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天氣不算熱,天上一片云也沒有。太陽灰黃灰黃的,懶懶地一動不動地懸掛在天上,圓睜著那只大眼睛,平淡地遙望著大地。一絲風(fēng)兒也沒有,但是空氣不是怎樣的凝滯。茅草梢頭沒有一絲悉嗦,小溝的水面沒有漣漪,午后打不破的寂靜籠罩著四野。社員們還沒有來上工,烽一個人躺在溝沿上面的小路上,翹起頭來,望著空曠的原野,忽然眼前的景象發(fā)生了變化,小草的莖倏忽長高了,都成了郁郁蔥蔥的小樹苗,透過去,恰恰可以望見那邊的小水渠。小水渠埂上整整齊齊地栽上了一溜碗口粗細(xì)的白楊樹。陽光變得明媚了,田野躺在光輝朗照的陽光下面,正有一聯(lián)片綠油油的禾苗,處處點綴著幾朵油菜花,黃色和白色的牛羊,正悠閑自得地啃著青草。小溪蜿蜒流過,被陽光照耀著,就像一條飄然的帶子。
唧唧唧——!
忽然,黑臉大叔吹起了上工的哨子。
烽突然被黑臉大叔的上工哨子驚醒了,他懶懶地坐起身,回頭向村子里望了望,許久,才見有幾位社員們慢慢地度出村子來,向這邊走來。
烽早已經(jīng)來到了工地。今日生產(chǎn)隊里要插紅薯苗,他將自己帶來的紅薯苗浸在了小水溝里。他這時站起身,去小水溝里撈起了一些紅薯苗,獨自用糞鋤子去那紅薯壩子上栽種起來。他干了一回兒,抬起頭來向村子那邊的路頭上看了看,上工的社員們卻還沒有來到,他數(shù)了數(shù)自己栽種下的紅薯苗,都有三十幾顆了,他不由停下手來,就學(xué)別人的樣子躺在紅薯壩子下面的溝里,稍稍休息了一回兒。于是,上工的社員們陸續(xù)地來到了工地。金姐發(fā)現(xiàn)烽早已經(jīng)來到了工地,而且都已經(jīng)栽下了不少紅薯苗了,金姐卻把嘴一撇,譏笑他不愧是一個生產(chǎn)隊里的勞模。后來,金姐又走到烽的面前,不熱不冷地說:工分長不上去,人的勁頭兒卻一直往上長。烽只是對她苦笑了一下,他繼而搖一搖頭,他終相信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兒。
終于,上工的社員們都來齊了,大家快慢不等地干起活來。烽發(fā)現(xiàn)社員們干活的勁頭不大,話卻說得不少。你聽,他們都說了些什么?遠房二嬸面向東說道:今天倒有些兒熱。
烽抬頭看了看遠房二嬸,卻沒覺出怎么熱來。就聽東地里的小嬸大聲對遠房二嬸說:我來提醒你,二嫂子,你嫌熱嘛?有辦法,你屁股掉白(調(diào)北)試試看!
遠房二嬸不加思索地向東地里的小嬸說:你屁股才掉白呢!
烽聽了他們的話,卻真的覺出了有些兒熱,他便面南背北地干起活來,卻還是覺得熱,他不由張口問東地里的小嬸說:我的屁股調(diào)北了,不還是一樣的熱嗎?
社員們聽了,一陣大笑,他們一個個只笑得癱坐在紅薯溝里起不來,卻讓烽一時不知所措,他不好意思地問大家都在笑什么?遠房二嬸向他說:傻孩子,那是罵人的話。
烽搖了搖頭,卻還是不甚理解。
在地北頭,遠房二嬸與黑臉大嬸在一起低聲談著什么,而且越談越起勁,后來干脆都忘記干活了,以至于被社員們給她們撇下了很遠了,副隊長三叔見了很不高興,便意味深長地說:看,月牙兒都已經(jīng)出來了!
社員們聽了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向東天望去,東天原來并沒有月牙兒,大家又向西天望去,那西天原來也同樣沒有月牙兒,只有太陽金盤似的懸掛在那里。金姐見了,忽然尖著嗓子嚷道:哪里有月牙兒?我看,三叔是在做白日夢哩!
烽也覺得奇怪,這大白天的,哪里來的月牙兒?他也便不自覺地說了句:是呀,這大白天的,哪里來的月牙兒!
就聽三叔又說道:月牙兒再亮,也亮不過太陽的!
烽毫不思索地答道:是呀,那是極自然的現(xiàn)象。
忽然見遠房二嬸在紅薯溝頂上摸了一塊土疙瘩,奮力向三叔擲過去,卻好打在三叔那戴了頂破舊黃兵帽的腦瓜子上,三叔氣憤地質(zhì)問道:你想弄啥?
遠房二嬸沒言語,卻聽見黑臉大嬸一語雙關(guān)地說道:月牙兒再亮也趕不上太陽。但是,月牙兒的臉蛋子漂亮,摸起來舒坦!
卻見三叔的臉唰的一紅,嚷道:你是個啥囗意思?
黑臉大嬸回敬道:啥囗意思?沒啥囗意思!俺只是想親人家的老婆了!
三叔忽然惱羞成怒了,他忽然站起身,把手中的糞鋤子狠命地向紅薯壩子上一扔,罵道:你這個壞女人,你倒是想弄啥子?咹?
黑臉大嬸又回敬道:俺沒想弄啥子,誰想弄啥子了誰知道。
三叔的聲音比前更高了:誰親人家的女人了?你這個壞女人,竟在造謠!
這時遠房二嬸忽然插話道:是呀,誰親人家的女人了誰知道,不要硬得豆茬子似的!她適時向?qū)γ娴暮谀槾髬鸬溃捍笊┳?,我是在說你吆!
現(xiàn)在全村的社員們都在低聲地議論著什么,只有東地里的小嬸在一邊埋頭干活了。三叔是全村里很多位光棍漢其中的一個。其實烽早聽見他人風(fēng)言風(fēng)語地說過三叔不止一次地去拍過東地里的小嬸那園園的肩頭和摸過她的臉蛋子。烽卻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他更不懂什么叫“硬得豆茬子似的”,他只好向遠房二嬸挪近了一些,請教到:二嬸,什么叫著硬得豆茬子似的呢?什么是豆茬子呢?
一句話惹得眾人大笑。遠房二嬸卻對他笑罵道:臭小子,去你爹的豆茬子!想知道什么叫豆茬子,晚上回家問你老子去!
爹給村里看守莊稼,俗稱:看青。這會兒,爹必是看青去了,什么叫硬得豆茬子似的,該不該晚上回去問老子,他一時也拿不定主意。
近來,烽一直在心里琢磨“屁股掉白和豆茬子”這兩個案子,不過,一直沒琢磨出什么名堂來。后來,他偷偷地問過母親,母親卻說:小孩子家不懂事,不該問,不懂,就該上學(xu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