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過了這段老河灘,又經(jīng)過一條竹林子間的羊腸小道,才看到了一角屋檐。
這時,太陽都升到最當中了。
剛出了竹林子,就見進村的路口邊坐著一個老漢,看到譚貴父女,撐著拐杖費力地站起來,“我估摸著你今個得來,果然沒猜錯?!?p> 然后“呦呵”一聲,“這不是阿渚嗎?還記得陳阿翁不?”
阿渚自然是記得的。
陳老漢為人爽朗,身材魁梧,嗓門也大,阿渚第一次見他時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所以印象特別深。
但才大半年不見,陳老漢像是一下老了很多。背駝了,頭發(fā)也全白了,人也干瘦干瘦的。就連聲音都小了不少,一看就是有了病癥。
這給阿渚不小沖擊,但她還是立馬甜甜的叫道,“陳阿翁!”
陳老漢笑得合不攏嘴,手抓住了貨架,生怕他們跑了似的,“老婆子飯做得差不多了,走,跟我回家吃飯?!?p> 譚貴看這架勢便知道拒絕不了,只得跟著他往家那邊走去。
快到門口時,隔壁家正好有人出來,看見他們,就對陳老漢道,“二伯,次次你都到路口守著譚三郎,也該讓他去別家吃頓飯,不然還以為咱上水請不起一頓飯咧?!?p> 陳老漢擺手,“你小子邊去,想買東西等會再來,先讓他爺倆吃了飯?!?p> 隨即沖院里喊,“老婆子,飯得了沒?再去煮一碗雞蛋羹,小嬌嬌今天也來了?!?p> 陳阿婆拿著鍋鏟出來,蹲下來就摟住了阿渚,“可人心疼的小嬌嬌,你可又來了!”
阿渚露出個大大的笑臉,“阿婆,我想你了,也想你熬的米糊糊了?!?p> “可巧了,今天阿婆熬的就是米糊糊?!标惏⑵鸥吲d極了,“你先去找栓子玩,我去煮碗雞蛋羹來?!?p> 譚貴攔她,“雞蛋留著給二伯補身體,小孩子家家的哪用吃這個?!?p> 陳老漢笑道,“好東西讓我們這些老東西吃了只長年紀,給小孩子吃才長身體。你放心,家里雞蛋盡夠吃的,小栓子每天也都有雞蛋吃。”
說著看向在堂屋門口探頭探腦的栓子,“小娃子,你譚叔和姐姐來了,還躲在那干嘛?”
栓子卻沖阿渚做了個鬼臉,一股勁從屋里沖出來,溜出大門去了。
“這小兔崽子!”陳老漢氣得敲了敲拐杖,“男娃子就是沒有女娃子乖巧?!?p> 阿渚記得這個比她還小三歲的栓子。隱約聽譚貴說過,栓子不是陳老漢的親孫子,而是從山溝里撿來的。
陳老漢沒有兒子,三十歲上才得了一個閨女,十多年前嫁到了阿瓦,如今更是搬進了鎮(zhèn)上,除了隔段時間托譚貴送些錢,很少回來。老兩口日子孤寂,撿來了栓子便當親孫子養(yǎng)了。
而他的女兒,阿渚也認識,正是何撿的娘。
她心里暗暗腹誹,以何撿娘那樣的性子,怎么會有這樣好性情的爹娘來,真是一點也不像。
譚貴從貨架箱子里拿出一長串包好的藥來,“這是陳娘子給您帶的藥。她的意思是讓您出山一趟,讓大夫好好看看,開個更好的方子來。”
“我這把老骨頭可折騰不起了,就這么熬著吧。”陳老漢在院子里的木凳子上坐下,“她若真有心,抽點時間帶幾個孩子來看我一眼就罷了?!?p> 說著,他看著在大門口鬼頭鬼腦的栓子,“我旁的牽掛沒有,只這一個孩子。我們老兩口日子不多了,一旦去了,可就苦了這孩子嘍。蘭丫頭的性子我知道,孩子跟著她我不放心。留在村里,他又是個撿的,也沒人托付。難啊,一想起來我就睡不著覺。”
譚貴勸他,“二伯現(xiàn)在身體不好,老想這個怎么能行?你們兩口好好的,孩子才更好?!?p> 陳老漢點頭,“是這個理,所以這藥再難喝,我都能梗著脖子喝下去。不給栓子找條路,不敢死啊?!?p> “事情沒那么遭,我們村上不少鋪子都收學徒,包吃管住的。陳娘子家里也有炒茶棚子和茶鋪,怎么著都能有口飯吃。男孩子嘛,也就這幾年得靠人,等長大了,自己就能闖路了。”
譚貴的話多少給了陳老漢安慰,心里仍是放不下,“人家收學徒,怎么也要十歲左右的,栓子還是太小了?!?p> 阿渚本來不太喜歡總沖她做鬼臉的栓子,聽了大人的話不覺有些同情起他來。
說起來,栓子也只比自己弟弟大一歲,弟弟還經(jīng)常在娘懷里撒嬌呢,他卻連爹娘都沒有。
她突然對陳老漢道,“阿翁不要擔心,他以后去了阿瓦可以跟著招哥哥。”
何撿常年在阿瓦住著,多半時間在守茶葉棚子,不跟陳娘子住在一起。若是栓子跟著他,以何撿的性子,栓子肯定受不著苦。
陳老漢想起何撿便笑起來,“那孩子是個好的,難為他還惦記我們老兩口,每年都跟著你爹來看我們一趟。只是他年紀也還小,才十三歲個人,蘭丫頭竟然讓他去守棚子,真是狠心啊。再讓他帶個孩子,也太難為他了?!?p> 提起這個事,阿渚也為何撿鳴不平。
一樣都是孩子,陳娘子帶著一對龍鳳胎住在鎮(zhèn)上的宅子里,聽說還買了丫頭婆子。偏她不帶何撿,讓他一個人留在阿瓦不說,還讓他做活。
真是心偏的沒邊了。
說話間,陳阿婆喊他們吃飯。
譚貴扶著陳老漢走在前面,阿渚乖巧的跟在后面,突然有什么東西擊在她背上,不疼卻嚇了她一跳。
回頭一看,便看到剛收回手的栓子。
栓子見她看過來,忙把頭又給縮了回去。
阿渚捋了捋袖子大步朝他走過去,栓子一看以為要來打他立馬就跑,卻被阿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袖子。
見他掙扎,阿渚便低聲威脅,“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我就跟你阿翁阿婆說你用彈弓打我。”
果然,栓子一聽就慫了。
阿渚沒有沒收他的彈弓,而是掏出手絹給他擦了擦鼻涕,隨后把手絹塞到他手里,“以后有鼻涕了,就用手絹擦干凈了,不能再抹在袖子上。不干凈的話,大家就不跟你玩?!?p> 栓子顯然沒想到阿渚不打他,還給他擦鼻涕,一雙黑葡萄一樣的眼睛眨了眨,一下抓住了她的衣角,“你跟我玩?!?p> 阿渚看著他的小黑手,皺了皺眉頭,卻沒掙開,只道,“你聽話,就跟你玩。”
栓子忙點頭,“聽話?!?p> 剛說完,就把鼻子往袖子上一抹,將新流出的鼻涕盡數(shù)擦在了黑黝黝的袖口上。
阿渚,無語。