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著餐盤的錦懷和端著茶具的老裴叔走到了院子里來的時候,登時愣住了。
原本在那兒看書看得好好的,此時正翻著零食在那里吃得開心。
立春本來坐在旁邊,要幫姚甚把糖絲裹進薄餅里,卻被姚甚攔下了。
“我吃東西不用那么多規(guī)矩,自己來就好?!?p> 說著,他就把立春面前的薄餅拉了過來,自己把糖絲掰成了一條一條的,整齊地碼在了薄餅上,撒上花生和芝麻碎,開心地卷起來塞到嘴里,心滿意足地吃了起來。
“好吃,這個哪里買的?”
大家看著原來嚴肅冷淡的王爺忽然變身吃貨,吭哧吭哧地啃零食,都愣著了。
姚甚半晌聽不到回應,就抬頭嗯了一聲。
立春愣愣地回道,“城東……的脆香零嘴鋪子……”
姚甚歪了一下頭,“嗯?城東的零食鋪子我都熟,怎么沒吃過這家?”
說著,姚甚還翻了一下零食的包裝紙,看著確實挺陌生的,“新開的?”
“嗯,對……這兩天開的?!?p> 姚甚吃完一塊,看著那些還沒拆的零食包,開心地問,“還有沒有別的?”
立春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問道,“王爺,還有花生糖你要不要?”
“花生糖板?”
這久違的感覺。
立春搖了搖頭,“是花生糖?!?p> 姚甚笑道,“那也行吧,快拆快拆?!?p> 立春于是把花生糖也拆出來給姚甚吃了。
沈柔在一旁,著實也是被嚇到了。
她沒想到這個傳聞中的不問世事、云淡風輕的紹親王,竟然這么接地氣?
“哎呀!我辛辛苦苦給你做飯,你怎么又偷吃零食??!”錦懷端著餐盤走了過來。
姚甚縮回了想去摸花生糖的手,重新拿起了自己的書來。
錦懷翻著桌上的東西,看著他大概是吃了差不多一半的甜食了,登時有些生氣。
她把餐盤啪的一聲放在桌上,把眾人都嚇了一跳。
“我允許你吃這些東西了嗎?我都說給你熬粥了,你怎么不聽話呢?!”
那邊裴叔端著茶具,提醒錦懷道,“懷兒!怎么跟長輩說話呢,他可是你舅舅!”
錦懷生氣道,“什么長輩,”說著她翻著桌上的零食,“你看都吃成什么樣了?他這分明就是個老頑童!”
老裴叔過來,把茶具什么的放下,看著桌上這些個東西,抹了抹頭上的汗。
他剛剛瞅見這郡主的下人拎著東西,就該注意的,沒想到王爺這么快就把這些東西風卷殘云了……
他嘆了口氣,對姚甚道,“不是,王爺,你這也太貪嘴了……”
姚甚若無其事地放下了手里的書,把錦懷面前的那碗粥端了起來,往屋里走去。
之后傳來了姚甚略有些抱怨的聲音,“懷兒做飯有些久,我餓了嘛?!?p> 錦懷哼了一聲,“我看你是饞了!”
姚甚那邊沒了聲。
立春瑟縮到沈柔旁邊,道,“主子,我怎么感覺像是闖了禍呢……”
“我也有這感覺?!?p> 姚甚回房了以后,錦懷便坐下來與沈柔說話。
沈柔問道,“錦懷姑姑,我是不是做錯什么了?”
錦懷笑了笑,道,“沒有,是我舅父錯了?!?p> 立春有些茫然,“王爺怎么會有錯?”
“舅父自舅母去世以后,尤愛吃甜食,為此看過很多次大夫了。所以,我和裴叔都不讓他沾一點兒甜食。”
“原來如此,沒想到王爺和王妃倒是情深?!鄙蛉釃@道。
遲歸在一旁看著沈柔忽然暗了下來的眼神,便知道她又想起靡黎了。
錦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小的時候,姚甚經(jīng)常瞞著舅母帶她出去買甜食,吃完以后,去茶樓喝茶漱口之后才敢回家。
舅母從來都不知道。
后來舅母去世,在靈堂之上,她與姚甚兩人對著影子在靈堂燒紙。
姚甚忽然告訴她,“我愛吃甜食的事,你不許告訴別人。若是心癢了想說,便說是自你舅母去世后,沾惹的壞毛病。”
那時錦懷年紀尚小,不知緣故,便問他為什么。
姚甚將手里的紙錢投入盆中,靠在身后的柱子上長嘆一聲,“因為苦啊……”
她往姚甚面前挪了挪,“我是說為什么要這么說?”
姚甚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臉,淡淡道,“因為,這么說能安好多人的心?!?p> 錦懷在皇后身邊長大,知道了許多姚甚從來不說的事情,也就明白了姚甚這一生所謂安人心的意義。
只是,在這京城之中,多得是隔岸觀火與見風使舵的人,沒有真正能左右乾坤之人。
也就寓示著,所有事在太皇太后去世后,都呈現(xiàn)膠著的狀態(tài),長達數(shù)十年。
而姚甚這樣本該在旋渦之中的人,也就靠著這小小的花生糖板,消解皇帝心中的猜疑與嫉恨,維持與崔氏的聯(lián)姻,崔氏與皇帝之間微妙的相持,才達成了紹親王府生的平衡。
在這平衡之上,姚甚又疊上了一個鳳鸞宮。
竟然多年未倒。
錦懷心中不免對自己玩世不恭的舅父時有欽佩,只是也惋惜他是這京城中平衡生存之人,而不是破舊立新之人。
“錦懷姑姑?”
沈柔的聲音將陷入沉思的錦懷拉了回來。
錦懷尷尬一笑,“你看,我想起舅母,不免有些傷心失神了?!?p> 沈柔握住了她的手,“對不起,柔兒提起姑姑的傷心事了?!?p> 錦懷笑道,“誰還能沒點傷心事,要說這傷心事,指不定誰比誰的血淚多?!?p> 說完,錦懷移開了話題,道,“你今日怎么特地登門來訪了?是那桑府的人又欺辱你了是么?這可才過沒兩天?!?p> 沈柔道,“這道沒有,如今別說這桑禮和柳如煙,就是那平日愛矯揉造作的桑采,也不敢招惹我了?!?p> “那你是因為什么?”
沈柔將自己在國公府所遇見的事情和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訴了錦懷。
錦懷并不同意,“那怎么能行?如今這靡黎不在,若是做主讓你嫁過去,那不是要你當活寡婦么?國公府的事情,我自可請皇后娘娘差人去問候,那些小妾也就會收斂了。怎好白白搭上你的終生大事?”
沈柔道,“姑姑,靡國公如何待我,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我不能眼見他晚景凄涼,你三日五日差人問候,那些下人應付了事,又豈會真善待于他?”
錦懷眉頭深鎖,“可是,嫁給門第衰微的靡國公府,日后不是報仇無望么?”
沈柔嘆道,“當初我相府與國公府兩門共榮,不也沒有斗過桑禮這個小人么?與其找個高門富戶給桑禮作靶子,不如嫁入國公府,叫他以為我也不過如此。”
“何況,我從未想過用婚姻來換取復仇的籌碼?!?p> 錦懷看著她,半晌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抱在了懷里。
“我看京城中那些懷春少女,想到你滿心血,便覺得心疼至極。既然你想嫁入國公府,我就替你與皇后娘娘說吧。一切都遂你的意,只是切莫玉石俱焚?!?p> 沈柔抱了抱錦懷,道,“姑姑,我此生已許靡黎,絕無他想。嫁入國公府,也算是我的夙愿了,請你告訴皇后姑母,不必為我傷懷。另外,桑禮如此小人,我想做的事情他一定會盡力阻止,所以我想請姑母佯裝為我與小侯爺求親,反逼桑禮或齊慎之將我推回給國公府?!?p> 錦懷懵了,“怎么要費這么多周折?”
沈柔歪了歪頭,“要是桑禮是君子,我哪里需要這么多心機?就因為他是小人,所以我才要用些手段來達成我的目的?!?p> “若是桑禮和小侯爺都不如你所說,將你推回國公府呢?”
“我與靡黎的娃娃親,京城鮮有人不知。這和寧郡主的親事,免不了有人要提起當初的娃娃親,此時桑禮或者順水推舟或者袖手旁觀,多半不會阻攔。那時候,皇后姑母放手任了便是。”
錦懷點了點頭,“那好,我明日回宮,就和娘娘為你安排此事?!?p> 之后,沈柔便起身告辭。
“若是錦懷姑姑有空,明日可以去茶樓喝幾杯茶再回宮,那兒有很多京城里的趣事可以聽。”
臨走時,沈柔還提醒錦懷。
錦懷與沈柔心照不宣,笑了笑,將沈柔送離了王府。
回來之時,見姚甚端著碗站在房門前,看著回來的錦懷。
“這小姑娘可以去茶樓跟那些夫人爭一席之地了,這招聲東擊西若是奏效了,我就寫本子里?!币ι踬澋馈?p> 錦懷抱胸,看著他,“那你是覺得興許沒有用?”
姚甚搖了搖頭,“我沒有這么說,有用是肯定有用的,就怕人家有后招?!?p> “后招?”
姚甚聳了聳肩,放下碗,摸了兩塊糖又進了屋,“走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