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必須要做的事，你如果有一絲想去做的沖動，你就應(yīng)該立馬去做！因為錯過這一絲想做的沖動，你可能永遠都不想去做了……除非，來自外界某種壓力的迫不得已……就像暑假作業(yè)！”小杏和潔麗聽我這樣說，立馬泄了氣。
“小七……別說這么多大道理好嗎？我們能不知道嗎？關(guān)鍵……我不是不會嘛！特別是數(shù)學(xué)，那個乘法除法的……哎喲！我滴媽呀！想想都頭疼！你看你等下就升四年級了……三年級的暑假作業(yè)對你來說不難吧？……小七……求求你了……”小杏一臉的可憐相。
“可是，我們倆字跡也不一樣?。∥?guī)湍銓?，你老師能看出來的！”幫她寫作業(yè)？瘋了吧？我還沒有閑到那種程度。
“這個你不用擔心，像我這樣的成績，老師是不會看我的作業(yè)的，都是組長看……組長不是咱村東頭的大力嘛！他--你還不知道--也是個睜眼瞎，看填滿了就行……”這就是我們這些留守兒童的學(xué)習(xí)現(xiàn)狀??！沒人關(guān)心，沒人在乎。
“那你隨便填就是了……”我有時候遇到不會的題目，也是隨便填。不過……這種情況很少（嘚瑟嘚瑟）。
“小七……”小杏顯然生氣了！“別說廢話了……我真的就這么多了！”她已經(jīng)不耐煩了，把之前賄賂我的錢又往我這邊推了推，這場景就像黑幫里的某種交易。哎……那時候港臺電視劇對我們的影響也是非常大的。
幾張皺巴巴的錢，也不知道小杏攢了多久，藏了多久……
外面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天色也愈發(fā)陰沉起來。我，小杏，還有一直觀戰(zhàn)的潔麗在我們家新蓋的三間堂屋里坐著。
“我不要你的錢……”我把那幾張皺巴巴的票子又推了回去?！拔铱梢詭湍銓憽?p> 小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開心的用手抓著坐在她旁邊的潔麗，使勁兒的搖了搖。潔麗也很高興，這下她也有作業(yè)可以抄了。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我說。
“……”小杏的眼神透著一絲失望。她大概怕我會提什么無理的要求吧！
“就是你要把上次我在你們家看到的那個天興哥的歌本……拿給我用一陣子……”歌本，就是上面抄寫著各種歌曲歌詞的本子。是那些年齡稍大的孩子們的最愛，也是我們這些懵懵懂懂剛剛接觸歌曲孩子的向往。那時候，誰的歌本上的歌曲最多，貼的明星貼畫最好看，那誰就是班級“最靚的仔”！
自從上次在小杏家看過天興哥的歌本，我就一直朝思暮想的想得到它。因為天興哥的歌本太漂亮了！那歌本里的每一面都貼著時下最流行的明星照片，每一頁都是時下最流行的歌曲（這個只泛指我接觸的“時下”）。更有意思的，他的歌本里，每一首歌都是不同的筆跡，有寫得很丑的，也有寫得很娟秀漂亮的。小杏說，這些筆跡都是天興哥的好朋友給他寫的--據(jù)說還有幾個喜歡他的女生。
“真的假的？喜歡天興哥的女生？”我真的無法想象，剛升初中的孩子，居然會喜歡人--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真的！你不信?。浚 毙⌒幼钣憛捨依鲜琴|(zhì)疑她了?！澳愕纫幌隆碑斔龔奶炫d哥睡覺的草席底下拿出幾張小女孩的照片，我才不得不相信，她說的就像空穴來風(fēng)，還是有些根據(jù)的。
在我們那里，男孩女孩之間別說送照片了，就連說話，都會被認為是大逆不道的。這些道理，是爺爺有一次看我走路上和一個男同學(xué)說話告訴我的?！靶∑撸 蔽矣浀卯敃r爺爺不知從哪突然就走到了我面前，大聲的呵斥了一聲，嚇了我一大跳。還沒等我說話，他接著又瞪眼瞅了那男孩一下，那孩子嚇得立馬跑開了！“小七，你是個女孩子，女孩子就應(yīng)該有個女孩子的樣子！怎么可以和男孩子說話！還一起走在路上？！……”
那時候，我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但爺爺憤怒厭惡的表情，一直深深印在了我的心底……也從那時候起，我有好多年都十分討厭男孩子！只要和他們說話，爺爺?shù)谋砬榫蜁ⅠR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讓我為我的行為感到可恥……
我看著小杏手中的幾張照片。那些女孩子大都衣著樸素，青澀的根本就看不出來是那種會懂何謂“喜歡”的人！在照片里，有的單純地笑著，眉眼彎彎的十分好看；有的羞澀地緊閉著嘴巴，睜著一雙大眼睛……
“她們才多大??？！”照片背面那些青澀的表白符號，使我感到真的不可思議。
“不知道，天興哥沒說……但是，我聽四姐說，她們有的比天興哥大，有的比天興哥小……”忽然覺得這個小杏--智商真的堪憂?。∷慕闶俏掖蟛业奶媒?，和天興哥同歲，但比天興哥低一屆（天興哥如果不留級，應(yīng)該低兩屆）。
也能理解，我之前說了，在我們那里，小孩上學(xué)一般比較晚，女孩子入學(xué)更晚。天興哥今年應(yīng)該不到十三歲，所以這些女孩子的年齡也就在這個年齡附近。
但不論怎樣，這個年齡的女孩子……這個樣子真是有點早熟了。更重要的是她們?nèi)绱舜竽懙谋戆祝齻兊募议L就不問一下嗎？或者說，她們也像我一樣--根本就沒有父母看管？
“咱爺咱奶知道嗎？”我想爺爺奶奶知道肯定會氣炸了的。
“知道啊！”小杏把照片小心翼翼的收好，放回原來的位置，又把那原來掀起的床角鋪好?！霸勰炭筛吲d了！還問我哥喜歡哪一個呢？”
“不會吧？！怎么可能？！”
“真的?。≡勰踢€夸我哥有本事呢！嚷嚷著要他挑一個個頭高的，長得漂亮的帶回家呢！”小杏一臉的無所謂?！霸勰踢€跟咱爺說，我哥要是能帶回來一個，她就留人在我們家住幾天，回頭直接娶回來，能省不少錢呢！”
“咱爺咋說？”我覺得爺爺肯定不會同意。
“咱爺高興壞了，還說咱們家就我哥有出息，這下他很快就能抱重孫了……”小杏拉著我走出了天興哥的房間。
這就是我們老張家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接受的兩種截然不同的教育。而那時候的農(nóng)村，這樣的思想又豈止我們一家。他們一邊用最嚴格的方式要求著自己家的女孩子，讓她們知禮守法，克己聽話，不準越雷池半步。另一邊又想辦法讓男孩子學(xué)會油腔滑調(diào)，投機鉆營，想辦法讓利益最大化--比如不花錢騙一個媳婦回家。
“好！成交！”小杏聽說我要的是天興哥的歌本，也是猶豫了好久，不過最后還是咬牙跺腳的同意了。
“那好，你明天把暑假作業(yè)還有天興哥的歌本一塊拿來……”我站起身來，不想和她們再耽擱時間了?！拔茵I了，得做飯了……”
“這么早?。?！”潔麗站起身來，順手把小杏拉了起來。我們家這個小飯桌真是太矮太小了，坐下去站起來都費事了。
“嗯！我一向晚飯都做得很早……”我必須天黑之前吃完飯，不然廚房和我現(xiàn)在睡覺屋子之間的這段黑路，就成了我今天要不?？朔男睦镎系K。
“好，那我們走了，明天我們過來！”小杏知道我的習(xí)慣?！安贿^明天拿到手了，就得抓緊時間寫了，還有三天就開學(xué)了……”
“知道了……開學(xué)怕什么？！開學(xué)前三天誰會去??？！放心吧，我保證在你正常上課之前造成……”我們這里開學(xué)的前幾天一般都是無法正常上課的，原因很多。最大的原因--我想是因為有許多孩子在這兩天為上學(xué)的事一直在和父母斗爭著造成的吧！就像潔麗，每次開學(xué)之前，都要鬧上那么一兩天，她父母才會勉勉強強的給她一點錢做學(xué)費，差的讓她自己想辦法。她能有什么辦法呢？頭發(fā)都賣了兩次了，這才長出來一個小辮，估計人家是不會要的。她頭發(fā)長得真快！
“那我們走了！”小杏拉著潔麗的手，冒著大雨沖出了屋子。
“喂！你們……”她們真是急性子！不過，我也沒有什么可以擋雨的東西。我是個經(jīng)常丟東西的人，特別是傘--下雨了拿出去，如果繼續(xù)下，我可能會拿回來，但是不下了的話，它就莫名其妙的不見了。
所以，我的家中沒有傘。如果遇到雨雪天氣，我就會拿原來裝化肥用的袋子，把它的一個角塞到另一個角的肚子里，它就會變成長長的直角錐子形，然后套在頭上，--就像電視里女人們帶著孝布的感覺，護住了頭發(fā)和整個后背。
隨著大門打開又關(guān)上的聲音傳來，我知道她們已經(jīng)跑遠了……
還好是八月，她們應(yīng)該不會感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