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尹汀是在除夕的前兩夜,爸爸和我從超市買完年貨返家途中,一股濃郁的榴蓮味突襲他老嗅覺,探出頭打量著路邊手推車?yán)镆粋€個土黃滾圓的小刺猬。
“老哥,你這榴蓮怎么賣!”
“一口價18,這可是今早剛從廣東運的貨?!币晃换ò最^發(fā)的大爺笑呵呵的說。
這邊夜市的規(guī)章制度一點不嚴(yán)苛,爸爸把車停一邊就去和老大爺議價,摸那榴蓮就像是摸親兒子一般。我趴在車窗上看著對面炊煙裊裊升起的燒烤攤,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旁邊涌動,大嬸一邊用刷子涮上辣椒粉一邊麻利的翻動著架子上的烤串,生活可真悠閑美哉!
“阿嚏!”習(xí)慣性用食指摸摸鼻子,“阿嚏!阿嚏!”脊背涼起一股陰風(fēng),不禁打了個哆嗦。
恍惚之間一個沿街走來的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這個戰(zhàn)栗在冷風(fēng)中的男孩就是尹汀,眼看快要到我跟前又拐進了燒烤攤背后的巷子,逐漸消失在黑暗的盡頭。
令我不自覺聯(lián)想起袒露大花臂混跡街頭的小混混,他們時常在夜里出沒,進出于歌舞酒廳,看著青春靚麗的姑娘就會上前挑逗。立馬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我的大男孩怎么可能廝混于此,他或許只是來借用一下附近的網(wǎng)吧。
從浴室出來看到佩佩的未接來電,打放假還少有聯(lián)系,一臉歡喜的撥過去。
“喂,佩佩!”
“甫竹,你這兩天有沒有尹汀的消息?!?p> “尹汀?”
“他昨天和我舅舅吵完架到現(xiàn)在也沒回家,我舅媽讓我跟同學(xué)打聽下消息。”
“我們放假就沒聯(lián)系了?!甭曇糁袔в幸稽c小女生的不滿。
“你們……”
“我們沒事兒,他不用手機你知道的。”
“那他要是聯(lián)系你,你好好勸勸他。”
“嗯,好!”
吹風(fēng)機“呼呼……”的噪音嚷得我忐忑不安,頂著半干的頭發(fā)悄悄從后門溜了出去,順手拿走了衣架上的大衣。街道較剛才冷清了不少,躡手躡腳走進尹汀出沒的巷子,看著周圍色彩斑斕的霓虹燈牌子,有些不知所措。
不敢斷定他一定還在這,但內(nèi)心一股力量驅(qū)使著我毫不猶豫邁進了網(wǎng)吧,里面充斥著熏眼嗆鼻的煙草煙霧,啪啦啪啦的鍵盤聲不絕于耳,沿著過道小心審視著電腦前的每一個側(cè)影,一圈下來徒勞無果。
政府對網(wǎng)吧嚴(yán)控的監(jiān)管,那容我等隨意進出,剛跨進下一家大門,吧臺一個同齡模樣的男孩就招呼道:“你好,麻煩請出示一下身份證?!?p> 我愣了一秒,急中生智說:“那個,我來找我哥哥拿家里鑰匙的?!?p> 得到準(zhǔn)許行動更加大膽,但也沒能尋得尹汀的影跡,就在準(zhǔn)備掉頭之際,旮旯里熟悉的背影瞬間燃起了我的興致。
不知該以何種方式打招呼,盡可能放緩步伐,見他手指靈活跳躍于鍵盤之間,全身心投入游戲角色,我便在一旁默默坐下,直到屏幕出現(xiàn)“成功”,他才歇口氣攤?cè)胍巫討驯А?p> “給!”我隨即把衣服放他腿上。
他坐直身子驚訝的望向我:“你怎么在這兒!”
“給你送衣服!”
“你跟蹤我?”
“我哪有那功夫!
剛才吧前臺的男孩過來一把搭在他肩上:“這么多年同學(xué)也沒聽說你還有個妹妹?。 ?p> “你妹!”尹汀一把拽過他嬉笑著對我說,“給你介紹下,這是我兄弟丁珂!”
我微笑著同他打了個招呼,后排有人續(xù)費他便去忙了,跟著抱了一堆零食回來,“自家兄弟別客氣!那邊機子出了點問題,我過去看一下?!?p> 許久未見,嘴巴像是被蜜漿糊起來說不出話,無數(shù)個詞眼從腦海閃過,最后憋出一句:“這么晚還不回家!”
“不回!”他瞬間黑臉開啟了新一局游戲,我一旁愣愣的看著。
沒過一會,語氣平淡的問:“劉佩晗讓你來的?”
“不是,我剛才在下面看見你?!?p> “這么晚了快回去吧!”
“你回去我就回去?!比滩蛔√岣叻重悺?p> 盯著五顏六色的屏幕,看著畫面中背著槍的小人竄來竄去,我努力掙扎兩下眼皮,好像跌入了游戲里……
迷迷糊糊感覺兩只胳膊被人抬了起來,隱隱約約聽到佩佩的聲音,等恢復(fù)意識已經(jīng)到了尹汀背上。
醞釀了好一會才開口:“我重不重??!”
他兩手把我向上提了一把說:“別說,還挺沉的!”
突然把頭扭過來:“你怎么醒了!”
“幾點了?”
“十一點!”
“啊!”身體只是稍微晃動,頭部就一陣眩暈。
“別亂動!你發(fā)燒了,我?guī)闳メt(yī)院?!?p> “不行!我得趕緊回家?!币贿厪乃成吓は聛怼?p> “阿姨剛才來電話了?!币娢液鷣y摸索衣兜,他把手機遞給我,“放心吧,我讓劉佩晗打電話幫你扯了個慌,就說今晚住她家。
醫(yī)院的就診流程一向繁瑣,無需等候也就不覺得慢了,空蕩蕩的輸液室里,一個小女孩安詳?shù)匾蕾嗽趮寢寫牙?,不時傳來幾聲咳嗽,清澈透亮。我不敢鬧出一點噪音,生怕打破這份清凈。
許是覺得無事可做,尹汀看看我又看看吊瓶。
“這就叫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我低聲嘚瑟。
“那下次教你打游戲。”他眼神不自覺上瞟,忽然站起來看著輸液壺,“怎么感覺越滴越慢了。”
輕輕掀開被子一本正經(jīng)的說:“看樣子也不像漏針?!?p> “可能天氣冷,靜脈血管收縮,回流速度減慢,柜里有熱水袋,你裝點水給她捂會。”旁邊的阿姨提醒道,“注意看熱水袋上面的提示,適量兌點冷水,不然容易低溫燙傷?!?p> 我們禮貌的向她答謝。
“阿姨,你也是醫(yī)生嗎?”
“我是一中的生物老師,看樣子你們應(yīng)該是學(xué)生?!?p> “今年高一?!闭f完默默將頭縮回到被子里,竟然撞上了同校的老師,真不該多嘴瞎問,得虧不教我們。
尹汀很快拿著熱水袋進來,“阿姨,我?guī)湍銚Q點熱水吧!”
“謝謝??!不過我們馬上就要滴完了?!碧ь^瓶口幾乎看不到液體,最后一段水柱很快掉落到輸液壺中。
阿姨一手按著平口貼一手抓針柄輕車駕熟拔出針頭,走之前還不忘囑咐我們好好學(xué)習(xí)。
我告訴尹汀阿姨是我們學(xué)校的生物老師,他反倒囂張起來:“反正文科生又不學(xué)生物!”
“真希望她下學(xué)期就來教你。”
“別忘了咋倆一個老師?!?p> 學(xué)校為了讓老師和學(xué)生充分磨合,奇數(shù)為文,偶數(shù)為理,相鄰兩個班共用一套老師,文理分科后學(xué)生也只是在兩個班之間換動。
你一言我一語,隨性自在!
睡不著他就給我講他的故事,像是夢一樣出席了他十幾年的孤獨生涯。夜光閃耀的目光里,我仿佛看到了整個星河,這一刻,我淪陷了!
除了星光,他的瞳孔里還住著一個畏縮的小屁蟲。
時間被再一次拉回到三歲那年的春天,安安正蹲在花壇邊喚蝸牛,我雀躍的跑過去,“咣當(dāng)”一聲,狠狠的摔到了地上,睜開眼已經(jīng)是在病床上,四下無人。
偌大的醫(yī)院像具尸干的蟲殼,通過朽跡透露一點微亮,濃烈的消毒水味刺激著肌膚的每一個細胞,我試圖逃離,可長廊的盡頭依舊是無盡的長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