,微醺的米色陽光一粒粒撒了進來,映照在兩人的臉龐上,將凝櫻子的生氣暖了幾分,將雨青禾的迷蒙也化開了幾分。正是在那一分微醺里,凝櫻子才偶然從雨青禾的云鬢上新奇地發(fā)現(xiàn),那支紅梅荊釵正透著幾分鮮嫩與稚氣吐納著微寒。
“呵,看來,是我不意間的失態(tài),讓她受驚了,”凝櫻子仍看著她烏黑的秀發(fā),心中則不無思忖,“師兄,你要是在就好了,可是如果是你,你會怎么辦呢?”
稍過片刻,凝櫻子神定地對雨青禾道:“你……你是來匯報計劃的吧?”
雨青禾一愣,趕忙道:“恩恩……對,我是來向您匯報進度安排的……我目前的計劃是,在接下來的兩天內(nèi)……”
心意既通,一切形式都將不再重要,凝櫻子引導(dǎo)雨青禾將諸般流俗一一帶過,既是道謝隨意和之即可,既是匯報工作且聽且聞且任即可,而附和其中的表情隨意地裝點著,在雨青禾的心領(lǐng)神會下,諸事迅速了結(jié)。
凝櫻子本性不喜俗務(wù),這些年開設(shè)學(xué)院偶然竟逢或者親自為之,不僅沒對她的看法有所改觀,反是更增加了她對諸般人情世故的厭恨,所以,這些年來,若無必要很多事她都會交給手底的人去經(jīng)辦。當(dāng)人們羨慕她為一院之主的時候,誰又能理解她的苦楚,若是由她選擇,她根本不愿意做這個院長,只不過有的事還得有人去做。
她看著雨青禾,莫不感嘆盛開的年華諸般無憂無慮是何等地令人羨慕,困厄澆不滅的對事業(yè)的熾烈熱情和對未來異想天開卻近乎幼稚的愿望,曾經(jīng)這也是多么可人的事啊,哎,雨青禾哪里知道,昨夜清風(fēng)小院的風(fēng)云異動令人焦急,好在事態(tài)雖??倸w有驚無險。
諸事停當(dāng),雨青禾恭敬請退離開。凝櫻子略作示意,仍舊保持著聽取報告時的姿態(tài),她依舊端坐在椅子上幾乎一動不動,只在雨青禾身影的不斷遠(yuǎn)去中終于起身推窗,順便探看些什么?!跋闹翆⒅?,師兄,你說得沒錯,風(fēng)雨要來了?!?p> 遠(yuǎn)空團云密遮,一時熱辣的光芒都被阻擋在外。而在團云之下,雨青禾手執(zhí)卷軸信步而回,一路走走停停,不時端詳打量著手里的東西。
“要不還是看看吧,師叔不說,說不定會有驚喜……”雨青禾心想活躍,“可是,師叔既然不愿答問就一定有她的道理,我就這樣看了真的好么?”她被好氣引誘著,心間酥酥麻麻更顯按捺不住,“不過,既然沒有直接明說不能看,那稍稍瞥一眼總歸是不妨的吧,況且卷軸本就是給我的,我不看又是誰看呢?”她逐漸說服自己,“對,就這么辦,只看一眼就好!”
正在雨青禾思想決策的時候,徐璐璐已經(jīng)來到了清風(fēng)小院,說好了有事相商,這可是關(guān)系改善以來的第一次約會,她自然十分重視。當(dāng)然不止精心的梳洗打扮,裙釵青春柔美還是不值當(dāng)說的,卻說為了來小院,她可是早飯都沒吃就出門了。卻不曾想,到了地方不僅不見雨青禾來迎,小院的大門還緊閉,不得不令人頗頗感受到了一絲冷意,這操作這冷遇還真是令人感到有點“很青禾”。
不過倒不必為不必要的事?lián)?,徐璐璐看起來氣定神閑很有耐心,這并不是她不是一時興起的決定,她的心意遠(yuǎn)比考驗更深厚寬廣,既已遠(yuǎn)來此地,等一等又算得了什么呢,既是自己要見的人,毋說只是候一候,便是多跑幾趟也是應(yīng)該的,更何況,青禾姐或是出門遇上要緊事耽擱了便要替她擔(dān)憂著急呢,再說了,本就是咱自愿的。
這邊雨青禾鳳眼微睜,只遠(yuǎn)遠(yuǎn)地緩緩撥開卷軸,仿佛懷著深重的罪孽似干了傷天害理的事一樣不忍卒讀。她輕輕地舒了舒卷軸,卷軸的卷首便展開了,而卷軸乍見光芒忽然透出氣韻,一如凝櫻子在小室內(nèi)書寫時的繁復(fù)花紋開始隱約顯現(xiàn)而逐漸散布開來,見此,雨青禾臉上露出歡喜心下直覺暗爽,對卷軸的可能情況更加期待了。
如是,在滿心期待的注目下,纖弱的手指撥弄卷軸的速度加快了,在忐忑的興奮里完全不能自已。雨青禾忽然感到什么東西晃了一下眼睛,稍時向卷軸看去,卻發(fā)現(xiàn)卷軸上光亮整潔白花花的都是空白,不僅毫無墨色,更是連繁復(fù)的花紋都褪卻了,若非自己親見,她甚至都要懷疑這根本就是一幅未落字的空白絹帛——這到底怎么回事?
她堅信時光不會倒流,覆水難收痕跡也不會消除,結(jié)果,橫豎倒轉(zhuǎn)反反復(fù)復(fù)幾經(jīng)查探,甚至她在卷軸上哈氣祈禱都試過了,卻還是沒有收獲。時間一長,從信心滿滿站著實驗到蹲起研究再到終于再一旁草地上坐下來最終躺臥在草坪上,她顯得有些煩躁,唯一不變的只是研究的心未曾斷絕,并伴隨著不斷切換著姿勢撓頭托腮冥思苦想。
合理的解釋只有兩種,要么卷軸上的東西已經(jīng)消失了,要么東西還在只是隱身不見難以察覺。若是前者,再行查探是沒有意義的;不過若是后者,問題就變成了如何讓它現(xiàn)身恢復(fù)的問題。而鑒于目前我對它一無所知,加之諸般揣測和求解一無所獲,則要想弄明白到底是東西已經(jīng)消失還是僅僅隱身,恐怕少不得還要借助他山之石!
雨青禾繼續(xù)研究著,渾然不知日頭正以可見的繼續(xù)爬升著,而氣溫開始熱辣起來,她的薄衫已經(jīng)為汗水濕透,下意識地,她也只是在整理思緒的時候順手在腮邊唇邊胸脯邊揩擦著。
對了!既然師叔予我此物,就必然是有所寓意的,那么,若是此物轉(zhuǎn)瞬即逝的話——莫非師叔想告訴我的是某種很玄妙很難理解的東西,所以故意給我某種不可能之物讓我領(lǐng)會,比如說得不到或者不可能遲存的東西?可若是如此,她為何不直接說呢,難道是因為是某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嗎?這也太匪夷所思太令人費解了,雨青禾覺得,這一點至少在保留一定信念和習(xí)慣的程度上是不可接受的,畢竟,曲折并非表達的本意。若是如此,那就只剩一個答案——這是一張需要特別條件才能現(xiàn)身的神奇卷軸,因此必須找到解謎的鑰匙才能開這一把鎖——可這把極為特殊的鑰匙到底是什么呢?
驀然,她驚呼了一聲,露出欣悅?!拔宜坪醢岩患匾氖峦恕磔S木性——若以水澤之,復(fù)以火逼之,或許能露出端倪……”
“不對,還是不對……無論水法還是火法,終究會傷害卷軸質(zhì)地,到時候即使破解了卷軸制成之法,也會對卷軸造成不可逆的損傷,那樣的話,卷軸就算是廢了,破解也就失去了意義——這簡直愚不可及,蠢貨!”
雨青禾摸了摸脖子上的汗水,一滴正好落在卷軸上。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會不會……”
“夏日炎熱可謂荼毒之火,卷軸此時變得脆硬,是最虛弱的時候,若以香草為引,再以芳蘭彌散熏洗之,必然會使卷軸本質(zhì)呈現(xiàn),經(jīng)過如此提純,其間洇染的雜質(zhì)必然因卷軸材料本體的聚合而析出,如此,既保留了卷軸質(zhì)料,也不會徹底剝離輔材——哎,世間竟有如此才貌雙全的女子,簡直驚為天人!”
短暫的欣悅過后,雨青禾更快地重又陷入了憂郁之中,難矣苦也,真是難煞人也。她果然又失敗了,只是這次,她已經(jīng)不知道問題究竟處在了哪里,惟有“怎么會呢,不應(yīng)該呀”長久滯空,似乎在提示著什么。
不知多久過去了,雨青禾仍在原地思忖,卻仍舊毫無進展,她想說什么,只不知如何開口,她想保持靜默,胸中卻依舊意永難平。
俄而天邊金光投射,似從云間灑落來一輪華麗的演出,光影在云層的舒卷中交相輝映,好不精彩。說時,云層裂開一道豁口,一道金光從高云處便瀲滟而至,瞬間砸在她的眉心。
雨青禾白了白這不安分的白云金光,卻無端咦怪起風(fēng)流來——若非被它吹亂,這白的金的又如何攪擾自己。言畢,雨青禾颯然起身,將衣袖甩成一道旗幟,不用想,在此耽擱得夠久了,也是時候回去了,何況金光落下后,毒辣亦將至矣。
卷軸卷好后旋即被放入筒中,雨青禾將之背負(fù)在身后,頂著驕陽,快步而回。
“真是好日頭,不免光風(fēng)霽月!”三岔路,道旁一人看著天色感嘆著,他衣著華麗,外表光鮮,正是江楠容。卻見雨青禾從另一支岔路走過,舉手打完招呼剛想叫她卻不見回答,難道看錯了?卻是此時,他訝異地看見雨青禾身后的筒簍中瑩瑩發(fā)亮,讓他咂舌疑怪得迷失了好一會兒。卻再回神時,既不見人,也無什么光亮,更是令人不知所措,莫非真是幻覺了?
正在咦怪之時,不知何處竄出兩個男子,在其前面躬身作禮:“公子,手續(xù)都辦妥了,只等您親自去行政院作最后登記、領(lǐng)取徽章就可以了……”
“既如此,你們退下吧,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接下來的事我親自辦?!彼麚]了揮手。
“是,公子?!倍擞质鞘┒Y,半低著身姿,幾個閃身過后就沒了蹤影。
江楠容臉上的陰晴轉(zhuǎn)瞬即消,似乎什么事都不會在他心中泛起漣漪。他淡淡地看了看行政院的方向,嘴角不由卷起道:“素聞清風(fēng)學(xué)院清幽天下第一,今日細(xì)看來果然別致,饒是皇家宮殿,與之相比卻都不免過于斧鑿了?!?p> “至于青禾,誰還沒點的私密的事情呢?……呵!這家伙,原來暗藏玄機別有天地然……”江楠容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勾起了他的興趣,心中驀地起念。
遠(yuǎn)處,山水相映成趣而綠樹成蔭,竹樹環(huán)合隨處點綴在一座靈氣充沛的大樓前,生機盎然令人舒爽——正是行政院之所在。不知何時,江楠容忘我也似入了小道,在偌大的學(xué)院規(guī)制之間渾然入水的龍魚,頃刻就隱沒在叢林里不知所蹤。
雨青禾回到小院的時候,恰逢陽光最為毒辣之時,老遠(yuǎn)外她就聽到了那老松上傳來的陣陣蟬鳴聲,呵,那扯著嗓子的在隨處亮嗓的小家伙們果然又開啟了新的樂章,如此恢弘激昂怕不下有七七之?dāng)?shù)的聲部。
仿佛之間,所有的光輝都成了樂章的點綴,目光所及稍息成了歌詩之海洋。院門緊閉著,在等人歸來。好景淹留,歸來不晚矣。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目露精光一時警策起來,隱約暗示著某種東西正逐漸清晰起來。而觀其言行,卻道是——隨手將卷軸隨意解下,任其懸于鎖環(huán)之上,皓齒倏忽敞示洋溢著某種盎然志趣大笑道“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間隔著連續(xù)不斷的爽朗笑聲沿天梯拾階而上,絲毫沒注意到一只喜鵲踏著枝丫落在了卷軸之上。
松間,云端,別樣的歌聲仍在繼續(xù),雨青禾的爽朗歡笑并未造成任何困擾,反倒是在她的聲音之后,那鳴奏的樂章更加清越更加激賞動人,頗頗讓雨青禾不禁開始懷疑,難道來人竟不是小璐璐?
若是單憑樂章中音律的衡準(zhǔn)度和對莫高旨趣的領(lǐng)悟力,此間怕也只有子妍師姐有此功力和境界,但畢竟我未曾告知過師姐關(guān)于師叔委任自己招人的事情,又怎么會是她呢,再說這樂章中有一節(jié)“玉樹歌殘秋露冷,胭脂井壞寒螀泣”的一段分明出自徐璐璐的手筆,算起來和徐璐璐結(jié)緣也正是因為這段聲歌才起念的,自己不會不知。
師姐對音律的衡準(zhǔn)度,已經(jīng)到達了“曲有誤必回顧”的地步,遑論其對詩章的理解更在曲律之上。猶記得那日師姐英姿颯颯頗有風(fēng)致,引論操度都是非常手段絕不是稍有才華可比擬的,那日淺竹師姐也在,兩人共在一側(cè)一同激賞竟也是一致的的十二分欣悅,至今想來仍是念念不忘。此時重溫曲度,見賢思齊見強思強,見得樂章到達的高度,不禁令人想起同樣絕倫的曲調(diào),雖則此下乃是以蟬聲度曲。
雨青禾有些失神,偶有尋獲便滿心歡喜,險些忘卻了正在高空攀援。是的,若非此時的曲律意趣差可比擬,她險些就要當(dāng)即醉倒飄飄然了。
是的,子妍師姐的音樂天賦可謂見者須驚,那日她謹(jǐn)僅隨意拾起的片葉,輕靠在唇邊后便已經(jīng)不再是普通的樹葉了,宛如一間記錄至高至玄音符的天籟種子庫,十分綿長地緩緩流出天籟級別的仙樂且永不枯竭。
據(jù)淺竹師姐所說,子妍師姐尤善弦琴,能為“無指之樂”,人間素有“得意忘言,得意忘象”之謂,子妍師姐也達到了得樂忘器的境界,經(jīng)她撫出的琴音仿佛獨立成至高格調(diào),似無指而出,仿佛音色從來與琴具無關(guān)。
最令雨青禾傾倒的是,那日子妍師姐偶然論及音樂之道,一句論語“音聲自天際出,在與我有無關(guān)切之間獨得其妙”簡直道出了自己平日聽?wèi){蟬歌起落的各種可感而不能道之玄妙,經(jīng)師姐一語道破莫不由衷感佩于她。
雨青禾繼續(xù)沿樹圍上行,風(fēng)流落在發(fā)間的時刻,臉上的疑惑默然腿卻一層,她似乎心下有所計較,只道是“也許不知不覺之間,種子已經(jīng)發(fā)芽長大了!”
雨青禾初見徐璐璐,還是在三年前的圓月燈會上,那時的徐璐璐一身稚氣未脫,一身隨處可見的富貴病公主病令人討厭,甚至是雨青禾初入學(xué)院時見她也并未給過正眼,直到那一次,直到那次她偶然瞥見得旁落無人時的她在隱秘角落偷偷低泣。
與常俗人等低泣的舉止有所不同,徐璐璐雖哀矜不止卻不曾稍事感傷,雖憂郁有余卻從不徒然怨懟,最終竟能夠自我療愈以輕吟淺唱,直至歌動一方草木芳華,以一節(jié)驚為天人之作的“玉樹歌殘秋露冷,胭脂井壞寒螀泣”徹底牽動雨青禾的關(guān)切。
天才隕落的事屢見不鮮,其實,眾人只知雨青禾對徐璐璐極不友善,哪里曉得雨青禾實則對她看重至此,還以為雨青禾乃寡德薄學(xué)是因嬌顏嫉妒才中傷欺辱于她,簡直大謬,他們根本不會知道,就在那天晚上,一群勢利小人被狠狠揍了一頓,而也正是從那天開始,雨青禾的專門欺辱徐璐璐的惡名也在一夜之間傳遍學(xué)院,更有甚者還對雨青禾“不準(zhǔn)他人染指”的怪癖無端生造出許多荒唐的傳言來。
傳言之中最為流行的還是這樣一個版本:青禾生而無緣女相,寡德薄才不學(xué)無術(shù),而留都城中徐璐璐獨得女色青睞,最是生得一副好嬌軀,況且才華獨具風(fēng)致無二,此故見得云泥之判的陰暗小人新生憤憤,感嘆世道不公乃橫加迫害時常欺辱良善,其中尤以徐璐璐為甚。好在天下有惡人之處便必有俠士挺身而出,路不平有人才,事不平有人管,每次青禾欺辱徐璐璐之時,俠士皆高佩蘭玉仗劍而出,一身正氣凌然勃發(fā),護佑得美人毫發(fā)無損,而俠士高風(fēng)亮節(jié),但行好事不問前程,事了拂衣但去,更不留姓與名。
傳言之謂傳言,便是有人傳便有人信,徐璐璐也是其中之一,因為她就親眼見過蒙面恩人解救自己。當(dāng)然,徐璐璐也根本不會知道,她所尋找的那個每次自己遇事都出來解圍的神秘恩人竟會是雨青禾,其實,她不是沒懷疑過雨青禾,只是每次雨青禾為了化解她的懷疑總是更高明地以分飾兩角的方法既當(dāng)“惡人”又做好人,雨青禾對此屢試不爽。
正在思想之間,聲音復(fù)又變調(diào),從陽關(guān)調(diào)轉(zhuǎn)為清商曲。雨青禾的聲歌和行動,確然引起了足夠的注意,但對于深致雅人而言,既以聲歌見面,就自然不會破壞聲歌,而是假以聲歌調(diào)校以作往還交流。雅人深致,自然是要用音律說話乃至對話的。
雨青禾聆得更仔細(xì)了,一重聲浪接著一重,仿佛隔座之秋千,一如墻外之梅花,好似新掐之香草,恰如吐碧之藥田。她細(xì)細(xì)地聆著,如水滴一般溫潤入心,歡喜得她嘴角露出月牙會心地笑了。她當(dāng)然明白,這樂章中所訴說的,乃是一個有關(guān)分離與等待的故事:
征人遠(yuǎn)別依依不舍,天涯兩端各自難為,楊柳堆煙簾幕無窮,忽聞消息咋喜咋悲,浣紗歸來斜陽既晚,清角吹寒煙花易冷——此為故事之前段,后段則是——三載無知星月為盼,歸期將至反畏消息,近鄉(xiāng)情怯怕問來人,城市經(jīng)年物非人非,小廬當(dāng)月眾廈獨孤,掌燈擬臥聞扣門扉。
約在丈二開外,應(yīng)著原本的樂章,雨青禾以清麗的風(fēng)格吟唱道:“風(fēng)清揚兮云舒卷,鳥呼晴兮目渺渺?!睗u次走進,乃以一闕流行套曲的曲調(diào)吟哦道:“有佳人兮在喬木,挑兮達兮吾友朋?!弊詈?,才應(yīng)著終章清淺地游吟道:“青玉案兮珊瑚為枝,青萍末兮呦呦鹿鳴?!?p> 第一闕吟唱完,雨青禾已經(jīng)來到了聲音的源點,似山花爛漫,一處碩大的枝丫上依約靜立著一位端方美人,在無量的玉蟬及其聲歌的簇?fù)硐码S任手勢起舞,翩翩然如群蟬之后。
第二闕吟哦畢,雨青禾已經(jīng)來到倩影身后,與倩影相仿佛地比肩自己的霍然乃是十足的傾城佳人,而看她執(zhí)絹戴佩,卻又十分正式,不覺又令人凜然肅穆不得不止住遐想。
至于第三闕,雨青禾本就是打算預(yù)備為佳人轉(zhuǎn)身用的,她的想法很簡單,因為她第一時間冒出來的想法就是,這樣的佳人轉(zhuǎn)身必須要有音樂。
眼前的人究竟是誰,雖然她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可是在這一身端方莊重而又不失優(yōu)雅的禮服之下,她只覺得就是連貿(mào)然的揣測都不能有的,這樣的佳人在她雨青禾的心里便是要值當(dāng)?shù)萌绱耸?,生怕有一絲一毫的玷污,唯恐有一分一厘的不敬——第三闕以這樣的方式點出對方的身份,不僅是尊重的體現(xiàn),也是因為這是了解熟識后才有的默契于心的結(jié)果。
第三闕終了,那道倩影終于回轉(zhuǎn)身來,千姿百態(tài)全都凝聚在這一次轉(zhuǎn)身回眸上,以一種溫婉的口吻看向雨青禾道:“姐姐,讓妹妹好等!”眼前之人確實是徐璐璐,但又不全然是徐璐璐。
說她是,是因為這眉眼婉約細(xì)膩清麗大方學(xué)院乃至留都城中只此一人有此顏色,她好似長了一張永不會老的容顏,嬌嫩無比,雨青禾都能想得到,即便是在若干年后形容她的詞匯也必是鶴發(fā)童顏一類。但,眼前只人卻又并不是自己所熟知的那個徐璐璐——她認(rèn)識的那個徐璐璐,還是個時常會犯公主病偶爾有些小脾氣的稚氣未消的孩子,而眼前之人不僅穿戴光潔頗事涵養(yǎng)而且在做起正事(樂章)來的時候是那么地游刃有余可謂十分干練老辣。
不僅如此,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份自信和從容,就是和政客們的宏篇大論相比也絲毫不落下風(fēng),而她的自信卻比政客們有著更堅實的基礎(chǔ),同時也更真實。對此,雨青禾不得不嘆服,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地方,而在擅長的事情方面,而在熟悉的領(lǐng)域內(nèi),切不可小瞧任何人——正所謂物換星移河?xùn)|成河西,時空輪轉(zhuǎn)風(fēng)水會輪流,莫欺少年窮啊——當(dāng)日看她時卻有前途,果然今日便一鳴驚人。
雨青禾則靜靜地看著她,喧賓奪主的事又豈是明禮之人所應(yīng)做的,雖是在自家的院落,此刻卻仍舊是徐璐璐的主場:“不稍候片刻,哪有這風(fēng)華美人可瞧哦?!彼哪繉σ暫?,迎著雨青禾的打趣,徐璐璐右手搭住左手側(cè)身道:“是妹妹僭越了,璐璐見這松林茂密遒勁,恰瞧見那登梯不遠(yuǎn)可通妙處便禁不住上來瞧瞧,種種不客的所為,還望姐姐莫怪?!?p> 徐璐璐以松林稱之,乃是形容其闊大無比,又說密林之中乃是妙處,雨青禾聽來,其不知她真情流露如此,有同好之人是天底下最賞心的樂事之一了,她高興還來不及,又豈會真的怪罪于她呢。雨青禾道:“豈敢怪罪美人,這罪過可就海大了。青禾心中所想,惟愿璐璐不怪罪做姐姐的姍姍來遲便已足矣?!?p> 說時,雨青禾看中就近一處弓背松枝,遂握著徐璐璐的纖手邀引她一同坐下說話。
“怎么會,承情姐姐邀我,璐璐已經(jīng)榮幸之至了?!毙扈磋炊鹈纪褶D(zhuǎn)地道。
“哈哈哈”,雨青禾突然大笑起來,起身遠(yuǎn)眺道,“若是就此禮節(jié)往還下去,彬彬有禮的結(jié)果恐怕好不了,怕是今日都要在此過夜甚或明天都別想下去了?!?p> 迎著雨青禾的風(fēng)致,徐璐璐也搖頭呵笑起來,只道是“青禾果然還是青禾!”,遂在胸前搭手也學(xué)雨青禾慣用的手勢相和道:“姐姐說的是?!?p> 雨青禾頗頗是有些意外,她竟然會學(xué)自己,要知道從前‘欺負(fù)’她的時候也是這幅手勢,那時候別提多咬牙切齒了,遂也淺笑道:“倒是,小璐璐今日一見可讓愚姐大開眼界,如此音準(zhǔn)度,如此領(lǐng)悟力,如此音樂境界,恐怕留都……不……便是整個齊州都不多見,我敢說便是天下音樂也莫此為勝?!逼鸪跽f著還有幾分戲謔,說到最后卻偏有幾分嚴(yán)正肅穆的意味。
“青禾姐謬贊了,說起來時至現(xiàn)在我都不知如何才來得這松枝之上,如何又雖風(fēng)吟唱最終如何又應(yīng)著蟬歌聊作發(fā)揮,十分神奇……對了青禾姐,你是常來此吟哦歌唱么,也是對著這群玉蟬?”徐璐璐言語一起,那群蟬似躁動起來,聲音如浪涌一般。
雨青禾對此直擺手:“哎,小璐璐想多了,姐姐我才沒有什么天賦呢,只不過偶然困乏會來此吹風(fēng),雖有玉蟬為伴,卻不曾協(xié)律成曲更談不上什么音樂境界的了,不過常來相熟爾!”與雨青禾的言語相伴隨的,那群蟬的聲音果然是有些凌亂,不像是會諧和天籟的樣子。
“既然姐姐不愿,璐璐也不強人所難了。不過今日所得,還有些回味和整理不及,一時難以盡數(shù)消化吸收,璐璐倒是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姐姐允準(zhǔn)否?”徐璐璐道。
“你說……”雨青禾抬手示意她,一面徑直道。
“如果可以,我想可以經(jīng)常過來看看,今日的音樂十分歡快順暢,你知道好的音樂伙伴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在我心里它們就像我的朋友一樣,所以……”徐璐璐不無激昂地道。
卻不待她說完,雨青禾便直截如鐵地回答她:“隨時恭候!”
如此,徐璐璐起身,好不恭敬地向她屈身施禮,感激之情已然溢于言表。
雨青禾也是愛才之人,也是疏通音律之人,她當(dāng)然知道徐璐璐合意,雖不無慨嘆地想起了什么,只朝她約約地笑著,似乎是感動似乎是贊許。
良久,她才俯身坐下道:“天下不乏英才,懂禮的卻不多見,尤其是懂得張弛有度不驕不躁的更是罕見,須知惟有先認(rèn)清知己才能讓自己的天賦運轉(zhuǎn)到最合適的位置上來,人不至則天賦亦不至,很多人至今都不明白這層道理,說來也是人間尤其是天才們的第一大悲劇,這倒是讓我想起另一個人來——那個人氣度不凡卻甘于平淡,風(fēng)度偏僻卻示人以冷霜面孔,才華橫溢而又從不顯露,九曲回腸卻又讓人覺得冷漠無情……”
“姐姐是說,世間還有人的音樂境界能夠進入至高之隨化境界?”徐璐璐不由得心中疑竇咋起,能讓雨青禾說出不讓于自己的贊嘆之詞之人,定非池中之物,可隨化境界畢竟只是傳說。
“是的,那個人的境界邈遠(yuǎn),說其是至高境界者也不為過?!庇昵嗪陶f起時,臉上泛起歡喜,竟然有些忘我開懷。徐璐璐見了,便是更加篤定雨青禾所言非虛,而且很有可能她還見過此人,便追問道:“敢問這位先生或小姐尊姓大名,不知璐璐能否有幸瞻仰神光?”
“恩?”徐璐璐話既出口,雨青禾乃知有所失言,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繼續(xù)道:“恩,當(dāng)然了,那可是一位人間絕美的小姐姐,而且正是青禾心中最理想的那款美人!”
徐璐璐聞言,便又要屈伸施禮,卻不料這次竟被雨青禾截胡——施禮換來的不是良言,倒是一記撩人的頜下一撫。
徐璐璐怎么也沒想到,雨青禾居然在這個時候揉挼自己,而自己竟不受控制地下意識扭了扭,還不注意就輕吐出來一口欲望。
對此,雨青禾則不失時機地抓住機會道:“恩,果然美人!”為此,徐璐璐竟然驀然大膽地在雨青禾身上小拳拳捶打起來,頓時響起一陣砰砰聲,不無顯露出一副生氣的樣子,本姑娘很生氣后果很嚴(yán)重,卻不知為何最終以一副委屈的模樣道:“你又欺負(fù)我,不理你了!”并且,任是雨青禾以‘美人’還是‘小璐璐’喚她都再無回應(yīng)。
哎,也不知是錘得久了太過無聊,還是在氣她終究不告訴自己那人是誰,總之,一顆綠油油的種子卻就此埋在了‘美人’的心頭。
“美人?”,雖說了不再理他,徐璐心中仍是止不住某種莫名的思忖,“我真的是她心中的美人嗎?她真的喜歡這種長相的嗎?”這時候,徐璐璐感覺那個心神大亂而又華思亂想的另一個徐璐璐開始試探卻又很肆意地偷瞄了所想之人的容貌,而被發(fā)現(xiàn)后卻像做錯事的孩子模樣靦腆地影藏在似笑非笑的表情里,非但不能禁止什么反而鼓勵著她行進到更深處,而這一切在雨青禾看來,只當(dāng)是徐璐璐還在生氣或者認(rèn)為他或許還不是很適應(yīng)。
而直到兩人在松枝上端端地坐望良久后,看著徐璐璐依約地笑著卻始終等不來回應(yīng)之后也陷入沉默的雨青禾突然開口道:“美人,在想什么呢?”說出這句話時,雨青禾根本沒指望什么回應(yīng),卻沒想到徐璐璐竟然接話了。
“啊,……沒,沒什么!”徐璐璐話才脫口,便意識到不妙,遂補充道:“姐姐好壞,又打趣我!”
雨青禾不依不饒,笑語盈盈地狠狠補了一刀:“美人是不是在想我???”
“誒呀,你壞死了!”徐璐璐伸手就要錘她,激得雨青禾趕忙轉(zhuǎn)身,滴溜溜下了天梯,轉(zhuǎn)瞬來到院門前。
徐璐璐剛想說什么,卻憑空又吞咽了回去,沒來由地竟對著空流轉(zhuǎn)笑了,雨青禾一溜煙就沒影了,遂也跟在雨青禾身后循著梯道前后腳來到院門前。
院門前,一只歡脫的喜鵲渾身散發(fā)著奇異的金光,撲撲騰騰正在院門的環(huán)首上啼喚著,聲音婉轉(zhuǎn)動聽,而那奇異的金光正是從先前的卷軸上發(fā)出來的。雨青禾當(dāng)然知道那里面應(yīng)當(dāng)是什么,可眼前的一幕,卻著實讓她吃了一驚,她想不到這里見到的竟然與師叔地給自己時的情景會有這么打的差別。當(dāng)然,最為吃驚的還是徐璐璐,她伸出去準(zhǔn)備打人的纖手此時正遲疑在半空中,正忘了發(fā)作的初心呢。
是雨青禾消除了這份遲疑。當(dāng)雨青禾伸手去拿卷軸的時候,那喜鵲非但不驚懼飛走,反倒很懂事地應(yīng)機落在了雨青禾的手背上,稍時,光線逐漸黯淡下來,那喜鵲也隨之化入金粉化入了卷軸之中?!案襾?!”于此同時,雨青禾抓起徐璐璐的手腕,推門入院,而后轉(zhuǎn)過回廊,過了窄道菜園等景觀,入了房間。
徐璐璐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空氣中仍留有她抓握她手腕時的那聲不解的“哎”,卻直待過了回廊進到房間,雨青禾將卷軸打開后,她的驚異終于展露了該有的樣子。
她從未見過如此精美樊麗而又如此妙不可言的東西,更確切地說,眼前的這一處宛如城池一般的莊園布景,深深地折服了她——
——卷軸上五十座各式建筑往來環(huán)合,彼此勾連十分精秒,環(huán)環(huán)相扣構(gòu)成一個渾然的整體,而閣樓廟宇和廊橋間隨意穿插和點綴的名貴花木都無不恰到好處地襯托出每一建筑的氣度不凡,而建筑周遭氣韻充沛生機盎然,小橋流水亭臺樓榭無不盡善盡美,即使是最不起眼的鋪路石都一一深契美學(xué)典范,莫不曲徑通幽而又極具實用價值,簡直是美輪美奐之標(biāo)本,堪為一切建筑之大成——
——不由得令人慨嘆,人間何嘗有此,莫非天界之物乎?——
——但她又能做什么呢?——雖不能言,然會于心者,除了驚嘆還是驚嘆,除了咦怪還是咦怪,除了激賞便只剩激賞——
——如此,只得仍舊是目不轉(zhuǎn)睛觸處新奇神異地‘探尋’著更多的妙不可言……
雨青禾臉上也露出了驚異的表情,但較之徐璐璐卻仍是要從容得多,即使思力強勢到能構(gòu)想弈星陣的始作俑者的她,也實在難以想象實景的“弈星陣”竟會是如此地好看而又如此地精妙無比,更令她難以想象的是,究竟是如何的天才人物,才能把那樣抽象的構(gòu)想都實現(xiàn)了出來,而且呈現(xiàn)地如此完美,而且還呈現(xiàn)得地那么地自然和恰到好處,而且從卷軸的生成反推回去,這幾乎不可能的一切對她而言似乎從來也就只是吹口氣就能完成的事情——
——雖是自己的構(gòu)想,卻任是如何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怎么呈現(xiàn)怎么構(gòu)想怎么完善怎么……此時此刻,任是如何狂傲之人也不得不在這樣的實力面前嘆服,這確然是天才的作品,我等庸人能得一見便已是三生有幸,何況此時此刻這樣的玄奇之物竟就在咫尺……
雨青禾之所以保持清醒,還有一層緣故是卷軸景觀之外還有她的寄托,在未對徐璐璐交代清楚的情況下,卷軸的探索究竟如何倒是不急于一時的?;仡^瞥見徐璐璐一心癡迷的樣子,她突然有些不然,甚或為此哀嘆了一聲,才緩緩合上卷軸,將一應(yīng)光景都收束起來。
雨青禾道:“美好的事情總是稍縱即逝。璐璐,你可知我今日叫你過來的意思?”
“青禾姐,你有什么事就說吧,昨天晚上回去后我想過了,原來你待我那么好,現(xiàn)在你有什么需要的,璐璐義不容辭?!毙扈磋匆猹q未盡,回答卻干脆得多。
“你也不必急著應(yīng)承下來,既然是好姐妹,我肯定要尊重你最真實的意思,于我雨青禾而言,雖是你心甘情愿來助我,但若是其中哪怕有一點并非出自本心或者哪怕過程中有一點兒不開心,我都寧可不要你趟這趟渾水,感情還是純粹的好,摻雜了哪怕一點的非本真我都是不愿意的,你明白么?雨青禾不會缺那點東西就選擇犧牲珍視的東西?!庇昵嗪锑嵵芈暶鞯?。
“是的,我明白?!毙扈磋磾蒯斀罔F地道。
“我想你還是不明白其中的艱難和危險性。如果我說,我要你幫我的事情會讓你承受極大的風(fēng)險,甚至必要時還會為此付出不可承受的代價呢,如果是這樣的話,你還愿意么?”
“青禾姐,我……”徐璐璐有些哽塞。
“好了,我知道了,很多事情不要勉強自己,其實姐姐我還有很多好玩的東西需要人一起呢!”雨青禾略顯失望,但依舊很平淡,語氣仍舊四平八穩(wěn)。
“不是的,姐姐……”徐璐璐想說什么,卻兀自地下了頭。一轉(zhuǎn)身的瞬間,卻見雨青禾卻不知從何處攜來一包松子,連帶錦囊一并塞到了她的手里。
“姐姐,你真的誤會了……”她將松子和錦囊就近放下,一番摸尋后終于興高采烈地舉掏出一物,笑語盈盈仿佛在說“你看”。
雨青禾一瞧見那東西,頓時噗噗笑出聲來,回味中略帶苦澀。此物不是別的,正是女兒家貼身的首飾,徐璐璐說,想來想去自己也沒什么貴重的東西,就這點東西還算值點錢,她說她知道姐姐的難處,不管多少也算是自己的一點心意。
雨青禾沒料想到,自己在她的心目中竟是這樣的一副形象,我雨青禾像缺錢的人么?想到這里,她也順勢打量了下自己的居所陳設(shè)和衣物,確實不怎樣光鮮華貴,確實是過于低調(diào)了,尤其是今日徐璐璐進門后,她就老感覺哪里不對勁,原來佳人在此,兩相對比之下整個都遜色了。
可是不管怎么說,我雨青禾就算是真的缺錢了,又怎么能向身邊人尤其是向新認(rèn)下的妹妹伸手呢?這是萬萬不能的,如果我雨青禾要是讓這事發(fā)生了,以后也還怎么做事,還怎么在學(xué)院立足,還怎么作她的好姐姐,她實在難以想象這種災(zāi)難的局面。當(dāng)然,眼下的情形是,即是要在不傷害人家情感的基礎(chǔ)上向?qū)Ψ桨褑栴}說清楚。
是時候展現(xiàn)真正的技術(shù)了——雨青禾搖搖頭,轉(zhuǎn)身取出一方木盒道:“小璐璐,姐姐也有份禮物要給你!”
徐璐璐原本的話語還沒說出口,手中的東西卻被她奪了過來,繼而輕輕地打開。其實徐璐璐準(zhǔn)備拿出的飾物,雨青禾是見過的,她看了第一眼,就知道徐璐璐用心之深——
——這枚紅玉櫻桃,乃是徐璐璐十四歲生日時許下的生日禮物,乃是鑄造大師用熾焰血玉秘法所造,不僅價值連城更是有價無市。熾焰血玉世所罕見,血玉色澤內(nèi)斂光輝澹薄,以通透玉身而凝色如火,而且是活火。
玉石的品質(zhì)主要指玉身中玉質(zhì)的含量,雜質(zhì)者則廢,玉質(zhì)多者佳,一般玉石以質(zhì)地純良者為善,而以無暇通透為尤善,但血玉則是個例外。對于血玉而言,不僅要看雜質(zhì)和玉質(zhì),更重要的是看血質(zhì),而血玉以質(zhì)地不同分為三種,下品血玉未脫玉石本質(zhì),仍以通透玉身為底,間雜層疊或絮狀血色;中品血玉則以玉血為主而間雜少許玉質(zhì);上品血玉則通身血質(zhì)血玉豐滿,完全超越了玉質(zhì)的一般規(guī)定,另有修行助益。
血質(zhì)者何物也?世人皆知,玉質(zhì)乃石質(zhì)之精,而血質(zhì)者則是玉質(zhì)之精,可謂精中之精。何以見得?玉性溫良,能凝氣止沸,有怡養(yǎng)性情之能;而血玉性大和,獨具保真全真之效。何謂全真保真?玉養(yǎng)性情,只怡養(yǎng)外在脾性相狀而無關(guān)生命之流的根本,而血玉則以神契性命上保大和中通命運下理真氣,乃是修行之特助。最為特殊的是,普通的玉保全健康便是極限,而血玉則鍛造體格從而全真保命,故而延年益壽不在話下,上品血玉憑之修行更是事半功倍,故此,在高階修行者眼里,乃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當(dāng)然,血玉之物并非尋常人物能夠接觸得到的,而且也不見諸典籍,故此少有人知道,即使偶爾現(xiàn)世也大多被當(dāng)作琥珀一類對待,或則遇到稍稍識貨的,也多半會被真正的行家蠅頭小利誘惑買走,故此流落凡塵間的并不多。最重要的是,若非真正的修行者,更是不知血玉的特別作用。尤其是血玉的生成條件極為苛刻,非良玉不可成血玉,非造化夾持亦不可成血玉,若非極端良玉以及同時有大造化加持不能成上品血玉,故此上品血玉存世者舉世罕見,擁有者更是寥寥無幾。
需要指出的是,血玉之中還有一種仙品的存在,那便是血玉之后——熾焰血玉。人群居必有王,玉累生必有后。熾焰血玉,便是大型血玉礦脈才有的血玉核心——血玉之后。赤炎血玉的特征是,因涵養(yǎng)的氣韻化生為光,所以每塊熾焰血玉都有獨特的光芒,獨特的光芒來自血玉之中的赤焰符文,乃是造化加持而內(nèi)蘊于血玉之中者,蘊含光明之力其性如火,也正是因此,赤焰血玉才能成為眾多血玉之核心而調(diào)動血玉生長。當(dāng)然,離了血玉礦脈的赤焰血玉,已不能再度生長的,但是核心之力卻完整地保留了下來,成為修行者莫大的助力。
而帶活火的熾焰血玉則又在赤焰血玉之中是個例外。血玉之后中,那些特別堅韌的熾焰血玉,有極小的幾率會在造化之力下突然覺醒習(xí)得某種造化之力的特效,從而完美地繼承了一部分造化之力,據(jù)此凝練命格成為靈物,光輝逐漸內(nèi)斂化合為命理氣質(zhì),其特征是血玉之中生成活火,而活火以血玉為身體發(fā)育,故而活火越加旺盛的,其周邊血質(zhì)反而減少退化為通透的玉質(zhì)。這種赤焰血玉,如果發(fā)育得當(dāng),理論上甚至具備成長為真正的生靈并最終修成靈神的潛力,當(dāng)然,這樣的事,莫說是在留都,便是在整個齊州乃至整個蒼嵐大陸都是聞所未聞?wù)摺?p> 雨青禾之所以知道血玉,乃是某次從嬰寧那兒見到過一次,覺它好看令人歡喜特意好奇問起,故而有所知道,當(dāng)然,她也僅僅是知道血玉而已,關(guān)于血玉修行的用途根本無從了解,更對熾焰血玉乃活火的赤焰血玉完全不知。雨青禾清楚地記得嬰寧說過的“血玉乃是不可多得的好物”“最好的血玉更是能相互感知”云云,當(dāng)時自己去要的時候他還舍不得給她,但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后來嬰寧為何又要將它送給旁人,而最后問他送予了何人竟也不說。
血玉珍貴,換給徐璐璐的回禮自然不能有差,但雨青禾想來想去也就只有它了——怪只怪她平日太過素簡,一時還禮竟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于她而言,雖不乏玩弄收集,但常用的土塤音色雖佳但音準(zhǔn)有缺、黑色鵝卵石有兩枚造型奇特卻總歸凡俗之物隨處可見、桌上的機關(guān)玩具世所罕見卻并未完成——真正算得上珍貴而且還拿得出手的東西,其實不多。
雨青禾打開木盒,里面是一黑一紫兩枚簪釵——紫色的簪釵巧綴紅梅似停未落隱隱有鵑鳥寫意,瑩瑩透碧似生機無限,看得令人歡喜;黑色的簪釵形體正和綿延如波,卻因色韻過濃而乏無光澤,細(xì)看來如書齋琴具雖不乏大寫意之意境,卻不知為何弦位空缺似乎是未完成之作。
看著盒中的兩枚簪釵,雨青禾稍停駐了一刻,卻從盒中取出黑色簪釵,才將木盒一并盒中紫釵遞予徐璐璐道:“璐璐,這個給你!”
徐璐璐看了一眼雨青禾手中的黑色簪釵,才輕輕接過木盒。兩只簪釵都可謂境界闊大的匠心之作,雖然其中的一只殘缺不全稍稍缺憾,卻也看得出并非尋常之物,雨青禾的心思她騎不明白。徐璐璐道:“謝謝青禾姐?!?p> 雨青禾回之以微笑,看起來并無半點不舍,握著黑色簪釵的力度卻不自覺地加重了。
稍時,卻見徐璐璐道:“青禾姐,我能不能要你手上那枝?我覺得,我可能更喜歡你手上的那枝。”
雨青禾聞言,卻將黑色簪釵攥得更緊了,心中卻十分清明:“小璐璐啊,你如此地善解人意會體貼人,姐姐若是讓你如愿了,還有什么面目做你的姐姐?!庇昵嗪探菩暗氐溃骸靶¤磋?,可不要貪心喲,你青禾姐平生只這兩枚釵子,若是都給你了,姐姐怕是要披頭散發(fā)了!”
“那好吧——其實這枝也是極好的!”雨青禾話已至此,她還有什么好說的呢?但見徐璐璐扶住木盒,這才全心全意端詳起紫釵來??粗绱司绖e致而又氤氳綜該的釵子,徐璐璐心中果真美出了心頭,一時把玩起來,忽一刻,復(fù)側(cè)身施禮對雨青禾道:“煩請姐姐幫我戴上!”
雨青禾接過釵子,心中一陣翻騰,不知是激動還是別的。那日師尊為自己正名,贈予自己的這枚釵子自己千舍不得萬舍不得那日過后便一直都未再上云鬢,此刻終于要做告別,實在是不知何謂,但無論如何,釵子是用來戴的,也許小璐璐才是它真正的歸宿——紫釵啊紫釵,青禾在此與你道別,以后,你就是小璐璐的鬢使了,愿你懿美致風(fēng)!
徐璐璐低了低頭,雨青禾輕輕地一拂,那紫釵便極標(biāo)致地挺立在美人鬢頭,俄而風(fēng)華參露,凌凌然紅梅似遺世獨立,而依稀之間直覺鵑鳥啼唱,仿佛空中見濕,似泣露香蘭。
徐璐璐戴上紫釵,泫然從華貴躍升至高貴、從雅致躍升至風(fēng)致,雨青禾看得眼前的這一幕,不無深情地道:“真好看,我家小璐璐真好看!”仿佛之間,頗有一股女兒嫁了個好人家的意思,卻在徐璐璐聽來,便覺姐姐是真心覺得高興,心里更是樂開了花。
一處水榭,凝櫻子收卻繞指柔,兀自喃喃道:“嬰寧,你可收了個好徒弟,命格所凝之物竟也……”話未說完,復(fù)又抬手按彈起來,余音裊裊從水榭不斷傳出。
清風(fēng)小院內(nèi)的二人此刻已經(jīng)在蒲團上凝神相對坐下,旁邊置了爐火,火上茶湯正噗噗撞著蓋子。
雨青禾鄭重道:“璐璐,你可知我清風(fēng)學(xué)院生員招考在即。學(xué)術(shù)之本,首在遴遴,茲事體大,故而遴選體系十分復(fù)雜,奈何考核制度森嚴(yán),登籍入學(xué)何其不易……”
徐璐璐眸色不改,鎮(zhèn)定道:“青禾姐為何談起生員一事?學(xué)院入學(xué)之難,你我都是親身經(jīng)歷過的,然學(xué)問之道高深莫測,我清風(fēng)學(xué)院既是學(xué)府圣地,考核豈有不難之理,況且你我既已入院,如何又有不易之說?”稍作停頓,徐璐璐又道:“姐姐是有朋友想進學(xué)院?”
雨青禾徑直道:“沒有?!?p> 徐璐璐又問:“許是姐姐在做考核制度研究相關(guān)課題?”
雨青禾仍答:“沒有?!?p> 徐璐璐再問:“莫非姐姐撫今追昔,想起了什么有趣的舊事?”
雨青禾不改一辭:“沒有。”
徐璐璐眉頭微蹙,睜眼看著雨青禾:“璐璐愚鈍,實在猜不出了……”
聞言雨青禾也睜開雙目,轉(zhuǎn)向爐臺:“先喝杯茶吧!”
看著雨青禾仍細(xì)致地擺弄茶碗,徐璐璐就明白雨青禾原來是早有準(zhǔn)備,故此也將浮躁吞下,接過一杯吹拂著。
雨青禾捏著手中的茶杯吸了一口,緩緩道:“你知道,當(dāng)年我是直接以特招的身份獲得入學(xué)資格的,其實并未參加考核……”
徐璐璐道:“那不是很好么?”
雨青禾輕呵一聲:“也許,提起比之更有意味的另一件事,你或許就知道問題所在了——這些年,我既沒有教學(xué)老師,也沒有課程安排……”
“其實我也一直很奇怪,為什么每次看見你你都沒事做,原來竟是這個原因!”徐璐璐有所恍然。“也許學(xué)院有它的安排,可是你就沒想過去問問學(xué)院這么做的意思么?”
“我有問過,事實上,當(dāng)我追問原因甚至都查詢檔案的時候,更大的疑問出現(xiàn)了,根本就沒有我的檔案,甚至連編號都沒有。要知道,這種做法,只有軍中或者秘密人員需要這樣的處理,所以,我以為一切都是父親的安排,然而,當(dāng)我向父親詢證時,父親卻告訴我確然不是,甚至,他還要嚴(yán)厲呵斥我絕不許利用他的影響力……”雨青禾言若濤濤。
卻看著徐璐璐臉上的一絲猶疑,雨青禾猛然想起了什么,才注解式地趕忙補充道:“對不起璐璐,有件事我一直都沒向你解釋,青禾本家姓雨,家父雨季安……”
“齊州嬌子,清風(fēng)客卿,文道圣手……原來,令尊竟是大名鼎鼎的季安子!”徐璐璐扶了扶額邊垂落的發(fā)絲,將余下的熱茶一任送入櫻唇。
雨青禾繼續(xù)道:“對不起,璐璐,可是我想告訴你的是,眾人皆知父親大才,可是,這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父親常三令五申的是,在外行事務(wù)要低調(diào),各人有各人的路,每一步都要自己獨立走出來,所以在外,我也從未提過他的名號,甚至印有雨府徽號標(biāo)志的東西,哪怕是一件衣帽,都與我無關(guān)。小璐璐,我想說的是,我們的情誼來得純粹,既然從前并沒有因為亂七八糟的事情動搖,我也希望以后也不會受到任何干擾?!?p> “亂七八糟?原來,這樣的事情叫作亂七八糟……”徐璐璐輕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