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殘宵猶得夢依稀(1)
“哥哥?!”
程雅喜出望外,幾步?jīng)_了進來,撲在程澈懷里:“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程澈欲言又止,拉著程雅到一旁去,低聲道:“阿雅,你還有多少銀錢?”
程雅嘟囔道:“又是鳳仙閣的紫尋?”
程澈搔了搔頭,點頭默認。
這名喚紫尋的姑娘,乃是鳳仙閣的頭牌。她模樣溫婉,長相雖不出眾,但自小飽讀詩書,骨子里帶了一股高雅之氣。又溫言軟語善解人意,許多賓客與她相處甚感舒心,忘憂忘愁。
程澈被母親逼婚逼迫得緊時,翻墻逃出府去,在秦淮河邊四處游蕩,無意撞入紫尋的畫舫,兩人自此相識。
紫尋的父親是地方一個小官,遭人算計蒙冤入獄,抄家后女眷盡數(shù)入妓。紫尋哭過鬧過尋死過,皆是無用,身上反多添了傷疤。她不屈不依多年,在遇見程澈的那一天后洗面梳妝,就此認了命。
程澈感慨她的身世,甚為憐憫,常常帶些新鮮玩意哄她開心,又庇護她不致遭人欺辱。
外人看來是程澈愛慕鳳仙閣頭牌,出手闊綽一擲千金。只有紫尋心中清楚,相識幾年他從未逾矩,不過當自己是紅顏知己罷了。
程雅從里屋掏出一個木匣子,置于他手中:“都在這兒了。”
程澈打開看了看,諂笑道:“阿雅,你能不能想想法子,跟媽多要些錢來?!?p> “這么多還不夠嗎?你想做什么?”
“給紫尋贖身?!?p> “哥哥是想娶她?”
程澈搖搖頭:“紫尋這等女子,不該在風(fēng)塵之地?!?p> 程雅一直知曉哥哥與鳳仙閣頭牌之事,從未見他起過為紫尋贖身的心思,這回想是出了什么意外,才令他這般焦急。
程雅也不多問,答應(yīng)道:“哥哥的事就是阿雅的事,我會盡力幫哥哥的!”
程澈望著阿雅彎彎的笑眼,捏捏她白嫩的臉頰:“我的好阿雅。”
坐在外廳喝茶的素蝶無意聽見他們的對話,自嘲暗想:到底是看走了眼,原也是一個風(fēng)流的多情種。
翌日,雨疏風(fēng)驟。
驚鵲還在夢里,窗外一陣舞刀弄槍的聲響令她猛然驚醒。
她推窗望去,只見林小鶴赤裸上身,手中握了一柄長槍,一開口聲如裂帛,豪氣干云。
驚鵲被他嚴肅的模樣逗笑:“喲,林老板這般勤勉,淋著雨吊嗓子呢?!?p> 林小鶴得意道:“今天泠兒要來看我的戲?!?p> “讓你醉酒兩日的那個泠兒?”
“是?!?p> “今日唱《長坂坡》?”
“《霸王別姬》過于哀怨,唱曲烈性的給泠兒聽聽?!?p> “唱什么《長坂坡》?”素蝶正巧碰上,穿過院子收了傘,“要唱也該唱《龍鳳呈祥》?!?p> 驚鵲一同笑道:“是了是了,你唱《龍鳳呈祥》,她才能懂你心思呢!”
林小鶴耳根一紅,辨駁道:“莫要胡說,我與泠兒沒什么?!?p> 一大早就起來排練的《長坂坡》終是沒能讓泠兒看見——林小鶴受了風(fēng)寒,嗓子啞了。
見了泠兒真人,素蝶才知林小鶴因何會為她大醉兩天。真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就連一向自恃貌美的素蝶,在她出現(xiàn)的一刻也怕被搶了風(fēng)頭。正值十四五歲的年紀,她的臉上卻全無稚氣,舉止間落落大方,不似風(fēng)塵之人。
臺上的好戲眾人無心觀看,一雙雙眼睛直勾勾地落在泠兒身上。
泠兒不自在地用帕子掩面,徑直向素蝶而來:“楊姐姐,我是鳳仙閣的泠兒,來找林小鶴?!?p> 素蝶拉她進了廂房,笑道:“我們見過?”
“不曾見過。”泠兒的眼里閃過一絲嫉羨,“他與我說過,你的姿容天下無雙,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女人。今日一見確是如此,池座中那么多賓客,我竟只能看見你一人?!?p> 素蝶小聲罵道:“呆頭鶴!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了,難怪能光棍二十五年?!?p> “什么?”
“咳咳,你別誤會。小鶴是我父親的徒弟,我們自小長在一起,只有兄妹的情分,絕無其他?!彼氐^她的手往后院走去,“小鶴今早排戲受了寒,現(xiàn)下正躺著呢?!?p> “啊?”
泠兒心中焦急,腳步比素蝶還快了幾分,不知不覺走在了素蝶前頭,直到面前出現(xiàn)幾間廂房,她才茫然回望。
素蝶輕笑一聲,指著一間房道:“他在那兒?!?p> 林小鶴見泠兒進來,連忙起身靠在床頭,強打精神道:“泠兒,你來了。”
“你的臉色怎地這般差?”說著就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呀!好燙!”
林小鶴憨笑著:“我沒事,很快就好啦?!?p> “你看郎中了嗎?”
“看了,才喝過藥?!?p> “前幾日見你還好好的,怎會突然生???”
“大約……是酒喝多了?!?p> “你又喝酒啦?”
林小鶴凝望著泠兒:“那晚的酒太醉,我一閉眼總想起你?!?p> 泠兒一怔,黯然低頭。
林小鶴見她不說話,急了:“你不愿跟我?”
“你也看見了,那汪奎總糾纏我?!?p> “一個汪奎,怕甚!他來一次,我打他一次,定要護你周全!”
一番話說得摩拳擦掌,若不是疾病纏身,他就要跳出去將汪奎痛揍一頓。
泠兒抬頭看他,眼中噙了淚:“不是他也會有別人,我是妓,逃不掉的?!?p> 林小鶴一把擁住泠兒:“我贖你?!?p> “贖身得要一大筆錢?!?p> “你不要擔心,我有辦法。”
泠兒忽地想起什么,從他懷中掙起來,頹然落淚:“汪奎是葉三爺?shù)娜?,我們?nèi)遣黄稹!?p> 林小鶴不解:“我只知葉三爺是金陵城一號大人物,卻不知他做了什么。”
“葉三爺是金陵的‘土皇帝’,叫得上名的妓院和賭坊,甚至是漕運皆是他的。鳳仙閣自然也是洪華堂名下。汪奎若不肯罷手,定會叫張媽媽為難你……”
屋外突然吵嚷起來,泠兒聞見一聲尖利的女聲,霎時如臨大敵,四處張望尋找藏身之處。
林小鶴跳下床抓住她:“怎么了?”
“張媽媽來了!”泠兒支支吾吾地,“我……我是瞞著張媽媽來的。我騙她說要去汪奎府上,她才肯放我單獨出來。她定是發(fā)現(xiàn)了我撒謊,才尋到此地來……”
“怕什么?你有我!”
林小鶴緊緊攥住她的手,一腳踹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