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點(diǎn)!”譚貴看著跑在前面的阿渚,伸手要來牽她,“村里有狗,別走在前頭?!?p> 阿渚倒不怕,“家養(yǎng)的狗只叫喚,不咬人的。它們都識得爹爹的?!?p> 不過她還是乖乖的停了下來,將小手放在譚貴手里。
譚貴的手寬厚溫暖,帶著點(diǎn)汗意,讓阿渚覺得整個(gè)身體都暖和起來。她摩挲著上面的厚繭子,不由心疼。
她抬頭看向譚貴,認(rèn)真道,“爹爹,等我長大賺錢了,就給你買條船!”
譚貴笑得合不攏嘴,“好,爹爹等著?!?p> 到了村頭,大黃狗果然叫了起來。它只沖著面生的阿渚叫,聽得譚貴低喝一聲,便搖著尾巴站在門邊了。
緊接著門就開了,走出來一個(gè)白白胖胖的中年婦人,是魏富平家的媳婦王娘子。她先是“呦”了一聲,“小丫頭可是好久沒來了,快過來讓伯娘瞧瞧!”
她說著伸手來抱阿渚,阿渚向后躲了躲,團(tuán)起手給她行了個(gè)禮,“伯娘好!”又道,“我長大了,沉著呢?!?p> 王娘子摸了摸她的腦袋,“真是可人心疼!又長得這樣好看,比年畫上的小人還好看呢。”她看向譚貴,“正好飯快好了,你富平哥聽到大黃叫就知道你來了,特特讓我來喊你!”
見譚貴要拒絕,她直接牽住了阿渚的手,“平日你不來也就罷了,今天可巧了?!彼f著壓低了些聲音,“你富平哥天不亮就去山上看獸夾子,誰知竟碰上了一位游僧!”
她聲音激動(dòng)起來,“那游僧可不簡單,看了你富平哥一回,就跟他說南方有收獲。往南邊找,可不找到一棵有些年頭的老參!這樣的高人可是請也請不到,阿渚既然跟你來了,何不讓他給丫頭看看?萬一有個(gè)小災(zāi)小難的,也好避避?!?p> 譚貴不由心動(dòng)了,笑道,“那就麻煩嫂子了。”
“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哪就這樣客氣了。”王娘子將兩人迎進(jìn)院子。
大人們寒暄著說話,阿渚好奇地四處看。這家她是來過的,記得院子里有棵石榴樹,一樹的石榴墜的樹枝都快彎到地面了,現(xiàn)在樹不見了,多了三間青瓦房。
阿渚心里正可惜,肩膀被人拍了下,她回頭便看到一個(gè)小姑娘站在她身后,背著手瞧她。
小姑娘比她大兩三歲的樣子,瘦俏俏的,眼睛細(xì)長。穿著一身青翠衣裳,雖是粗布料,卻做得很是精致,針腳幾乎看不見。
上下打量了她幾番后,小姑娘抬了抬下巴,“我叫魏冉,你叫什么?”
阿渚報(bào)了自己的名字。
魏冉卻早已轉(zhuǎn)了注意力,只顧拉起阿渚的襖袖子摩挲布料。半晌,撇了撇嘴,“家里賣布料就是好,你爹不過一個(gè)賣貨郎,你也能穿這么好的料子!”
阿渚有些不高興,把袖子抽回來,不搭理她。
魏冉卻閃了閃眼睛,“我待會(huì)也讓娘給我定這樣的料子,我要做一件裙子?!?p> 看完了身上的布料,她又來摸阿渚頭上的兩個(gè)小發(fā)包。裹著小發(fā)包的紅布與平常見的不同,不是四四方方的,而是圓的,四周還剪著波浪一樣的花邊,用繩子一扎,就像小花苞一樣,既別致又漂亮。
魏冉不由嘆道,“呀,這紅布可真好看,我也要買!”
阿渚往后退了一步,不讓她再摸自己的頭發(fā),嘴巴撅著,強(qiáng)調(diào)道,“這個(gè)買不到的,我姐姐專給我做的!只有我有!”
魏冉有些失望,眼睛不舍得離開小發(fā)包,央求道,“讓你姐姐也幫我做個(gè)吧,我可喜歡了!”
見阿渚搖頭,她又道,“我讓我娘給你錢,不白要的。”
阿渚還是搖頭,她望向堂屋想去找譚貴,正巧王娘子在門口沖她招手,她連忙就跑了過去。
王娘子拉住她的手,聲音很是鄭重,“這位是緣起大師,快,給大師行禮?!?p> 阿渚看向正堂里端坐著的老和尚,立即被他長長的白色眉毛吸引了。他眉梢?guī)缀醯搅硕溥?,帶出十足的親切感來。
譚貴見她傻站在那,輕拍了下她的肩膀,“阿渚!”
阿渚摸了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緣起見她這般,不由微笑,“小女娃兒,過來?!?p> 阿渚依言走到他身旁,終究還是壓不住好奇心,問道,“大師,你的眉毛怎么這樣長?像壽星一樣?!?p> 緣起捋著胡須笑起來,“心閑,眉毛自然就長了。”
“心閑?”
“嗯,你知道什么是心閑嗎?”
阿渚摸著下巴想了想,“我娘說‘人閑長指甲,心閑長頭發(fā)’,您沒有頭發(fā),所以只能長眉毛和胡子了是嗎?”
譚貴聽她這么說,忙要來阻止,緣起卻哈哈大笑起來,“你說的對,對極了。”
阿渚也不由笑起來,還顯擺地沖譚貴抬了抬下巴,一臉得意。
緣起伸出手,“把手給我?!?p> 阿渚的手白白嫩嫩的,還帶著點(diǎn)嬰兒肥,極是可愛。往緣起手里那么一放,就像是老樹根上開出來一朵小白花。
緣起看得很認(rèn)真,一邊看一邊捋胡須,間或皺下眉似在思索。
阿渚也學(xué)著看自己的手,看來看去看不出什么門道,忽想起一事來,“哥哥說我掌紋多,以后是個(gè)操心的命?!?p> 緣起笑著搖頭,“紋路雖多,主要的脈絡(luò)卻清晰,是個(gè)有造化的。只是……”
他這話一頓,譚貴就有些急了,小心地問道,“大師,只是怎樣?”
緣起手指劃在阿渚掌心上方的一條斜線上,中間略有停頓,卻轉(zhuǎn)而道,“手相畢竟只是手相,孩子還小,有些現(xiàn)在看著曲折的,將來未必不是好事。不必多憂。”
說完,他撫眉吟道,“青山兩路口,何處是歸處;還我一杯茶,香飄十字樓?!?p> 吟完,他又問阿渚,“小女娃兒,你說掌紋在哪里?”
阿渚覺得這個(gè)問題有些奇怪,掌紋不就在自己手心里嗎?
于是她直接回道,“在我手上啊?!?p> “嗯,”緣起贊許的應(yīng)了聲,隨即將自己面前的茶碗放在她手上,讓她握緊了,緩緩道,“掌紋好也好,壞也好,都握在自己手上,明白了嗎?”
阿渚皺了皺眉頭,老實(shí)回答道,“不太明白?!?p> 緣起笑著摸了摸她腦袋,“不明白不打緊,但要記住,知道了嗎?”
阿渚利落的點(diǎn)頭,“我會(huì)記住的。”
緣起捋著胡須站起身來,沖眾人告別,“多謝施主的招待,老僧這便去了?!?p> 王娘子忙挽留,“大師,飯已經(jīng)做好了,全是素食,您吃了飯?jiān)偃ゲ贿t。”
緣起卻搖頭,“清茶木椅足矣,施主留步,勿送。”
說完,他大步離去,寬大的衣袖如被風(fēng)鼓起。
忽聽他高聲吟道,“居于屋檐,只可見微風(fēng);立于原野,則萬物皆入我懷中!”
聲未盡,人已不見了蹤影。
阿渚捧著手里的茶碗,低頭啜了口。片刻,也不由學(xué)著舉起了袖子,可半絲風(fēng)也沒籠到。
她想,若是能捋一下他的眉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