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從墨蘭的口中聽到村子里的眾多怪事，最先想到的是她那個脾氣不好的兒子。當她終于等來了兒子回家，馬上跟其進行了一次試探性的交談，先不說他對“達娃”的事的態(tài)度立刻令張騰意識到，他成易是了解“達娃換人”的內(nèi)情的，欲蓋彌彰，不小心露出了馬腳，就光說道村子里好幾個忽然犯了神智混亂的病的人，小姨擔憂地說，如果再沒有人管，也沒有什么有效救治的藥，這整個村子可能就會有滅頂之災(zāi)啦，據(jù)村子里的老人家講，很多年前就有過一種瘟疫盛行，就造成了高原上一村子一村子的人都死絕了。誰知那成易打斷小姨的話，輕飄飄地說：
“不會的，現(xiàn)在哪還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最多不過是幾個人犯犯病而已，等到藥效一過，自然也就是沒事了，當然啦，也不是全沒事，會有點后遺癥吧······”成易的后幾句話是邊思考著邊說的，他忽然意識到是在跟他的母親說話，說的太多了，馬上停了嘴，沒有去看母親的臉，只是若無其事地環(huán)視著房間說：
“姆媽呀，是兒子的不對了，這么長時間，都是您照顧我，我都沒有好好想想該給您做點什么，這房子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粉刷、修葺了吧，也該添置點新家具了，等這兩天空閑下來，我要趕緊給姆媽請個工匠過來，好好地把房子粉刷一下，我知道哪里有最好的油漆，要不，給您貼上壁紙得了，這可是這里的人從來沒有見過的，我給您弄些金碧輝煌的顏色，您說呢······”小姨在成易最初的話里立刻聽明白了，那幾個神智混亂的病是成易一手造成的，她的腦袋嗡的一下，隨后那成易說的話她就聽不清楚了，但以她多年見多識廣的沉淀之氣，這個時候是越發(fā)地不能表露出什么的，即使是在她的兒子面前！于是她面不改色地做傾聽狀，在成易停下來征求她的意見時，她雖然啥也沒聽見，還是說：
“我的兒子為我做的都是最好的，我能有什么意見啊，就照你說的來吧?！边@時，墨蘭忽然提著水壺進來，對成易說：
“啊，小主人，您還沒有吃飯吧？想吃點什么說出來，我馬上去給你做。”說著話，眼神卻是瞥向了小姨，兩個人在一瞬間會意，互相明白，對方都知道了那個可怕的事實，但也要裝不知道。成易轉(zhuǎn)頭對墨蘭說：
“我不餓，坐一會就回去了，您照顧我母親照顧的這么好，有什么要求嗎？我會盡量滿足你。”墨蘭笑道：
“小主人總是這么紳士風度，對我們這些下人這么好。對主人好，是我們的本分，怎么能要小主人的禮物呢，你能這么說，我們就心懷萬分感激了。”說著還深深地鞠了一躬。成易剛想再交待點什么，忽然有一陣音樂響起，那是很奇怪的一種音樂，吵鬧又不失歡快，小姨和墨蘭四處張望尋找聲源的當口，成易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黑色金屬塊，竟是閃著燈不停震動著的，在小姨和墨蘭的愕然注視下，成易在那金屬塊的閃光表面上摁動了一下，音樂停了，一個人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老板，我們該走了，那邊派人來了，想看看實效，你說我們是把他帶到這里來，還是去‘蟲洞夾縫’······”剛有這四個字傳來，成易就在黑色金屬塊的表面又摁了一下，聲音就消失了，然后成易就站起了身，將那個金屬塊舉到耳朵和嘴的中間說了句：
“等著我，看看情況再說。”然后又在那黑色金屬塊的表面摁了一下，閃光也消失了，他笑嘻嘻地對小姨說：
“姆媽，真對不起，我這真的很忙，還沒陪您坐夠就又得走了，等下回回來吧，我把粉刷的工匠和材料一并給您帶來，您就等著住豪華的套房吧?！毙∫涕_始著急：
“成易啊，我的兒子，你不能再陪我坐一會嗎？我還有話想跟你說呢，真的。”成易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床邊，說：
“姆媽，等下回吧，下回我會好好陪您聊的，我現(xiàn)在必須得走了?！毙∫桃擦⑵鹆松?，做出要上去拉他的衣袖的動作說：
“成易啊，你這一出去，下次什么時候回來也沒有個準啊，我要是想你了，或者有急事找你卻找不到你可怎么辦啊，你能不能把你平常待的地方告訴墨蘭，萬一我要是有個什么事也好找你啊?！背梢遵R上要邁出門檻，聽到這話，又扭過身來說：
“姆媽你能出什么事啊，別瞎想，我隨時都可能回來，別人會出什么事，我的姆媽可是什么都不會出的，再說了，我一天到晚居無定所，不知道回到什么地方去呢，跟你說了，你們也是找不到我的，放心，我隨時回來看您就是了，哈？”說時遲那時快，墨蘭忽然從火爐邊拿起一塊烤好的土豆沖出去，來到成易的身邊說，
“小主人，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烤土豆了，這個已經(jīng)烤好了一陣了，也不燙了，您就邊走邊吃吧?！背梢卓粗m手中的那塊沾滿爐灰的干巴巴、黑乎乎的土豆，眼睛里顯出了不耐煩和稍許的厭惡，但也是一閃即逝，他馬上擺著手笑著說：
“我現(xiàn)在真的是不餓，您真的不用給我拿，一會給我姆媽剝剝皮喂她吃了吧?！闭f著就跟逃也似的從墨蘭的身邊跳著走了。也許別人看不見，莫蘭還是對她背著身，小姨還是很清楚地知道墨蘭左手托著土豆，墊在下面的右手指縫里一定夾著一個刀片，在成易跑走的瞬間，她一定得手了。
果不其然，轉(zhuǎn)過身來的墨蘭托著土豆的左手里還豎著一張金屬卡片，奇的是，那金屬卡片的表面還閃著紅光。就是因為這紅光，吸引了小姨和墨蘭的目光，當成易從口袋里掏出那個黑色金屬塊的同時，她倆同時看到了那口袋里還有東西在不停歇地發(fā)出閃爍的紅光，小姨和墨蘭又默契地對了一下眼色，墨蘭的指縫里就多了一個刀片。等到小姨跟成易搭話懇求要他的地址的同時，墨蘭準備好了土豆，并很快沖了上去，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塊土豆上的功夫，右手悄悄伸進了他上衣兜內(nèi)側(cè)從里面底部劃了個口子，讓那個閃著紅光的卡片掉落到她的手心里。這一長串動作準確、快速地完成，小姨是不會懷疑的，因為曾經(jīng)多少次，她的墨蘭跟著她出入手握重權(quán)的部落首領(lǐng)的聚會上，隨心所欲地盜取了數(shù)不清的信物、財物，從未失手過。
小姨拿過那個卡片看了看，見那上面像太極圖樣地刻著復(fù)雜的環(huán)形往復(fù)的圖案，有幾個點孔里閃著紅色的光，最中間是一個微凸、扁圓的按鈕，從表面上看什么也看不出來，兩個人再一次對了一下眼神，得快，成易馬上就會發(fā)現(xiàn)卡片丟了，回來尋找，藏在哪？小姨塞在枕頭下，又馬上取出來，窗臺的花瓶里？不能放。床柜的抽屜里？更不行！放眼望去，沒有哪個地方是安全的，似乎成易回返的腳步聲都能聽見了，小姨求救地望向墨蘭，卻見她正盯著屋子正中的墻壁上壁洞里放置著的佛龕不動眼珠，小姨立刻笑了，她起身快步走到那佛龕前，將卡片塞入佛龕下部充當?shù)鬃哪菈K玄石的縫隙里。想當年，自己被從冰冷的湖底救起大難不死，她曾讓墨蘭陪著去了寺院，在寺院里遇到那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上師，對方笑呵呵地給了她這個佛龕，并意味深長地說，這將是她所需要的。她當時想，佛當然使她所需要的呀。回來的路上，墨蘭還說，給，還不給個好的，瞧這底座有這么大一個裂縫！小姨還笑她，佛祖面前還挑三揀四的，兩個人說笑著就回來了。如今，這個長長的裂縫就像一張張起的嘴巴，似乎就等著吞下這個卡片。
果不其然，卡片輕松地就被送了進去，從側(cè)面一點也看不出痕跡，紅光也消失了。說時遲那時快，成易已經(jīng)跨進了門檻，急著問：
“姆媽，你有沒有看到一張卡片？上面還閃著紅光的?！毙∫桃驗檎⒃诜瘕惽埃娨呀?jīng)來不及回到床邊，就雙手合十做禱告狀，等成易一發(fā)問，她才慢悠悠地轉(zhuǎn)身說：
“唉，我的兒啊，我是真的擔心你出門遇到麻煩啊，這不你前腳剛走，我后腳就來這佛前禱告，求佛祖保佑你事事順利，這可好，你這才出門多久啊，這是把啥丟了？墨蘭，你有沒有看見??？”墨蘭本也湊過來看卡片放置，此時也雙手合十地問：
“小主人在房間里就在床邊坐過吧，然后從兜里掏過一樣?xùn)|西出來舉著走了，再后來就沒見您干什么呀，我看看，是不是掉在床上了?！闭l知成易聽她倆這一回答，立刻不耐煩了，向后一揮手，一個穿黑衣服的年輕人手里攥著一個黑色的小鐵棒子就開始滿屋子地晃了，把那個鐵棒子貼近所有的物件，一一試了個遍，那個棒子偶爾會發(fā)出一點刺耳的聲音，那個年輕人就趕緊翻看一下被貼近的東西，比如說枕頭、花瓶、抽屜、墻壁、床下，試了一個溜夠，向成易搖了搖頭，最后還把那個鐵棒貼近佛龕的底座試了試，把個小姨和墨蘭驚得心差點跳出來，奇怪的是那卡片竟然一點動靜也沒有，確切地說，是那個鐵棒什么聲響也沒有發(fā)出來，成易倒是臉色緩和了些：
“哦，看來沒有掉在咱們家，我回來的路上就掉了，一張廢卡而已，掉就掉了吧，別人撿了也沒用，那姆媽我還是先走了，回見?！闭f完手一揮，那個年輕人就緊跟在成易的后面，兩人匆匆地走了。小姨和墨蘭的身體還在微微哆嗦著，等到外面確定沒有動靜了，小姨才伸手想去摳那個縫，卻是小到摳不出來的，墨蘭一只手托著佛，另一只手將佛龕底座翻過來，卡片就輕松地掉到了小姨的手中。兩個人翻來覆去地看了很多遍，也沒有看出這個薄如刀刃的金屬卡片有什么用途。墨蘭干脆去觸按那個卡中間的圓圓按鈕，連按幾下也沒有反應(yīng)，他們又只好把卡片塞了回去，忙活別的去了。
好奇的墨蘭一直沒有放棄，她不管什么時候想起來，就跑去佛龕那把卡片取出來在那圓按鈕上篤幾下。幾天后的一個傍晚，光線都快暗到看不清對面人的臉了，小姨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墨蘭再一次取出了那張卡片，在上面篤了幾下，她剛想跟小姨說句話：
“主人，我——”突然一陣狂風兜頭蓋臉地迎面吹來，吹得她站也站不穩(wěn)，她趕緊閉上嘴，唯恐風沙吹進嘴里，下一意識又緊緊地抓住了佛龕，這么大的風，可不能把佛龕吹到地上去摔碎了，也就是這一瞬的功夫，她竟然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大風吹離地面，裹卷著到了半空中，因為左手抓著卡片，右手抓著佛龕，她根本沒有辦法再去抓別的東西，這么無依無靠地在天上被吹著走，周圍一片黑暗，甚至有些冰冷，她嚇壞了，也顧不得怕風沙吹進嘴里，張開嘴大喊：
“主人，主人，主人······”忽然風就小了，好像是在前方的什么地方受到了阻擋，越來越小，越來越小，風已托不住她，墨蘭覺得自己往下掉，她趕緊抱緊了佛龕，接著就像一個沉沉的物件樣地被重重地撂在了地上。是屁股先著地，她慶幸這里的地面竟然并不硬，像是全部是厚厚的沙地，墨蘭環(huán)顧四周，前方不遠處有微微的光，她馬上把卡片塞回了佛龕底部抱緊，用手撐著立起了身，向著微光的方向走去。
真的是很奇怪，剛才還是那么大的風，把人刮得在天上飛，可如今，卻是一絲風也沒有了，空氣里沒有一點聲息，似乎水滴都蒸發(fā)掉了，雖然沒有濕潤的感覺，確也沒有無法呼吸的燥熱，腳下也是軟綿綿的所在，墨蘭像在襁褓中裹著樣迷糊地舒服著向前邁著腿，接著，她就走進了一片集市樣的所在。有很多人絡(luò)繹不絕地穿梭著，忙碌著，交談著，墨蘭自己就站在這些絡(luò)繹不絕的人流的中央，這么多人來來往往地穿梭，她不得不連連給對方讓路，可是沒有人理睬她，也沒有人停下腳步，她看清了攤位上的東西，琳瑯滿目，吃的用的都有，卻是很多都是她叫不上名字的，啊，她得買些回去給主人享用，說著就邁步想靠近面前的一個攤位，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靠不近，近在咫尺的距離她卻走了好幾十步，還是沒到了近前，反而離別的攤位要近些，于是她就放棄眼前的攤位，往旁邊的攤位走，可是，旁邊的攤位也是越走越靠不近，她又被旁邊的攤位吸引，就去了那旁邊的攤位，如此下去半日就過去了，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又累又渴，徒勞地瞎忙活了，不禁很生氣，算了，先回去吧，下次說服主人和自己一起來，好好地逛逛，沒準主人能買到她自己喜歡的東西呢！
想到這，她就倒側(cè)佛龕，取出了卡片，不想那卡片發(fā)出的銀白的亮光像閃電一樣劃過四圍，周圍似乎永遠不會看到她的人們忽然一齊望向了她，嘴里齊呼“卡片，卡片”，然后就如潮水樣地從四面八方向她擁了過來，涌過來的同時，撞到了攤位上的貨品，撞翻了擺貨品的長凳、貨架，誰也不去扶，仍你推我搡地沖過來，那勁頭會把墨蘭給埋了，嚇得她趕緊去摁卡片上的圓按鈕，偏偏怎么摁也沒有反應(yīng)，急的她汗都下來了，眼看著離她最近的人已經(jīng)要抓住她的袖子了，忽然按鈕按動了，她瞬間又被大風吹離地面，裹卷著到了半空中，無依無靠地在天上被吹著走，周圍一片黑暗，冰冷······忽然，風又小了，好像又是在前方的什么地方受到了阻擋，越來越小，越來越小，風已托不住她，墨蘭覺得自己往下掉，她趕緊抱緊了佛龕，接著又像一個沉沉的物件樣地被重重地撂在了地上。又是屁股先著地，這次的地面也不硬，是草地，墨蘭聞到了青草濕潤的香氣，有風，這次有風，還有世間的人氣，啊，很溫暖、安全的人間味道，她現(xiàn)在才意識到，剛才所到之處雖然并不難受，卻是沒有人間的煙火氣的，沒有風，空氣中沒有任何聲息，沒有溫度、沒有水，甚至水滴，就連后來集市上向她沖過來的人都是沒有人氣的，像——一群鬼！墨蘭不禁渾身上下打了個冷戰(zhàn)。她一只手抱緊佛龕，騰出另一只手在身上摩挲，找到火折子、火石劃著照亮四周，是了，回來了，她現(xiàn)在又站在高原上，憑著遠處挺立的那幾棵成環(huán)形生長的小葉楊，她知道，她離家——主人所在的碉樓，就數(shù)十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