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我們……”當小杏和潔麗看到正在堂屋里跪著的我,立馬止住了聲音。
“天賜哥……我們……”小杏一直以來都比較怕我哥哥,用她的話說,她總覺得哥哥身上有股說不上來的陰暗。
“你們回去吧!以后不要來了!”哥哥坐在堂屋里的板凳上,搖著手里的荊條,惡狠狠地沖著潔麗和小杏說。
“???!哦!好的……那小七……那我們走了……”我強忍著淚水,背朝她們跪著,話都說不出來。
“中午我回來就和你說了,不要騙我!老實告訴我你上午有沒有出去!你說沒有,我說,好,我給你機會……結果下午我回來就沒找到你……還跟我撒謊說你去上廁所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上午出去了嗎?……我已經警告過你了……我不在家,不準出去!你還是不長記性!非要我這樣打你……你才能記住嗎?!”哥哥見小杏她們走遠,又接著對我大聲呵斥起來!手里的荊條在說話間起起落落,在我的身上留下條條痕跡!
我也早已從先前的不屈不服,逼成現在的跪地求饒。
“我錯了!……別打了!……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雙手合十不停地哀求著。
哎……這是印象中哥哥第一次把對我下這么狠的手,比舅舅好不了哪去。
總之是鼻青臉腫,傷痕累累。
“今天晚上你也不要上床睡覺了,就擱這個跪著吧!”哥哥說完,就自顧自地朝里屋走去?!澳憬o我跪好!敢?;ㄕ小阒牢視鍪裁础卑殡S著大床的吱呀聲,哥哥的威脅也飄然而至。
嚇得稍稍放松的我又趕緊跪得筆直。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漸漸暗了下來。
膝蓋疼得早已沒有了知覺,身上的荊條印卻越發(fā)的清晰腫脹?;椟S的電燈泡上釘著、爬著幾只找蟲子,愚蠢的飛蛾樂此不彼地朝它攻擊著,可能撞疼了,也可能被那燈泡的溫度燙到了,此刻正疼得胡亂撲閃著翅膀,搖頭擺尾的療著傷……然后,繼續(xù)攻擊。
蚊子在我的四周也“嗡嗡”亂叫著,叮咬著我這份美餐。而我也只是胡亂的揮手驅趕,并不敢拍打,怕發(fā)出的聲音吵醒了沉睡的老虎,引來殺身之禍。
它們真是太吵了!以致我努力想聽聽雅文爺爺家的電視機有沒有響,都聽不到。
狐貍像往常一樣,離我不遠不近的趴著,安靜的晃動著尾巴,時不時的抬起黑轆轤似的大眼睛看著我,當覺察到我有一絲動靜的時候,立馬抬起頭來,便做出半蹲的姿勢,隨時聽候我的差遣。
自新房子蓋好后,母親便禁止狐貍入內。并把她拴在了我們之前住的破舊土拉房里,讓她照看那里堆放的雜七雜八的東西??墒撬珳厝崃?,一點都沒有農村土狗的霸氣,不論熟人還是生人,她都不會張開金口,唬他們一下的。
現在父母不在家,哥哥便把她放了出來,并允許--或者說強迫吧--住進了我們屋里。不過有了狐貍,我確實不那么害怕這漆黑的夜晚了。
里屋的燈依舊亮著,我不能確定哥哥此刻是睡著了,還是醒著。因為自從父親和母親走后,他睡覺就再也沒有關過燈。我也覺得關燈怪嚇人的。
不過這兩天我倒希望他能把燈關上,因為天太熱了,那昏黃的燈光,就像夕陽一樣照射著我,讓我整晚碾轉反側,難以入眠。哎……也可能是我身下鋪著的麥秸稈太多了,所以才會覺得這么熱吧!
你們可能沒有想到吧?自從父母走了之后,我就被哥哥趕下了床,睡在了地上。原因很簡單,我有尿床癥。之前我說了,我們家就一個床,所以我和哥哥并沒有分床睡,那時在農村這樣的現象很常見,年幼的兄弟姐妹擠在一張床上的又不只我們一家。
我們家不但沒有床,連被子也是不夠用的。我們家的地是泥地,夏天躺在上面還是比較涼的,需要鋪上厚厚的東西,才能阻擋地上天然的涼氣。但哥哥很聰明,他想到了在地上鋪上厚厚的麥秸,再在上面鋪一層麻袋,最后再鋪上破舊的單子,我的床就基本完成了。
那時候我并沒有覺得怎樣,因為我確實……有尿床癥。再說了,我現在這種狀況,比我和父親在D市看到的那些流浪漢不知好了多少倍。那時候我就在想,那些在寒風里躺著的人,會不會凍死?。??又或者已經凍死了,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誰會關心他們的死活呢?
還有,能夠擁有一張自己的小床,也是這半年來我最大的夢想,現在不正好得償所愿嗎?再加上現在每天晚上都有狐貍陪著我睡,我覺得挺好的。更重要的是,她不但不會打我,更不會嫌棄我。
當疼痛完全消失,就只剩下無盡的空虛。
“你是不是在等著我睡覺?”我弓著腰,向狐貍身邊湊了湊,壓著聲音問它。
她見我和她說話,便興奮的扭著屁股,甩著尾巴向我走來,并伸出她火辣辣的滴著饞涎的舌頭往我臉上舔了起來。
“噓噓噓噓……”我趕緊捂住它的嘴巴,用手快速的撫摸著她的頭,讓她躁動的心盡快平復下來?!澳氵@傻狗,小聲點兒吧!沒看到我剛才挨打的樣子嗎?你要是把他吵醒了,他一惱,該又要打人了……”
狐貍似乎聽懂了我的話,慢慢地安靜了下來,乖巧把頭放在我的雙膝搶,再次趴在了地上。
“我說你傻不傻?我們家這么窮,你怎么不跑呢?……我要是和你換換就好了,我要是你的話,現在就跑到雅文爺爺家的院子里,趴在那里聽人聊天,或者看著電視……對了,你知道吧?小杏和潔麗她們兩個來找我呢!哎……我好不容易和她們商量好了,讓她們晚上來……”說到這里,我嗓子忽然間哽咽了起來,鼻子酸酸的。
“早知道不應該讓她們來……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她們……她們會不會把我現在的慘樣告訴別人???!那樣……我會不會成為全村人的笑柄???!……”眼淚終于控制不住的又噴涌而出了,比剛才哥哥打的時候流得還多。
“狐貍啊……如果可以,下輩子你愿不愿意和我換換,我當狗,你做人……好不好?……”
就這樣,在這寂靜的夜晚,昏黃的燈光下,蚊蟲的叮咬中,我在和狐貍的絮絮叨叨里睡著了……
睡著與清醒的界限對于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并不十分明顯。我恍恍惚惚中又回到了父親帶我出去溜達的那天中午,我?guī)е偫@著父親開心的跳著,笑著……
“爸爸……爸爸……”夢里父親因為走得太快,我追不上他,我便張著嘴巴著急的大聲喊著,可是沒有一點聲音。我嚇壞了,于是開始拼命的朝著父親追去,邊跑邊無聲地喊著……
可父親走得太快了,很快就不見了蹤影,空蕩蕩的田野里只剩下了我自己,狐貍也早已不見了身影。
我更加害怕了,我想說話,我想喊出聲音,我張著嘴拼了命的呼喊,我已經不再喊“爸爸”了,甚至都不奢望能喊出“爸爸”這兩個字的音節(jié)了,只要能發(fā)出聲音就行了,只要我能“啊”一聲就行了……
“誰讓你睡的?!”哥哥憤怒的聲音,還有臨門一腳,拯救了噩夢中的我。
“我……哥哥……”我把埋在狐貍身上的臉抬了起來,睡眼惺忪的看著有著無數幻影的他。
“起來!……站起來!……”哥哥把我從地上提了起來。“這次可長記性嗎?!……我再警告你一次,還有下次的花,懲罰就會翻倍!聽到嗎?!……趕緊回你床上睡去!磨蹭什么呢?!……你的床在這邊呢?!”我不知道是哥哥說得迷迷糊糊,還是我睡糊涂了,總之我是胡亂的應付著,找不到東西南北的亂撞!
當躺在我那已經被我睡得亂七八糟,到處撒著麥秸稈的地鋪上的時候,我才知道什么才叫舒服!
真是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躺在這床上真的比躺地上舒服太多了!
我的頭腦似乎比剛才清晰了起來。我扭頭看到哥哥上了床,便興奮地暗自笑了起來。
狐貍此時也跟了過來,順從的躺在了我的身邊。
我側身摟著她,并把腿翹在了她的身上……
哎……這條傻狗,長得真快,躺著居然比我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