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這次外出寫生,時已數(shù)載未歸,母親在家自是日夜的想念,后來,她每當(dāng)接到兒子的來信,她便要照著信上的地址,發(fā)去一封電報,也許是因為當(dāng)電報發(fā)到時,烽已經(jīng)走了,他間或接到一兩封電報,見電文不外乎是一些:“母親十分想念,望兒速歸。”的字樣,烽雖然也是十分想念母親,但是為了那份事業(yè),他已是不達(dá)到目的決不回頭。后來,經(jīng)過春去夏來,秋移冬至,轉(zhuǎn)眼正是數(shù)載已過,烽終于滿載而歸。
卻說烽的母親見了兒子回來,自是高興,便一面做了許多好東西給兒子吃,一面瞞著兒子,悄悄地找到遠(yuǎn)房二嬸,就讓她去南莊,好話多說,擇個吉日,就將這門親事辦了,也好穩(wěn)住兒子的心。
卻說遠(yuǎn)房二嬸,她在南莊北莊往返了好幾次,一直沒能夠?qū)⑦@門親事說出個名堂來,就急得烽的母親心里長草似的,她拉下臉皮,就親自到南莊去了好幾次,面見親家,說明情由。原來親家本是一個肉頭摳,死牛勁,大半天扔出一句話來,撞到南墻又彈回頭的主兒。看起來,這門子親事一時很難說出個眉目來,母親只好再次去求助于遠(yuǎn)房二嬸。遠(yuǎn)房二嬸便是十分的惱火,氣道:我是那百輩子做下了孽,就該今世里去看人家的臉色,去聽人家的歹言。我是一時發(fā)了昏,怎么就說了這門子親事。我哥倒是一個十天八日沒得個蛋下的主兒,當(dāng)不了家,做不得主,萬事兒都要順著個女人。依我看,干脆就讓烽兒自己去說說看,看他們的老臉兒往哪里擱!
終于,烽被逼不過,便是萬分不情愿地來到了南莊未來的岳父母家,坐了大半日,滿腹里都是臨來時母親交待的話,卻是難以啟齒,后來,還是那位繼承了父母親的性格的女兒一語打開了這尷尬的局面,就聽她陰陽怪氣地問烽道:你都來了大半日了,屁也不放一個,請問,你是來拜望丈母娘的呢還是來討媳婦的呢?她的一句話只噎得烽翻白眼。后來,就聽她從內(nèi)室里扔出一句不冷不熱的話來:看看你,天天寫生寫生的,也不撒泡尿兒照一照自個兒的臉長得是個啥樣子!寫生,寫生能當(dāng)飯吃?放著地里的莊稼不管理,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還想來討媳婦?也不稱一稱,量一量,把你一家人的骨頭磕一磕,砸一砸,能值幾個錢?
烽只好無精打采地走回家門。
母親見兒子悶悶不樂的樣子,問他又不言語,就來找遠(yuǎn)房二嬸,央她再給跑跑腿。遠(yuǎn)房二嬸原本就很窩火,聽她道:他不給算了,就讓他領(lǐng)個閨女王。我知道,烽是個好孩子,不愁訂不著更好的媳婦。后來,母親又不止一次地親自向南莊跑。
其實(shí),烽并不想馬上結(jié)婚,他有自己的想法,他有自己的事業(yè)。但是,母親卻不原意,她既然有了兒子,就要再有孫子,再有重孫,她所要的就是傳宗接代。他們母子倆誰也說服不了對方,如此僵持了一段時間,烽終于擱不住母親連說帶哭,于是,他終于敗下陣來,他答應(yīng)母親,自己再去南莊求親,母親方才舒了一口氣。
后來,母親好幾次眼看著兒子懷里抱著畫夾子走出家門,母親問他哪里去?他回答說去南莊求親,母親就將他送出村子,親眼看著他去了南莊,才放心地返回家門。
卻說烽,他根本就沒有去過南莊,他只是為了安慰母親。他來到野外,打開畫夾子,翻開畫頁,于是,一幅幅畫面展現(xiàn)在眼前,那眉清目秀的姑娘,那長長的發(fā)辮,那小竹扁擔(dān),那兩只水桶,這一切,讓他時時記起,難以忘懷。尤其是那雙深邃而又明亮的眼睛,正脈脈含情地望著自己------于是,他決定馬上給她寫封信。烽走回家來,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給霞寫信的時候,郵遞員卻給他送來了一封分量很重的書信。烽看了那信封上的字跡,就知道是誰寄來的,于是,他急不可耐地拆開信封,攤開信箋,默讀著那情意深長的內(nèi)容------他仿佛又看見了她從他的腋下伸出頭來,把兩眼脈脈地注視著自己------她的發(fā)辮纏在了他的脖子上------她不辭辛苦,送他去淮河源------她一次次地為他支起了畫夾子------她一次次地為他收起了畫夾子------她為他抄寫書稿------她為他整理畫卷------于是,他很快給她回了信,尤其說明了自己眼前的處境。他說自己很想去看望她,去看望她的父母。他將書信寄出后,還不到十幾日,他再次收到了霞的來信。其間,母親不止一次地相逼烽。這日,烽竟然主動地去了南莊一趟,回來后,見他卻是一臉如釋重負(fù)的神情,母親便忙問他事情說的怎樣了?他爽快地回答母親道:事情說妥了,而且已定好了吉日。母親聽了很高興。遠(yuǎn)房二嬸得到了消息,便抽空去南莊哥哥家走了一趟,回來后只是不言語。一次,她把烽叫到自己的家里,罵道:你小子瘋了是不是?俺剛才去了南莊,這事兒都沒了囗影兒,你怎么能說吉日都定好了呢?烽卻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二嬸,吉日是定好了的!
吉日既然到了,烽家自然是張燈結(jié)彩,喜氣洋洋,親朋好友自然是要前來賀喜的,滿村里的人們都是來幫忙的幫忙,來賀喜的賀喜,只有那遠(yuǎn)房二嬸沒有來,母親一次次地去請她,她只說馬上就到,卻是一直未到。不得已,烽又親自去請了好幾次,遠(yuǎn)房二嬸才勉強(qiáng)來了,她卻用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烽的額頭,低聲罵道:瘋小子,倒看你怎么收場!
金姐與小黑子等人一起動手,為烽布置了新房,就喊烽親自來看一看,是否滿意。烽就進(jìn)了新房,見新房里一切都布置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見床上疊放了兩床新被褥,中間又放了兩塊大土坯。金姐說:這是要討個好兆頭,將來他們的兒女就像這土坯一樣壯實(shí)。床頭前的小桌子上也早點(diǎn)燃了兩只蠟燭,旁邊放了兩束野生的艾葉。金姐說:這艾與愛諧音,是要他們婚后互敬互愛。另外,小桌子上與床上都撒滿了紅色的花生、棉籽之類的東西。墻上又貼上了幾張新畫。烽看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滿意。后來,他忽然覺得缺少了一點(diǎn)什么似的,于是,他打開了自己的畫夾子,從中抽出一張《日出》,就貼在了床頭的墻上,而后他把這張《日出》端詳了一下,似乎覺得很滿意,于是,他微微一笑,再次點(diǎn)了點(diǎn)頭。烽就讓人們將鞭炮準(zhǔn)備好,只要是新人來到了,就要及時燃放鞭炮。二哥聽了笑道:明天才是吉日到,烽弟今日就是這般的火急,可知他心里已是壓不住火候了!
看看時已向午,烽漸漸的有些焦急起來,他不止一次地看過手表,他不止一次地向村外張望。終于,他匆匆忙忙地走到村口,踮足翹首,向西張望。
烽的家中,家門合戶的人們,自是熱熱鬧鬧,忙作一團(tuán)。前來賀喜的人們也不少。后來,卻見從村外走來一位陌生的俊俏姑娘,梳著兩條長辮子,穿著一身嶄新的衣服,一直走近烽的家來,她見那門前有很多人,正是熱鬧非凡,她便怯生生地問人道:這是烽的家嗎?有人回道:是的。于是,就見那姑娘在人群中東張西望了一陣子,仿佛是在尋找熟人。別人自然把她當(dāng)著烽的同學(xué)或是朋友,前來賀喜的。哪姑娘在人群中尋找了一會兒,見沒有烽的蹤影,她就徑直走進(jìn)了新房。她把新房看了一遍,后來發(fā)現(xiàn)床頭墻上貼的《日出》,她不由微微一笑,然后就向那床沿上一坐,毫無再起身的意思。于是,便引起人們過來把頭從角門伸進(jìn)來向她張望,走了一個,又來一個,它們的目光是驚奇的,一個個都打著問號。后來,金姐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她慌忙跑出來招呼大家說:你們都看見了嗎?這位姑娘就是那墻上畫上的姑娘!這時人們似乎恍然大悟似的,又慌忙跑進(jìn)新房來,仔細(xì)地看了看那床沿上坐著的姑娘,又看了看那畫上的姑娘,對照一下,覺得她們就是同一個姑娘。金姐似乎看出了什么矛頭,她就慌慌忙忙地跑到烽的母親面前,輕聲道:我看,這姑娘,莫不是來搶新房的吧!其實(shí),烽的母親也到新房里看了好幾次那位姑娘了,她這時聽金姐這么一說,也覺得蹺蹊,就讓人快去找烽回來問個明白。于是,人們一時慌作一團(tuán),正在找烽不著,后來金姐發(fā)現(xiàn)了烽正立在村口眼巴巴地向遠(yuǎn)處張望,她忙用手指道:看,那不是!于是人們便一窩蜂地涌向村口,喊烽道:你快回家來看看吧,家里來的人是誰?烽卻頭也不回地說:你們自去款待他就是了。
你就回去看看吧!金姐上前扯住烽的衣袖,把他往回拉。無奈,烽只好在眾人的簇?fù)硐?,一步三回頭地走回家來。當(dāng)他走進(jìn)新房一看,卻見霞已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了,霞見烽進(jìn)來,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就聽烽喊聲道:快,快,鞭炮呢?人們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一個個站在那里,驚奇地望著烽的舉止。二哥,快,鞭炮呢?烽見喊人不著,他只好自己動手,將鞭炮拿到門外,又喊道:小黑子,快,尋火來點(diǎn)鞭炮。金姐就去烽的背上打了一下,尖著嗓子喊道:俺兄弟,你不能這樣叫他了,跟你說過無數(shù)次了,怎么就記不住,他早都是你的姐夫了,你該喊他姐夫才對的!于是,小黑子尋火種來點(diǎn)燃了鞭炮,霎時,只聽見噼噼啪啪的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竹聲,只這一陣爆竹,卻將遠(yuǎn)房二嬸炸得恍然大悟,她忽然把兩手拍得山響,大喊道:哎呀,娘咧,我這會兒可是算明白了,啥子寫生寫生的?這明明是在“寫妻”,好好的一個后生子,怎么就變壞了,才出去幾個年頭,就把人家的姑娘給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