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白云比我想象的更快與梅姐熟絡(luò),兩人進而跟一個人似的步調(diào)一致,倒是我,除了知情權(quán),已經(jīng)不需要我的意見參與了。也就是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吳白云早已辭去了所有的工作,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無業(yè)游民”,見我問到?jīng)]有了工作她以后靠什么生活的時候,吳白云似乎聽到了最可笑的笑話,強忍著笑問我:
“三妮,你不會失憶了吧?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有男人的人了,雖然還沒有結(jié)婚,但那已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毫?,我還那么辛苦干嘛,我們商陸說,他會讓我這輩子――那句話怎么說的,‘手指不沾陽春水’,我們商陸還說,他現(xiàn)在每個月給我的零花錢還是少了點,畢竟這段時間他生意上用錢的地方比較多,等到過段時間穩(wěn)定點了,他會再給我加。天吶,三妮,你知道他現(xiàn)在每月給我的零花錢有多少?相當(dāng)于我在酒店上班的月收入的好幾倍呢,我現(xiàn)在不用干什么,只要每天琢磨著怎么把錢花出去就行了?!甭犃诉@些話,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心里不是很爽,按說自己的姐妹衣食無憂,我應(yīng)該為她高興才對,可是就跟踩在草跺上一樣,我替她感到心虛的緊。爹娘沒有教我什么,只是讓我天天快樂地傻傻長大,在我會想著問他們一些問題的時候,他們卻離開了。一個人,我最先學(xué)會的是,不要想著依靠任何人,只有自己掙到手,不需要看誰的眼色,就可以安心地花的錢才是自己的,少沒有關(guān)系,我可以省著花,可以再努力一些,再辛苦一些,再多掙一些。靠別人養(yǎng),如果我站在吳白云的位置上,是不是也會象她一樣心安理得地生活?答案不存在,我想,我不會走到她那一步……
我接著上我的班,一如既往地單調(diào)地做著自己幾年來都在做的飯店清潔工作。只是到了每周一次的休息日,我被兩位“同謀”要求,必須去醫(yī)院找她們。其實,就是她們不要求我也會去,我必須知道事情發(fā)展的每一階段,會不會遇到危險的局面,如果遇到了,我會拼了命地阻攔,哪怕被她們罵、打,也要阻止。雖然我不再是吳白云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親人,而吳白云,就是我的唯一親人,在這個世界上。
象往常一樣,那一天普通得象日子流水線上的任何一顆長得一樣的鉚釘,我的任何一個休息日,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奇跡。踏著與往常一樣的拖拖沓沓的腳步,我去診所跟梅姐和吳白云匯合。這時的吳白云,真的顯懷了,一天天大起來的肚子讓利索慣了的吳白云蠢笨得象只熊,說話似乎也慢了幾個拍節(jié),我最初還常常取笑她的健忘和呆笨,習(xí)慣了以后就忘了之前她的樣子,以為她會一直這樣下去,沒心沒肺的我一次都沒有意識到,吳白云很快就要生產(chǎn)了,她過后又要恢復(fù)成以前的乖巧了,我一次也沒有想過,哪怕很短的時間。梅姐卻好象懷孕的不是吳白云,而是她自己,緊張的樣子不象一個接生過幾百個孩子的大夫。每一次我去見她們,她們都會冒出新的術(shù)詞和語氣,“預(yù)產(chǎn)期”這個詞頻繁出現(xiàn),而我似乎不愿意弄懂這些,刻意地忽略,只要一切順利就好,沒有什么意外就好,有梅姐這個“專家”照料就好,我希望自己一直多余下去。
但是這一天注定要發(fā)生點什么,注定要有一個不一樣的,有著深遠意義的開始。我在梅姐常把診所院里最僻靜的一個角落的診室做為自己的辦公室的那間屋子里找到了她倆,她們正激動地談?wù)撝裁?,我進去她們也沒做過多反應(yīng),只是雙雙向我招了一下手算做打招呼。我象往常一樣往旁邊桌子邊一坐,拿起一只圓珠筆,準(zhǔn)備在一疊舊報紙上畫點什么,這次我準(zhǔn)備畫一匹馬,前兩天在一位客人遺落在飯桌上的雜志封面上,我看到了那匹馬,經(jīng)理告訴我,那是一匹奔騰在草原上的馬,草原好大好大,坐幾天汽車也走不出來。我喜歡那匹馬,覺得它就象我,我的心野里跑著一匹這樣的馬?,F(xiàn)在,我要把它畫下來,就在我剛把它的頭畫出來,想著是不是應(yīng)該在它的兩耳之間加上一只角的時候,梅姐猛然沖了過來,抓住了我的手,帶得那只筆在馬的臉上狠狠地劃了一道。廢了,一會再畫一匹吧,我想。梅姐激動的聲音都帶上了顫音:
“三妮,成了,成了,哈哈,成了?!蔽铱粗B眼角都綻出了一朵花的樣子,回望了一眼吳白云,見她欣喜地看著我的眼睛里噙滿了淚花,不禁也激動起來,緊著問梅姐:
“什么成了姐?什么成了?”梅姐忍不住地歡笑著:
“和白云的預(yù)產(chǎn)期一樣的女人找到了,找到了呢,找了這么久,還有熟悉的醫(yī)院,認(rèn)識的婦產(chǎn)大夫我都找過了,都沒有合適的,以為不會找到了呢,可你猜怎么著,就在咱們自己這家醫(yī)院,今天早上忽然來了一個孕婦,我開始都不相信,她就是咱們找的人呢。”不知為什么,我并沒有高興起來的想法,接口問道:
“那你們咋知道,她生的肯定的是男孩呢?就是肯定生男孩,她也不見得不要自己的孩子啊?!眳前自剖裁丛捯矝]有說,只是在一邊坐著,手指不停撫著高高隆起的腹部,我能看出她的不安。梅姐仍很激動地說:
“要不說巧呢,我例常巡房走到她床邊,看到她神色很是緊張,我就關(guān)心地多問了幾句,誰成想她抱著我就哭了起來,我只好讓別的大夫去把我剩下的巡房進行完,自己就拉了張椅子坐在她床邊,想著該怎么勸才能讓她安靜下來。不想她哭泣著根本容不得我講話,把自己的事竹筒倒豆子似的講了個痛快,把我也聽了個痛快,呵呵,她就象是專門為白云量身定做的一樣,太符合咱們的條件了。我剛才把情況給白云講了一遍,白云也沒有意見……”我有些忍不住了,不由得打斷了梅姐的話,追問道:
“這個人是什么情況?能不能把具體情況給我講一講?”梅姐撫掌而笑:
“你看看我,光顧著高興了。這個女人的身份很神秘……”我又立刻打斷了她的話:
“神秘?是什么意思?”
“嗯,她快臨產(chǎn)了,卻還一個人跑出來,連個陪伴的人都沒有。你要說她沒有錢吧,她的各項住院費用都交得妥妥的,可要說她有錢吧,她的穿衣打扮卻樸素得緊,手包也不拿,只在內(nèi)衣口袋里裝著些日用品?!蔽也灰詾槿唬?p> “這說明不了什么,她故意穿得普通也許就是為了不引人注目,她不都放棄去條件好的多的公立醫(yī)院而選擇來你們的私人小診所就醫(yī)了嘛。至于你說的她不拿手包,那更好理解了,她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萬一她忽然失去意識或者昏迷,手里沒有東西就不會遺失什么,這些,不算奇怪?!泵方闩牧艘幌挛业念^笑道:
“你這個小妮子還挺有頭腦,分析個事頭頭是道?!蔽蚁乱庾R地往后縮了縮身體,爹娘走后這么多年,還沒有人這樣摸過我的頭,為了掩飾這個尷尬,我問:
“梅姐,你不是說,這個女人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她的事都給你說了嗎?怎么你還這么說?”梅姐向后攄了攄了她的半長發(fā),皺著眉說:
“我也納悶呀,她給我講了一大堆,怎么我還是覺得對她一無所知呢?”
“她都說了些什么?”
“她說,她丈夫是一個生意人,飛來橫禍送了命,她也沒有個親戚,一個人沒有辦法養(yǎng)這個孩子,只能把孩子打掉,諸如此類的意思吧?!?p> “假的,她沒說實話?!甭犖疫@么一話,梅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這樣啊,我說怎么覺得哪不對勁啊,都因為她哭的那叫一個傷心,我也陪著掉眼淚,就沒顧上想那么多,但她的傷心可不是裝的,那眼淚流得,我都擔(dān)心她的眼睛出毛病?!?p> “不管她說給你聽的是什么,孩子總歸是不能要了,她怎么可能不傷心,不是她的原因,至于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她都不得不放棄孩子。也是一個傷心人啊?!泵方惚緛砗軅?,但聽了我這話,反而樂了:
“哈哈,聽了你這話,要不看臉還以為你得多滄桑呢,你個小丫頭,還傷心人。”我沒有受她情緒的感染,追問:
“梅姐,你還沒有告訴我,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懷的是個男孩呢?!?p> “不光知道是個男孩,還知道是兩個呢?!?p> “雙胞胎?”
“對,雙胞胎?!?p> “哎呀,那這個女人可是真夠狠心的,兩條人命?。 ?p> “一條人命,兩條人命有什么區(qū)別,一條人命就可以讓他沒了,兩條人命就可惜?”一說到打胎,梅姐就有點上火,我趕緊解釋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絕沒有這個意思。這個女人不要這孩子肯定是有故事的,我有些擔(dān)心,這個女人是不是提前知道,這兩個孩子有什么病吧?”
“啊,這我還真沒往那方面想,你這個小妮子很厲害?!?p> “姐姐還是沒有告訴我,她怎么知道自己這孩子是男孩,還是兩個的?!?p> “哦,對,呵呵,她是找了個特別擅長看這方面的事的人看過了?!?p> “又是算命?!?p> “你可不要這么說,有的人是很厲害的,說的還特別準(zhǔn)?!?p> “那人肯定不會光告訴她是兩個男孩這么簡單,肯定還說了別的,沒準(zhǔn),就是因為這個人說了什么,她才決定不要這兩個孩子了?!泵方銖埓罅俗炜粗?,竟然說不出什么話來。一直在默默聽著我們說話的吳白云這時終于坐不住了,急忙忙地奔了過來,抓住我的胳膊不停地?fù)u:
“三妮,你說,這個孩子會有毛???天吶,怎么辦?怎么辦?”我抓起她的手安慰道:
“我是說可能,可能而已,咱們要想辦法逼她說出實情,領(lǐng)養(yǎng)孩子可不是小事,真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事,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啊?!泵方氵@個時候才接話:
“我平日里幫人家沒少牽線,但一般都限于讓雙方接上頭自己去斟酌,所以真沒考慮過這么多,是了,是了,咱們還得去見見那個女的,具體了解一下孩子的事?!?p> “梅姐你去問,她還是不會說實話?!?p> “那誰去行呵?”
“晚一點我去試試吧?!?p> “哦?你有信心讓她說實話?”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吳白云又象溺水的人一樣,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三妮啊,你去吧,你去吧,全靠你了,啊,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蔽抑缓糜址醋プ∷氖终f:
“我盡量,我盡量?!?p> 天黑了以后,我穿上梅姐事先為我準(zhǔn)備好的一套護士服,找到那個女人住的房間,推著一輛擺滿了各種針劑和輸液器具的車子直接進去了??戳艘谎坶T口,見是護士打扮的我,那個女子淡淡地把頭轉(zhuǎn)過去接著向窗外看,其實那里黑洞洞的啥也看不見。梅姐早已安排跟她同屋的病人去了別的房間,她獨自靠坐在床頭,昏黃的燈光下,我看清的這個側(cè)影還很年輕,有一種說不出的優(yōu)雅。
“十八床,顧亞倩,你今天的情況怎么樣,大夫在斟酌是不是給你打一針營養(yǎng)劑?!蹦莻€女人轉(zhuǎn)過臉,客氣地微笑著說:
“請轉(zhuǎn)告我的謝意,不用了,我的狀態(tài)還行?!蔽易叩酱睬?,依照梅姐提前交待的護士例行檢查,依次在顧亞倩身上比劃了一遍,然后轉(zhuǎn)身裝作在收拾手推車上的藥具,邊頭也不回地說:
“我院新進了一臺儀器,可以輕松地對您腹中的胎兒進行檢查,不知您是否愿意試一下呢?”顧亞倩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用了,謝謝?!蔽肄D(zhuǎn)過身來做出告別的微笑,卻又像忽然想起什么的樣子說:
“啊,看您這個肚子的形狀,肯定要生個大胖小子了,您真是好福氣,好好養(yǎng)身體,不要有過多壓力哈?!蹦莻€女人聽到我這句話立刻來了興致:
“呀,你會看這個呀,看你這么小的年齡就有這個經(jīng)驗,真不簡單啊?!敝皇且姍C行事的我本來看這個女人也不愿答理我,就信口謅了一句,不想竟然勾起了她的興致,我心中暗喜,主意也就來了,馬上回答:
“嗯,我也就是多少懂一點,您這個不光是一個男孩呢?!蔽业脑捯魟偮?,那個女人一下子就坐直了腰,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我問:
“不光一個男孩?什么意思?你還看到了什么?”我推起車子,做勢要走的樣子:
“沒什么啦,您懷的不止一個男孩,是兩個,雙胞胎呀。好啦,我……”我的話沒說完,那個女人直接在床上坐著,上半身就費力地趴向我,雙臂平行地夠過來,我因為一直偷眼觀察著她的每一個細微動作,見她忽然做出這么大幅度的舉動,我及時地丟掉車把扶了過去:
“哇,哇,你這是干什么?多危險呵!要什么東西你跟我說,可不能這樣猛力動作,對孩子可不好?!蹦莻€女人抓住了我的手臂,才放心地靠回枕頭,說:
“呵呵,我這不怕你走了嘛?!蔽倚Γ?p> “我又不會奇門遁甲,怎么就能那么快跑走了,您說,有什么吩咐?”她順勢拉我坐在她的床沿上問:
“你現(xiàn)在不忙吧?我們聊會?”我正中下懷,故意拍拍床沿說:
“嗯,到您這就是最后一個房間了,我現(xiàn)在也沒什么事,您說聊什么吧?!鳖檨嗁粏枺?p> “你能看出,我懷的是兩個男孩,那你能看到他們倆的未來嗎?”我心中一驚,面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打著哈哈說:
“那哪能看的出來啊,孩子還沒有出生,怎么可能知道他的未來?!鳖檨嗁坏氖握l都能一眼看出,她低下了頭,似乎不想再說什么。壞了,壞了,這可怎么行!我心里暗暗叫苦,這剛勾起的興致讓我再攪黃了可怎么好!我的大腦快速運轉(zhuǎn):
“啊,姐姐呀,就是什么人跟你說起這樣的話你也不要信啊,誰說能看見未出世孩子的未來,恐怕都是騙錢的。”顧亞倩長嘆了一口氣:
“唉,我信不信都無關(guān)緊要,家里人信呵,上至公公婆婆,再到我先生,就跟著了魔一樣,都跟這倆還未出世的孩子過不去,唉,我怎么也說不通,他們的意思,只要我還想留在那個家里,就自己先處理掉兩個孩子,你說我怎么下得了手!”顧亞倩已經(jīng)欲哭無淚。我可是聽得火冒三丈:
“什么混丈家人,這個家不回也罷?!鳖檨嗁粸槲抑蓺獾脑捒嘈Φ溃?p> “家里還有兩個不滿三歲的兄妹,我怎么能離開他們。”好奇已經(jīng)令我顧忌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問道:
“那個算命的倒底預(yù)言了兩個孩子什么樣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