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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繇偏識九還

第十章 不會說話的身體

無繇偏識九還 本人錦官舊人 5029 2020-03-08 22:28:05

  一時間,三個小生命呱呱落地,讓我這個曾目睹一個村子幾百條生命轉(zhuǎn)眼間葬身地下的人,心里某些已死去多年的東西悄悄地復(fù)活了,這種來自于生命深處的喜悅,因為面對新的同類的降生而萌發(fā)的敬畏,和感動,讓我全身悸動不止!自做主張,我沒有抱起那個有著健康的紅潤臉色的孩子,那個相對虛弱,竟然一出生就睜開了眼睛的孩子,他看著我的目光讓我感到是來自上天的注視,還有他那安靜的無助,讓我淚流不止。我甚至沒有想過怎么跟吳白云和梅姐解釋,也許那會兒功夫我還覺得時間充裕得緊,我把孩子抱下去,白云要是不滿意,我再抱上來換好了。

  我來到吳白云的病房門口,感覺到出奇的安靜,一個有著剛出生的嬰兒的房間不應(yīng)該充斥著各種響動嗎?用后背頂開門,燈火通明一下子讓剛從昏暗的樓道進來的我有些不適應(yīng),我不禁歡快地發(fā)問:

  “咦?干嘛開這么亮的燈?”言外之意是,孩子嬌嫩的眼睛如何受得了,不想?yún)前自评淅涞穆曇魝鱽恚?p>  “是我讓開的,這樣還暖和點?!蔽胰韵矏偟卣f:

  “嗨,什么天氣呵,還用‘暖和’這個詞,這屋里已經(jīng)夠不通風(fēng)了,我都怕把你捂出毛病。來,來,來,快看看這個孩子?!闭f著就把懷中的孩子遞了過去。吳白云隔著老遠就伸出了胳膊,我還沒松手,她就一把抱了過去,似乎用“搶”更合適。她認真地端詳著那個孩子,低叫了一聲:

  “這孩子睜開眼晴了?!蔽蚁热フ{(diào)暗了些燈光,興奮地在旁邊說,

  “是啊,是啊,真是個神奇的孩子,新生下來的嬰兒不是都閉著眼,要好幾天才能睜開嗎?咱們家這個怎么跟別人家的不一樣呢?你看他……”吳白云稍稍厭惡地偏過了頭,打斷了我的話說:

  “去,把孩子抱走吧?!蔽液苡行┎粯芬猓挠胁辉敢舛啾约旱暮⒆臃亲尡ё叩哪赣H,但想起之前進門滿屋子的血腥味,怕她身上有傷不好受,說:

  “你身上的傷疼得厲害嗎?”她沒好氣地說:

  “我哪受傷啦?抱走,抱走?!蔽倚睦锛{悶,剛想問她之前為什么那么大血腥氣,卻聽到樓道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還夾雜著一個急促的男聲:

  “是這里吧?是這里吧?白云,白云,在這里嗎?”吳白云已經(jīng)把臉轉(zhuǎn)向床內(nèi)側(cè)躺下了,襁褓中的小嬰兒也被推到了我的手邊,聽到樓道里的聲音她立刻坐了起來,重新將孩子抱進懷里,嘴里喊道:

  “商陸,商陸,我――我們在這,在這呢?!狈块T一下子被推開,一個穿著中山裝的男人大步邁了進來,沖著病床就撲了過來,嚇得我貼著墻退后了好幾步,站在了那人的身后。白云半欠著身相迎,溫柔地把孩子遞了過去,嬌嗲著遞上一句:

  “快看看我們的寶寶吧?!蹦侨藢⑹种械陌鼇G在床腳地上,伸出手,又迅速收了回去,把手在褲子上蹭了幾下,才又伸出手將孩子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低了頭去看,我從身后看見那人瘦削的肩抖得象篩糠,聲音也因為激動而亂七八糟:

  “孩子,啊,兒子,兒子呀,我的兒子嗎?你是,是我的兒子?白云啊,他怎么這么小呵?他看著我呢,是吧?他能看見我?哦,這孩子看著我呢……”吳白云從他手中把孩子接過去說,

  “你別再把孩子嚇著了,咱們的寶寶注定是個與眾不同的寶寶,對不對?”說著就抱起小家伙響響地親了一口,孩子嚇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急忙上前去接過了孩子說:

  “我還是把他抱去護士那吧,你們聊一會?!蹦莻€男人驚異地望著突然出現(xiàn)的我,見我要把孩子抱走,竟然伸出了手想要搶孩子。吳白云嬌巧地笑著說:

  “呵呵,商陸,我還沒給你介紹,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三妮,不是親妹勝似親妹的,親妹妹。”張商陸立刻全身放松了下來,白皙清瘦的臉上也馬上堆滿了親近的笑容,似乎都要透過那金邊眼鏡流出來:

  “三妮妹妹啊,早就聽白云說起你,兩人好的跟一個人似的,今天終于見到你的面了?!蔽抑斏鞯匦α艘幌拢?p>  “喔,呵呵,姐――夫,我也總聽白云――姐說起你,要不,你們聊著,我先把孩子抱去護士那哈?!眳前自七B說:

  “對,對,孩子還小,讓他先去睡會兒吧?!睆埳剃懡釉挼溃?p>  “那就辛苦你啦,三妮,送完還回來,咱們陪你姐多聊會啊,我還有好多話想對你說說呢?!蔽彝艘谎蹍前自?,她的臉上飛掠過一片陰云,又瞬間消失:

  “是啊,三妮,有些話咱們是得好好商量商量,你快去快回?!蔽液鋈灰庾R到,他們可能是想讓我?guī)椭春⒆?,正好,這女娃兒也可以一起……女嬰呢?白云的孩子呢?從進屋到現(xiàn)在,我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懷里的孩子上,竟沒注意屋里的孩子不知了去向,不禁東張西望著隨口來了句:

  “孩子,孩子去哪了?”瞬間,張商陸疑惑的眼神如箭一樣射了過來,我一下子警醒,就聽吳白云的話也快速拋了過來:

  “三妮,你又撒癔癥,孩子不是在你懷里嗎,找什么孩子,真是笑話!”隨話一起拋過來的,是吳白云可以殺死人的嚴厲眼神,要不是張商陸在旁邊,也因為張商陸在旁邊,她還故作輕松地笑了兩聲。我對著張商陸尷尬地擠出兩聲咳嗽:

  “姐夫,你別介意,我粗拉慣了,愛犯點這小錯誤,您別取笑我就好?!睆埳剃懸鸦謴?fù)了常態(tài),說:

  “手忙腳亂的時候,容易犯這種小錯誤,哈哈,一家人,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誰會笑誰啊?!甭犓@么一說,我也不去看白云的臉色了,只是對噙著眼淚發(fā)出小小的哼唧聲的小家伙說:

  “好啦,好啦,我們先出去啦,小寶貝……”

  “叫他昀琦吧?!蔽乙呀?jīng)轉(zhuǎn)過身去,聽到張商陸的話又轉(zhuǎn)了回來,問了一句:

  “姐夫,你說什么,他叫?”張商陸走過來,用手撫了一下我貼在襁褓上的貼紙:

  “哦,昀琦,張昀琦,我和白云商量好了,取她名字‘云’的諧音,給孩子起名叫‘昀琦’,這‘昀’字嘛,一為日光,寓意積極、活潑開朗、積極向上;二指目光長遠,深思熟慮,高瞻遠矚,有遠見。前清的大學(xué)士紀曉嵐也是這個字呢?!蔽也唤麃砹伺d趣,問道:

  “那姐夫,你這個‘琦’字又是啥意思?”張商陸見我如此好學(xué),不禁喜道:

  “啊,這個‘琦’字,在古書記載本是美玉之意,還指珍奇、美好,也有不平凡的寓言,當然啦,也是考慮到將來,他的弟弟的名字就可以順著起下去了?!?p>  “哦,那又該是什么字呢?”

  “哈哈,‘珂’,去掉一個‘大’的偏旁為小嘛。在古書中記載,這也是一個玉的名字,延為寶貝之意啊。當然啦,也跟我的老本行有著貼切的關(guān)系,‘珂’也是一種藥材,用于治療目赤,翳膜,胬肉,遠視不明,眼部澀癢?!蔽疫€未再問,白云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了,但她沒有沖我說:

  “商陸,三妮還抱不慣孩子,又沉,你讓她快點去吧?!睆埳剃戇@才意識到,馬上說:

  “三妹,快去,快去?!甭牭健叭谩钡姆Q呼,我感動得眼淚差點掉下來,扭頭就出門去了……

  “呀,沈女士,你說什么,那個孩子叫‘張昀琦’?這是真的?天吶!他還有個叫‘張昀珂’的雙胞胎弟弟!”一直默不作聲地聽著耳麥那頭沈婉珍的傾情講述的沈唯西,當聽到剛出生的兩孩子叫“張昀琦”兄弟時,她實在是忍不住,幾乎是喊出來了這幾句話,耳麥那頭的沈婉珍的聲音卻還是不慌不忙的:

  “我就說了嘛,你們會對我這段往事感興趣的,但沒想到你們還認識我們昀琦啊,啊,當然這個秘密現(xiàn)在也沒幾個人知道,他實際上是弟弟昀珂。我本來還想得大費周章地介紹他的身份呢,這下可好了,反省了我不少功夫?!鄙蛭ㄎ鞴室夂卮鹪挘?p>  “啊,我是記者嘛,如果連我市最有名的上市集團昀濟醫(yī)療的年輕總裁張昀琦都不知道,那也真說不過去了。要不,您接著講?”沈婉珍正是此意,于是她接著講了下去:

  我抱著小昀珂,啊,覺得我還是稱他昀琦吧,因為大家都這么叫他,你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我抱著孩子先去了樓上顧亞倩的病房,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醒來,一臉的驚慌,看見我才長吁了一口氣:

  “啊,我以為再也看不見兩個孩子了呢,快讓我抱抱,我的兒哦?!闭f著眼淚就刷刷地往下落。剛想抱,又扭身過去,狠狠地硬聲說:

  “抱走吧,抱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他了,抱走吧,趁我還沒后悔。”我四下里張望,一個護士沒有,那個孩子也不在,我緊張地問:

  “那個孩子呢?”顧亞倩楞別著頭回答:

  “梅姐說,他,他的家人來了……”說完,再也控制不住,大聲地抽泣起來。這句話對于我來說,也如那根最后壓垮我的稻草,悲憤象火焰一樣躥離了爐灶的擋壁,失去了控制。我發(fā)瘋樣地抱起孩子沖下樓去,跑進了梅姐的辦公室。她果然在那,疲憊地坐在椅子上喘氣,一個小護士正俯身給她泡茶。我大踏步過去,把孩子塞給一臉驚愕的小護士說:

  “給我抱好了,要是再抱沒了,信不信我把你也弄沒啰?!辈坏刃∽o士反駁,我又沖到了梅姐的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吼道:

  “你是人不是人?你不會痛吧?你更不懂別人的痛吧?她們沒有了孩子不會痛是吧?孩子是什么?是你們的玩物?想送給誰就送給誰?你說,你把孩子,兩個孩子都送給誰了?你給我要回來去,去要!去要?!泵方惚晃移么贿^氣來了,忙不跌地伸手過來推我,被我一把甩了出去,那只纏著紗布的胳膊蕩了一下猛磕到桌沿上,一股子血“嘶”的一下子噴到我臉上,嚇得我立時放了手。那個小護士抱著孩子奔過來,手又占著,只能看著那只拼命冒血的胳膊跺腳:

  “看看,看看,剛縫完針又崩開了,這可怎么好?怎么好?”梅姐卻站起身沖她輕松地擺擺手:

  “你先出去,孩子這么小別讓他看見嚇著了,我不叫你別進來?!毙∽o士跺著腳就出去了。梅姐示意我說:

  “你先坐著,我處理一下傷口,剛才給白云接生,那個小笨丫頭把我誤傷了?!蔽椰F(xiàn)在才知道,那滿屋的血腥味,原來是因為梅姐受傷了,這么迅速外冒的血早把我嚇傻了,哪還知道找地兒坐,只能傻呆呆地看著。梅姐打開急救箱,從里面扒拉出一把剪刀,三下五除二就剪開包扎的紗布,單手擰開酒精瓶,直接往傷口上澆了一下子酒精沖洗,又拿出一根早以穿好的針,熟練地在血里乎拉的傷口上縫了幾針,血流立刻小子,幾近停止。她又單手打個一個瓶子,把里面的白藥面兒往胳膊上倒了一些,就用紗布一層層地包扎好了傷口,在嘴巴的幫助下,系了最后一下。

  看到我傻呆呆的樣子,已經(jīng)收拾停當?shù)拿方憷易谒媲?,平靜地說:

  “嚴格地回答你,我還真的不知道啥叫疼,這種病用書上的話說,叫‘先天性無痛癥’,據(jù)說全世界有記載的病例也不會超過百例,我們這樣的病人三歲前可能會死于高燒,很少有人能活過二十五歲。”我徹底嚇蒙了,嘴唇哆嗦著問:

  “那,是什么?”梅姐一副說別人的事的表情說:

  “嗯,照書上形容我們這種癥狀的話講,就是‘不會說話的身體’,你可以想象,我的身體內(nèi)部器官腐爛了,可我卻什么疼痛都感覺不到,只能等著全部器官衰竭,‘仆通’一下倒地死亡?!蔽业淖彀桶T了癟,沒有發(fā)出聲響,梅姐嘆了口氣說:

  “反正我現(xiàn)在也不會知道,是我家中哪個長輩遺傳給我的這種病,之前的記憶基本上沒有,但我清楚地記得,不到三歲吧,那天應(yīng)該特別的冷吧,道路上凍著厚厚的冰,風(fēng)刮得樹葉子飛老高,我靠著一棵樹坐著,不覺得冷,嗯,我冷熱都感覺不到,把鼻子凍掉,或被熱湯燙爛喉嚨,都沒知覺。那天周圍的行人很少,偶爾會有人看我一眼,但沒有人領(lǐng)我回家。我常常會想起這個場景,最初總認為是自己迷路了,找不到家了,后來不得不說服自己,我是被拋棄了,沒有人要我了,我要在那個樹下被凍死,餓死。我毫無知覺地坐在那棵樹下,后來就躺在那了,很快了吧,就該死了,我想,如果小爸爸不來的話。

  小爸爸來了,他把我抱回了家,我知道,他是上天派來守護我的。他也沒有家人,然后有了我。他讀了好多書,懂得太多了,是他讓我好好地活到了現(xiàn)在,躲避了一切可以讓我瞬間死于非命的危險,小爸爸說,我還能再活很多年。三妮,我知道,你覺得我不尊重生命,隨意處置他們,可你知道嗎?讓一個生命規(guī)避所有危險,讓他脫離所有的不幸和選擇,讓他自由,成長是最重要的,有的時候,我們管不了那么多的。”我似懂非懂,卻一下釋然了,象卸下了壓在身上的很重很重的擔(dān)子,我理解了梅姐,雖然這真的不容易做到,我沒有再追問梅姐兩個孩子的下落,答應(yīng)替她保守她的疾病的秘密。當然,我也沒有告訴她,關(guān)于張昀琦、張昀珂兄弟身份互換的秘密……后來,我辭去了飯店的工作,跟著吳白云兩口子回到了他們家,做了張昀琦小家伙的專職保姆,一直陪著他長大,看著他成長為一個優(yōu)秀的集團領(lǐng)導(dǎo)者。

  耳麥那邊忽然沉默,沈唯西知道,沈婉珍的講述已經(jīng)告一段落,但因為得知,她是張昀琦的貼身保姆這一事實,沈唯西的心里有了太多疑問需要解開,簡直不知道先問哪一個為好:

  “沈女士,我很好奇,你既然是張昀琦的保姆,怎么會落到成為勞教解除人員,在這個基金會下屬的公司做這些低級的清潔工作,連最其碼的人身自由都沒有……”不想沈婉珍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我不是勞教解除人員,也沒有失去人身自由?!鄙蛭ㄎ鞔蟪砸惑@:

  “啊,是這樣嗎?那白天的那些事怎么解釋?你為什么不能直接來找我,還要寫血書,用這種隱藏在枕頭里的耳麥的方式和我溝通,簡直快趕上美國大片了,有這個必要嗎?”對面沒有人回答。沈唯西“喂,喂”了幾十秒也沒有回聲,耳麥里“嘶啦”的聲音響過一會后就消失了,對方關(guān)掉了耳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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