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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院

第二十章 棄文從商

清明院 墨清閑o白羊 7113 2020-03-02 09:39:08

  憶之從茶坊里出來,乃至院門外,果然見一只精巧無比的艾虎,頭朝街巷,尾朝大門,引來眾人圍觀,憶之見艾虎五彩斑斕,細(xì)微處別具匠心,不覺看住了,倏忽,察覺有人盯著她看,往院里望去,只見幾人不約而同將頭一低,掃灑的繼續(xù)掃灑,擦拭的繼續(xù)擦拭,擷花的繼續(xù)擷花。憶之狐疑了半日,便上轎回家去。

  大約走了一射之地,憶之左思右想,覺得不對(duì),撩起轎簾,讓轎夫慢些走,那前頭的轎夫先朗聲應(yīng)好,隨即,又壓低了聲兒道:“方才茶坊里有人拐彎抹角打聽姑娘行蹤,我只當(dāng)多心了,可這會(huì)子,有人正跟著咱們?!?p>  憶之應(yīng)了一聲,又做那觀賞之態(tài),撩起后窗的轎簾,后頭的轎夫朝旁使了個(gè)顏色,憶之往那處看去,果然見一布衣小子隱秘跟著,見了憶之正往后看,便鉆到一只青布傘下,作買水飲之態(tài)。

  憶之放下轎簾,回想了一番,竟不知何處露了馬腳,忙又撩起側(cè)簾,對(duì)蕊兒道:“方才在茶坊里,可有人問你我的行蹤。”

  蕊兒怔了怔,已大覺不妥,忙顫著音兒說道:“方才,方才在茶坊里,有位同我差不多大的女茶博士,請(qǐng)我吃水淹甜瓜,又問我哪里來,這樣滿頭大汗……”

  憶之緊問道:“你怎么說的?”

  蕊兒不敢說話,兩眼怯生生望著憶之,憶之已經(jīng)明白了過來,不覺惱怒,甩下轎簾,生了半日悶氣,只能按下怒火,又撩起側(cè)簾對(duì)李平道:“李平,咱們使個(gè)法子把那小子抓來,好好拷問拷問,是誰派了他來,又是跟著咱們做什么!”

  李平應(yīng)好遁去,憶之又對(duì)轎夫道:“走快些,越快越好?!?p>  轎子越走越快,那小子只得越跟越緊,眼見著轎子一拐角沒了蹤影,正欲再追,不覺一頭撞在了一堵厚實(shí)的肉墻上,不覺已捱了一掌,只被打地原地轉(zhuǎn)圈,不知方向,不等站穩(wěn),后襟又被人拎著起來,一時(shí)雙腳懸空,唬地一陣亂踢,口里一疊聲饒命。卻聽一聲惡語,喝道:“說,誰派你來的,又跟著我家姑娘做什么!”

  卻說文延博正望著憶之所贈(zèng)的藥膏出神之際,忽聽房外一疊聲嘈雜,正要問文海究竟,槅門豁然大開,一眾小子想攔又不敢硬攔,又是哄又是勸,圍著憶之一起涌入賬房。

  憶之提著裙裾,一面喊著走開,一面更往里闖,一時(shí)亂哄哄,吵鬧不休。

  文海聲若洪鐘,斷喝道:“胡鬧!”霎時(shí),滿堂鴉雀無聲。

  文延博見是憶之,不覺站直了身子。

  文海又喝一聲:“都給我滾出去,沒得叫表姑娘看笑話,以為咱們文家沒規(guī)矩,不懂調(diào)教下人!”唬地小子們忙往屋外退,文海這才平復(fù)情緒,對(duì)憶之作揖,說道:“想來表姑娘是有話要同二哥兒說的,小的就先告退了?!闭f罷,退出門外,將槅門關(guān)了上。

  憶之冷笑了一聲,說道:“我哪敢笑話您家呢,自己都漏地同個(gè)篩子似的,也不懂調(diào)教丫頭,一塊甜瓜就把去了哪兒,待了多久都招了?!闭f著,一眼見到桌上的膏藥,便要上去奪,文延博忙搶在手里,憶之又往他手里去搶,文延博一面躲,一面道:“這才剛送出去,都還沒焐熱呢,怎么就要往回拿?!闭f著,便往懷里揣。

  憶之搶不過,又不能去他懷里掏,氣地滿臉粉紅,說道:“你即不稀罕,還要懷疑我,這會(huì)子又藏什么,還給了我,往后再不來往,也省的還要派個(gè)人跟蹤?!?p>  文延博道:“我何時(shí)說了不稀罕?!?p>  憶之說道:“派去的人都叫我逮著了,還說不疑我?”

  文延博見她氣鼓鼓的,更覺有趣,說道:“你這話說地沒道理,疑歸疑,稀罕歸稀罕,又怎么能相提并論?!?p>  憶之愈發(fā)氣不過,索性在高椅上坐下,嫩臉一擺,怒道:“你不還我,我就不走了?!?p>  文延博笑道:“那感情好,我正巴不得你留下。”

  憶之不覺心海翻滾,一時(shí)身子發(fā)燙,耳根發(fā)熱,臉兒飛紅。文延博見她害臊,愈發(fā)想要逗她,又說道:“我想知道你是真心惦記我,還是受什么人委托,假意屈就,這才派了人?!?p>  憶之平復(fù)了些,說道:“我好心把藥送來,又多說過一句沒有,你既有想知道的,可以問一問,難道白生了一張嘴,又耍什么手段,可見你這樣的人不可深交,我也犯不著被你疑來疑去,快把膏藥還了我,你我兩清,往后也不必見面了?!?p>  文延博見她越說越絕情,忙道:“三日后是我大哥哥次子的滿月宴,我就算如了你的愿,將膏藥還你,你我私下再不交往了,屆時(shí)還是要碰面的,又說那,子美大婚那日,你是杜姐兒的女儐,我是子美的男儐,且還有的鬧呢,又怎么兩清得了?!?p>  他見憶之悶聲不語,瞧著臉色并沒解過氣來,又說道:“原是我的錯(cuò),也是謹(jǐn)慎慣了,我在這先給妹妹賠不是。”說著,作揖不迭。

  憶之偷望了他一眼,心里已經(jīng)原諒了幾分,卻又不由自主地故意使小性兒。

  文延博見狀,沉吟了半日,又道:“我新得了四匹益州來的鮫紗,贈(zèng)了兩匹給母親,一匹給嫂嫂,留了一匹想給妹妹,這天氣眼見就熱了,用來做褙子極好?!?p>  他見憶之沒說話,又說道:“還有一批金奇錦,本是要進(jìn)上的,倒是能留下一匹給妹妹做衣裳。”

  憶之道:“有勞哥哥惦記,去歲做了好些衣裳,一多半還沒穿過,不必添新的。”

  文延博只能又道:“我近日還得了云葉茶,橫長(zhǎng)一寸五分,桃花模子壓的,送給妹妹吃可好?!?p>  憶之道:“若說進(jìn)上的東西,我家也有,只是少些,解解饞也夠了?!?p>  文延博又道:“前幾日,傅粉侯的蟹莊不日后就要開張,我正與子美商量,何時(shí)有空,邀了大家一起去吃?!边@話正中憶之的下懷,不覺將笑之際又強(qiáng)按了下來。

  文延博見有轉(zhuǎn)機(jī),繼續(xù)道:“溫家茶食店的三脆羹遠(yuǎn)近馳名,我見妹妹同子美說了好幾回,偏他事多,總是忘了,你若不介意,我?guī)Я四闳?,也是一樣的。?p>  憶之赧然,說道:“哪里一樣,他是我表哥,你是外男?!?p>  文延博說道:“我朝風(fēng)化開明,哪里拘這些,再說了,富良弼、韓玉祁、石杰、歐陽緒,哪一位不是外男,我見你同他們相處,就坦然地很,從來也不妨?!?p>  憶之道:“那更不一樣,我們是從小的情分,長(zhǎng)輩看著我們長(zhǎng)大,誰也不覺得有什么,便是親兄妹也不過如此。你同他們?cè)趺幢饶?,又說道,我朝不比武曌朝,雖開明,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到底,到底會(huì)有閑話。”

  文延博聽了,笑著不說話,憶之驀然想到,忙站起身,臉兒飛紅,說道:“我該……我該走了?!弊咧肼?,不覺又回過頭來,問道:“你既,你既猜到,良弼哥哥托付我,那你,那你若知道,又能否,能否透漏一二?!?p>  文延博道:“我母親厭惡此事,并不許我沾惹,他們礙于我母親的情面,只要與此事相關(guān)都是繞過我的。”

  憶之道:“我想你這樣聰明,總能知道一些,若能在發(fā)船時(shí)人贓并獲,是最好的。”

  文延博眼望著憶之,說道:“我雖很想助你,卻著實(shí)不能助你。這其中關(guān)系繁瑣,如海網(wǎng)細(xì)密,牽一發(fā)而動(dòng)全身,并不是憑他富良弼一己之力能撼動(dòng)。即便我透露消息,揪出的也只是早已準(zhǔn)備好的頂罪羔羊,屆時(shí),叫他們發(fā)覺過來,你我,或許還可迂回,他卻未必?!?p>  憶之不免心慌。

  文延博又道:“也并非我天性涼薄,有道是君子報(bào)仇十年不晚,當(dāng)無力與他們抗衡的時(shí)候,能做的也唯有養(yǎng)精蓄銳。況且,憑富良弼如今的能力,即便賠上性命,能拉下的也不過是無關(guān)緊要的旁支,到頭來,黎民百姓少他一名清官,黃泉路上多他一縷冤魂,親者痛,仇者快……又值得嗎?”

  憶之苦笑道:“他若在場(chǎng),必定會(huì)說值得,然后又說上一席大義凜然的道理……”說著,又緘默了半日,赧然一笑,說道:“可笑的是,我既覺得,你說的在理,又不由自主地敬佩他?!?p>  文延博笑道:“敬佩倒是無妨,不是傾慕就成。”

  憶之臉兒一熱,忙又道:“我,我真的該走了。”

  文延博作揖道:“三日后,文府家宴上再見?!?p>  憶之點(diǎn)了點(diǎn)頭,匆忙離去,一路心猿意馬不在話下,乃至晏府,先去清明院偷偷瞧了一回,不見歐陽緒回來,又不敢招惹父親,便悄悄回到內(nèi)院看杏兒,說了一些閑話過后,提到蕊兒,說道:“這個(gè)丫頭實(shí)在粗笨,往后還是只做些掃灑的活吧,不必到跟前來。”

  杏兒道:“她好不容易進(jìn)屋,這才幾天,姜媽媽就是看她笨,在外頭總受婆子欺負(fù)才讓進(jìn)屋端茶遞水的,這會(huì)子姑娘攆她出去,她要比沒進(jìn)來時(shí)更要受氣的?!睉浿肓艘魂嚕蛋涤X得不妥,卻又于心不忍。

  杏兒將憶之不說話,便又說道:“姑娘不當(dāng)可憐他,也當(dāng)可憐我,這會(huì)子,我還沒好,姑娘叫她出去,夫人少不得又要派人來,要是來個(gè)機(jī)靈過分的,留下不走了,我的日子就難了?!?p>  憶之笑道:“我當(dāng)你好心可憐她,原來都是替自己著想呢?!?p>  杏兒嘿嘿笑道:“姑娘是良善人,我從前笨,姑娘都能容,怎么到了蕊兒就不能了?!睉浿α艘魂?,為難道:“你是不知,她手腳笨些,也不打緊,事兒做慣了,也就熟門熟路了。只是她太不妨了,今日有人同她打聽我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她樂呵呵全說了。你再……也不曾出過這種錯(cuò),如今又都大了,總要防范的?!?p>  杏兒驚得雙眼圓睜:“竟有這樣的事情,那可真的不成,改明我得好好說說她!”

  憶之笑道:“幸好那是文二哥哥家的人,若是外人,又或是歹人,可怎么是好?!?p>  杏兒又喜道:“姑娘今日同小文二官人見面啦?!?p>  憶之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去了趟北山子茶坊。”

  杏兒喜地要起,不覺腦袋熱辣辣地刺痛,噯喲了一聲,疼的皺眉縮嘴,憶之忙輕輕將她按下,杏兒疼了一陣,緩過勁來,齜牙咧嘴道:“那,那姑娘可有帶茶坊的茶果子點(diǎn)心回來?”

  憶之想起,說道:“有,文二哥哥讓后廚取了一匣子果子給我?guī)Щ貋?。”說著,便去叫蕊兒,蕊兒忙捧著匣子進(jìn)來。

  憶之見了,問道:“你一直提著果兒匣子站在廊下?”

  蕊兒忙不迭點(diǎn)頭,說道:“姑娘沒說放哪兒,我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放?!?p>  憶之嘆了口氣,接過匣子,便讓她退下,蕊兒應(yīng)聲往外跑。憶之抽開屜蓋,杏兒樂道:“還是小文二官人好,前院那幾位可不能比?!闭f著,揀了豆團(tuán)來吃,憶之笑道:“你這饞貓,攏共才吃了他幾碟果子,一顆心就向著他了?!?p>  杏兒嚼著豆團(tuán),含糊道:“前院的幾位哥兒是好,可惜一門心思撲在前廳,不是讀書就是寫字,如今做了官,更加沉迷公務(wù),小文二官人就不同?!?p>  憶之想了一陣,說道:“我看不然,從前表哥不也是顧前不顧后的性子,如今有了映秋姐姐,又是怎樣,我想來,良弼哥哥他們并不是一門心思撲在前廳,只是還沒遇見叫他們掛心的人,還是,又存著先立業(yè)后成家的心思?!毙觾?jiǎn)柕溃骸肮媚?,大官人若讓你嫁給弼哥兒,你嫁不嫁?”

  憶之道:“父親不會(huì)為難我,只是他既有了人選,心中必定有一番萬全的打算,我自然是要以他為主的。”

  杏兒聽了,說道:“那便只能看小文二官人能不能打動(dòng)咱家大官人了?!?p>  二人相視一笑,又說了一陣話,蕊兒打著軟簾進(jìn)來,說廊檐下來了一個(gè)小丫頭,是歐陽緒打發(fā)來送東西的,又將錦盒打開給憶之瞧,憶之見是一對(duì)白玉耳環(huán),瞧著玉色,白而溫潤(rùn),斷是上品,不覺想起出門前父親同自己說過的話,難免焦慮,便讓蕊兒收好,一時(shí)胡思亂想不在話下。

  次日正是五月初五,端五節(jié),憶之起后用過朝食,去往正院給父母請(qǐng)安,三人樂呵呵說了一陣閑話,晏紓提到富良弼、韓玉祁要來一同過端五,遂讓憶之先去清明院等候,憶之應(yīng)聲去往清明院,到時(shí),正見歐陽緒在梨花樹下的石凳上坐著看書,倒依舊是家常的打扮,并不見有什么不同。

  歐陽緒見了憶之,笑著問道:“妹妹來了?!睉浿χ廊f福。

  歐陽緒又問道:“昨日送去的耳墜子,妹妹可喜歡?!?p>  憶之猶豫了半日,說道:“我正要同你說這件事呢,你知道我并不愛這些,你又送那樣貴的做什么,若是有銀子,且要攢著,為我娶位嫂嫂回來才是要緊?!?p>  歐陽緒笑道:“原不是我買的,是我一位好友送的。”

  憶之問道:“什么好友,是男是女?”歐陽緒笑道:“自然是男人?!?p>  歐陽緒道:“你不認(rèn)得,是做茶引、鹽引的小經(jīng)紀(jì),原是家鄉(xiāng)的舊識(shí),前些日子才碰見。”憶之又問道:“不知這位經(jīng)紀(jì)姓什么又叫什么,文二哥哥家又有茶園,又有茶坊,舅父又是茶行行首,興許認(rèn)得呢。”

  歐陽緒道:“他家茶園里的都是貢茶,是要進(jìn)上的,就是北山子茶坊里用的,最差也是次等的揀芽,我那朋友不過是一名小經(jīng)紀(jì),糊口飯吃罷了,又怎么認(rèn)得呢。”

  憶之忙又道:“那正好借著機(jī)會(huì)牽線搭橋,讓表哥幫忙請(qǐng)文二哥哥攜帶攜帶也是好的?!?p>  歐陽緒沉吟了半日,說道:“你又非要認(rèn)識(shí)他做什么?!?p>  憶之怕他多心,忙道:“他一個(gè)大男人,又送你一個(gè)大男人耳墜子做什么?!?p>  歐陽緒笑道:“他原也是要送人的,不過出了些岔子,想要眼不見心不煩,索性送給了我,我又能送誰,也唯有給你了?!?p>  憶之道:“瞧你這話,送給我又能有什么好,倒不如送給宛娘呢?!睔W陽緒怔了怔,訕笑道:“她是什么人,我哪里高攀得上?!?p>  憶之緊問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歐陽緒說道:“還能有什么意思,不提也罷?!闭f著,合了書要走,憶之忙起身攔他,問道:“你同我還有什么不能說,又這般遮遮掩掩做什么!”

  歐陽緒一時(shí)悲從心來,眼眶發(fā)熱,忙將臉向右擺去,不叫憶之看見,又平復(fù)了半日,才轉(zhuǎn)過臉來,紅著眼,對(duì)憶之說道:“憶之,她家已經(jīng)開始給她四處相看了?!?p>  憶之不覺打了一個(gè)焦雷,一時(shí)怔怔的,笑道:“怎么可能呢,范叔父,暮年,暮年才入仕途,他最該懂得的,又怎么會(huì)……”

  歐陽緒強(qiáng)笑道:“范夫子懂我,可范夫人并不愿她的女兒步她后塵?!睉浿挥X左右為難,歐陽緒安慰道:“你也不必替我心焦,我決定棄文從商,也已經(jīng)找到賺錢的門路,只要我快些置下田產(chǎn)鋪席,興許,興許還能趕地上?!?p>  憶之胸中猶如波濤洶涌,強(qiáng)按下情緒,問道:“我且問你,你合族供你讀書,買舟送你來京,族中耆老上下打點(diǎn),又走了多少彎路,白折了多少銀子,才求到我父親面前,你棄文從商,如何向你的族人交代,又如何向你的母親交代?”

  歐陽緒頓時(shí)悲愧交集,難以回答。

  憶之又問道:“我再問你,你說找到賺錢的門路,又是什么門路?”

  歐陽緒垂著頭,低聲道:“我那好友,他與各大茶坊的東家熟絡(luò),他們?cè)敢赓I我的詞……”憶之說道:“你說的是清樂茶坊,八仙茶坊,珠子茶坊,潘家茶坊,連三茶坊,連二茶坊,又或是金波橋兩河的,還是瓦市的?”歐陽緒蹙眉說道:“你為何……”

  憶之不等他說完,搶著說道:“我為何,這些都是歌妓倚門徠客的花茶坊,我為何,我為何會(huì)如數(shù)家珍?”歐陽緒一時(shí)雙唇翕動(dòng),說道:“你,你調(diào)查過了?”

  憶之痛惜道:“三哥,你糊涂啊,賣淫詞艷曲若能舉業(yè),那柳詠為何還要考科舉!”

  歐陽緒不想憶之已得知此事,一時(shí)面紅耳赤,不知如何回答。

  憶之又說道:“即便你賺地盆滿缽滿,得以報(bào)答族中上下,贍養(yǎng)你的母親,你自己的抱負(fù)呢?也能拋下?”她頓了一頓,又說道:“宛娘若非你不可,自然會(huì)想盡辦法勸說她的母親,你不同我們商議,就擅作主張,為她自毀前程,又可曾想過,倘若你成還罷,倘若不成,又將她至于何地?!?p>  歐陽緒無言以對(duì),只覺憶之句句在理,不能反駁,偏又猶如萬箭攢心,不可言喻,一時(shí)萬分悲愴,竟把一腔悲憤化作怒火,怒目圓睜,喝道:“夫子說我,你也說我,我竟不知,與你們又有什么相干,叫你們這般操心,你只安穩(wěn)做你的姑娘主子,他們都是爭(zhēng)氣的,你同他們玩去啊,又管我這個(gè)下流人做什么,也是我的錯(cuò),住著你家的屋子,頂著你父親門生的名氣,可見不是怕我?guī)Ю哿四銈?,你也不必焦心,明兒我就搬出去,?dāng)街將書燒了,至此同你們斷個(gè)干凈!”說著,就將手中的書,一撕兩半,往一旁擲去,斷了線的冊(cè)子迎風(fēng)飄飄灑灑,落得滿地都是。

  適逢富良弼與韓玉祁聽見聲兒,快步走了進(jìn)來,正聽歐陽緒說什么搬出去,燒書,又將手里的書撕了,往空中灑,韓玉祁忙問道:“從來也沒見你發(fā)這樣大的火,更別提是同憶之了,說幾句也就罷,還有撕書,這大節(jié)下的,又是做什么。”

  憶之不妨,已紅了眼眶,見了韓玉祁和富良弼來了,又不能明說,一行抹淚,一行道:“他這幾日貪玩,我勸他多看些書,誰知道哪里來的肝火,說我嫌棄他,吵著要搬出去,還要撕書給我示威?!?p>  富良弼聽了還罷,笑著勸慰憶之,說道:“我以為什么大事,妹妹不知,也不是總悶在房中看書才是正道,還需勞逸結(jié)合才是?!闭f著,又板著臉,向歐陽緒道:“我知你心事,也不至于還在沮喪,妹妹說一句,也是為了你好,又值得做這么大場(chǎng)面,還不快向妹妹賠不是,我們好容易得空來了,你還要擺臉色給我們看不成。”

  歐陽緒見了韓、富二人,更覺火上澆油,對(duì)憶之道:“我自食其力,又不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需要你替我掩飾,我原是配不上同你們玩的,兩位大官人好容易得空,我又在這礙誰的眼呢,還是識(shí)趣,去了干凈!”說罷,拂袖而去。韓玉祁與富良弼不免面面相覷,一時(shí)不解,便問憶之究竟。

  憶之見他走了,愈發(fā)決定委屈,用繡帕掩著,哭了一陣,才將事兒同二人說了。

  二人聽后,不覺眉頭緊鎖,兀自低頭沉思,緘默不語。

  韓玉祁對(duì)憶之道:“也不知是何人蠱惑了他,竟然連你的話都不聽了?!?p>  憶之情緒未平,紅著眼眶,賭氣道:“只別叫我查出來?!庇钟X滿地廢紙刺眼,遂讓蕊兒并幾個(gè)丫鬟來收拾。

  富良弼笑著對(duì)憶之說道:“少同劉家二妹妹玩吧,眼見著越發(fā)暴躁了?!睉浿肫鹎皫兹盏氖?,臉兒一熱,低下頭咕噥道:“秀瑛挺好的?!?p>  富良弼沉吟了半日,待蕊兒并幾個(gè)丫鬟退下,又問韓玉祁道:“你可想出什么主意來沒有?你若想出來了,我就不必想了。”

  韓玉祁笑道:“我覺得并不必管,你越管,他越同你對(duì)著干。汴京不比南面,落第的舉子這樣多,賣詞的文人多如牛毛,柳詠的名氣難以撼動(dòng),他試上一陣子,掙不著銀子也就放棄了?!?p>  富良弼道:“卻也不能全然不管,他的筆墨若流傳出去,也是不妥的?!?p>  憶之道:“不如我托人出面將他的詞買下來藏起。”

  富良弼笑道:“你又知道他賣給哪些人?”

  憶之道:“派人打探打探就是了?!备涣煎鳇c(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這事你不必管,由我們?nèi)ゲ椤!?p>  憶之點(diǎn)頭,說道:“兩日后是小文大官人次子的滿月宴,我且去問問宛娘的心思?!表n玉祁問道:“說來,鬼樊樓的事,你可探到什么消息沒有。”

  憶之赧然道:“快別提,還沒來得及同文二哥哥套近乎就被發(fā)覺了。”于是將昨日午后的事,藏一些,掖一些,又挑揀了一些來說。

  富良弼聽后,對(duì)韓玉祁道:“可見他確實(shí)知道些詳情,只是此人謹(jǐn)慎異常,恐怕極難攻破?!表n玉祁想了一陣,對(duì)憶之道:“你也不必自責(zé),若能探得是極好不過,倘若不成也是無妨。卻說期盼太切,反倒難成,只順勢(shì)而為便是了?!?p>  三人還欲商議,卻見晏紓攜蘇氏來了,韓、富二人忙作揖獻(xiàn)禮,眾人熱熱鬧鬧說了一陣話,晏紓問及歐陽緒,韓玉祁為他掩飾,晏紓聽了,雖不信,卻也只能罷了,晏紓問過韓玉祁府衙內(nèi)的事,又問富良弼升遷后與同僚相處如何,二人一一答了,期間憶之插科打趣,眾人笑了一陣,便往膳廳去吃席,一直熱鬧到夜深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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